《看老》 第2章 齐奶奶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她,回屋在自己的宝贝箱子里踅摸半天,掏出收藏了半辈子的一只玉镯子,戴在她手腕上,说,“不管你和齐全将来怎么样,奶奶是喜欢你才送给你,不要担心。”后来爷爷病逝了,没能看到齐全结婚。结婚时齐全挡着他爸妈说不买房要裸婚,奶奶还因此发了脾气,说齐全不懂事,他爸妈也不懂事,没有个当长辈的样子。 如今为了让向亦文留下二宝,公婆爽快决定卖掉老家的房子和铺面,钱全都给他们添在首付里。 这下轮到向亦文的爸妈坐不住了。虽然公婆添了钱,但向妈脸皮薄,觉得婆家出了那么多钱,怕闺女受委屈,也要把自己老家房子卖了给闺女添首付。向爸不同意,他一辈子没怎么挪过窝,不愿意把打算住到老的房子卖了。何况弟弟马上大学毕业,钱全添给姐姐了,他怎么办? 为此向爸和向妈在家里吵了一架,向妈下了最后通牒,不卖房可以,但她自己去北京帮闺女带娃,他一个人留在老家。于是向爸就妥协了,如果向妈不在家,他连饭都不会做,生活没有办法自理。但他也有一个条件,就是添进首付的钱,算是家里借给向亦文的,将来弟弟要买房的时候,她也得帮衬。 “你能不能,别跟齐全说咱家是借的这事儿?”她妈跟向亦文说,“别让你公婆觉得咱们心里打小算盘。” 算盘打归打,向亦文知道她妈心疼她,生小琪的时候她妈就自告奋勇想来帮她带,她硬是咬着牙没让。现下全家人都盼着二胎,只有她妈担心她累。 “要不,你爸去给你当司机,我去给你做饭?”她妈试探着问她。“要了二宝,苦的不还是你自己?我们去帮你带娃,你还能轻松点。” 原本她宁可自己累死,也不希望爸妈举家来北京陪她,这让她心里莫名压力很大,但算来算去,离她和齐全看好的梦中情房,首付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 这套房子他俩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中了。远离市区是唯一的价格优势,只能在四环买小两居的首付和总价,在这里直接可以买叠拼。下叠赠送的地下一层面积和地下二层储藏空间,再加上大花园,能有两百多平,光是一楼平层就有一百四十平。中介看她盯着一楼三室两厅两卫的户型皱眉比划,立刻说,“到时咱们想打通就打通,想加间儿童房就加儿童房。你看,这么一隔,那不就是四室了嘛?主人住一间,公婆来了住一间,岳父岳母来了住一间,大宝二宝现在住一间,大了就隔开,多么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楼下那么多空间,茶室游戏室影音室健身房,外面花园遛狗撒欢,要什么有什么,完美。” 她居家工作,不需要通勤,齐全开车去北边上班单程40分钟,俩人一辆油车一辆电车,都没有贷款,房贷每月两万左右,也在他们的预算范围内。 就这样,咬牙一拍板,两人掏空了三家人六个钱包,圆了一个住上大房子的梦。签合同那天她从幼儿园接了女儿去的,孩子还小,坐在售楼处的儿童乐园里玩了半天,以为爸妈只是带她来玩的。签完合同,她带着女儿到样板间的小院子里看,说,“宝贝,你不是一直希望家里有草坪和秋千吗?明年妈妈就给你实现,好不好?”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的,”她说,“明年弟弟就出生了,你们可以一起玩,好不好?” 小姑娘抿抿嘴,盯着秋千,点点头。 虽然没能亲力亲为,但她也算是远程从头监控到尾。齐全忙,放手交给她和她爸妈,让她完全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只要是她想要的,大到全屋新风系统,中西厨分离,多功能按摩浴缸,全都安排上,小到瓷砖美缝的颜色,门套的宽窄,楼梯踏步的宽度,全都安排上。当然也不会少了所有对老人友好的安全设计和小朋友长大了预留未来做改动的空间。上下三层的房子里,由内到外,每一个细节都包含了她作为一个女主人对家人的呵护和对未来的畅想。 拿了老人一辈子攒下的钱,就必然要接他们过来养老,向亦文觉得自己作为晚辈,不能那么没有良心,她甚至跟齐全说,如果奶奶身体允许,也可以把她接来,只要她愿意。 “我的同龄人里,很少有像我这样,完全没有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过的经历,希望咱们的孩子在小时候可以有这样的童年,等他们以后长大了独立了,再自主选择他们想要的生活就好。”她这样跟齐全说。 “爸,妈,你们不要觉得这是在我家,以后大家都住在一起,这也是你们的家,有什么话千万别憋着,要是不想让齐全知道,你们就跟我说。”她坐在车后座,一边闭目休息,一边说道。 向妈看了一眼向爸,两个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进家门,向亦文就愣了一下,视频和照片里她监督着落了地的轻奢大气现代风装修,被到处透着喜庆的大红字儿和彩带差点盖住了样貌,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应该是齐爸齐妈为了迎接小孙儿回家特意装饰的。他们也穿了庄重喜庆的衣服,齐爸个子不高,偏瘦,穿在不合身的中式褂子里显得有些局促,齐妈身形偏胖,笑起来眯着眼,讲起话来像机关枪,一看孩子还睡着,连忙闭了嘴。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喜悦,商量着一会等宝宝醒了,给他换上准备好的一套绣着吉祥图案的红色婴儿装。 第3章 “文,你看谁来啦?”齐妈过来拉着她手,一指,齐奶奶拄着拐杖,笑容满面地迎出来。 “奶奶?您什么时候来的?”向亦文惊讶道,“爸,妈,你们那天去医院也没跟我说呀?奶奶怎么来的?跟你们一起来的?身体还好吗?住得习惯吗?” “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你生那天我没让他们跟你说,”奶奶上来拉住她手,看到她手上一直戴着当年奶奶给她的那个镯子,眉开眼笑。“文,奶奶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活头了,这次能把我这老骨头挪过来啊,就是为了看一眼小娃娃,看着了,我这心里啊,就踏实喽!” “奶奶,您就踏实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向亦文说。齐奶奶一直对她很好,知道她没有祖父母辈的亲人,就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一样疼,每次她跟着齐全回家,奶奶都瞒着她公婆偷偷给她塞红包。小琪出生后,红包也变成了两份。 向亦文拉着奶奶的手,打心眼里高兴。“您不知道,能生活在一个四代同堂的大家庭,我有多开心。这是我从来都没想过的,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您,两个宝贝也会好好孝敬您,您放心。” 看着几个老人在沙发围着孩子欣赏的其乐融融场面,她虽然累,但也不想坐下来,这可是她的新家,要亲自巡视一遍心里才舒坦。一楼改成了四室,隔出了儿童房,三间朝南一间朝北。客西图澜娅餐厅分开,主客卫分开,地下一层是有天窗的客房和书房,还放了女儿的钢琴,地下二层暂时空置,留待以后储物或者另外的需求。她最喜欢的就是从一楼出去的小院,已经规划好了分区,以后可以养花,种菜,给女儿装的秋千已经立在院子一角,旁边是自动遮阳伞和休闲桌椅,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中。 转了一大圈,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小琪呢?我宝呢?”她进客厅里问她妈。 “刚才还在我屋里呢,”她婆婆说,“可能躲厕所去了,她喜欢你俩屋里那个厕所,这几天老去。” 她进了主卧,主卫在主卧里面,有她最喜欢的浴缸。一推开门,果然浴缸里坐着一个小人儿。 从待产那天到现在,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她的小人儿了,五年以来从没分开这么久,每天都只是靠视频跟她说话。但视频的时候女儿又不太愿意说话,常常说说就躲开了或者自己把手机按掉了,她太想这个宝贝了。 “怎么啦?看到妈妈都不过来抱抱的吗?”她用糯糯的撒娇语气说,伸开双手。 小人儿抬起头,并没有动,她手里抱着她最喜欢的睡觉玩具,一个白色的小海豹。 “妈妈。”她小声说,“你要来睡觉了吗?” “啊?”向亦文一时间没懂孩子的意思。 “你今天,就回到大房子来睡觉了,对吗?”她问,又伸手指指外面。“弟弟也回来睡觉了吗?” “对,”向亦文反应过来,“大房子是咱们的新家呀!从今天起妈妈就回来了,以后都在家陪你,不会离开你了,好不好?” 她想孩子肯定是分开时间有点久,难过了,正要上前抱抱,孩子又说,“那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这里?”她一愣,“你说这个浴缸里?” 孩子点点头。“昨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在说,哪个房间给谁住,没有我的房间,那我可以睡这里吗?” “谁说没有你的房间?”向亦文说,“那个粉蓝色的房间不就是给你的吗?小床还是妈妈给你挑的呢,你不睡你房间,睡哪儿呀?”她坐在浴缸边上,摸摸孩子的头,“楼下的钢琴也是你的,外面院里的秋千也是你的,我们小琪什么都有。” 小姑娘抿抿嘴,想了一会儿,“那,我可以不睡我的房间,跟妈妈睡吗?” “今天……”向亦文想到晚上要哄睡二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好,晚上跟妈妈睡。” 小姑娘终于开心起来,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妈妈,我在幼儿园学了好几个舞,都没跳给你看呢。” 晚上齐妈下厨,洋洋洒洒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向妈这一点不行,她不像人家照料过一大家子人,她的厨艺以前只能满足一家四口不饿着。 孩子醒了,喂了一顿奶之后不哭了,眼睛滴溜滴溜转,似乎是在打量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家。向亦文把他抱到太奶奶手里,把老太太喜欢得脸上皱纹都笑弯了。 “心肝宝贝啊,太奶奶的心肝宝贝。” 二宝大名叫齐向心,简单明了,齐家和向家的心肝宝贝。为了他,两个家庭里所有的人,就这么一条心地凑到了一起。 门铃响了,向亦文以为是齐全下班回来了,就过去开门。开门就是一愣,门外站着向亦斌,她的亲弟弟。 “姐,乔迁快乐。”他笑嘻嘻地提起手里的蛋糕。 向亦斌今年大学刚毕业,打算留在北京找工作,她爸妈帮她弄装修这段时间,也不少事叫他跑腿,今天忙叨了一整天,她根本就忘了叫他,肯定是她爸妈想着把他叫来的。 “快进来坐,饭都好了。”她笑着说。 饭菜都上桌后,这一家之主,永远在加班的齐全总算是回来了。 “都等你呢!”他妈连忙说,“今天这么重要的好日子,你才回来!” “等我干什么,”齐全笑道,“今天主角可不是我!” 第4章 主角已经喝饱奶睡过去了,配角们的晚饭倒是热闹地一直吃到深夜,两家爸妈聊得热火朝天。向亦文虽然早就决定不母乳喂养,可以放开胃口,但月子中心吃得清淡,刚回家这第一餐她实在没什么食欲,挖了两勺向亦斌带来的蛋糕,就进卧室哄睡女儿了。好在小琪听话,看到妈妈一只手给弟弟,她就也要妈妈另一只手,看到妈妈拍拍弟弟,她也要妈妈拍拍自己。原本想象的两个娃鸡飞狗跳地哄睡,至少第一个晚上并没有出现。大功告成之后,她长出一口气,关上门出来。 她妈看她出来,就过来问她,“我看你没吃几口,再给你弄点什么?” 她摇摇头。 “文啊,”她妈突然欲言又止地开口,“跟你说一个事啊。” “嗯。” “小斌毕业了,最近要从学校搬出来了,他还在找工作,还不知道找哪儿的,你看……” 她看了她妈一眼,就明白了。 “反正,楼下客房不是空的吗?他就待两天,等他找着工作,北京这么大,肯定不能跑那么远上班,他肯定要租个近的房子,到时他就走了。他不走我也把他踹出去。” 向亦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夜深人静后,向亦文和齐全两个人总算能够躺在大床上,听着两个孩子细密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又放肆地品味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 “感觉像做梦一样。”齐全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 “别扯了,”向亦文轻笑,“你比我早搬进来一个月,还装呢,我才像做梦。” “那不一样。”齐全说,“有我老婆躺在我身边,那才是美得像做梦。” “哼。”向亦文说,“不止你老婆,还有俩吞金兽呢。美吧?” “美。”齐全说。他翻了个身,闭着眼搂住她。“老婆,谢谢你。” “谢我?” “嗯,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么一个家。” “可不是我给的,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出了力。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向亦文说,“希望咱们这两个宝贝啊,好好长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可是孩子成长最重要的时间段。” “唉,看着看着,爸妈也老了,看着看着,咱们也老了。”齐全说,没一会就困得不吱声了。 “哎,”向亦文突然想起来,“你们家那位,怎么今天你爸妈没把她叫来呢?” “……啊?”齐全迷糊着说,“哦,她啊,不用理她。我爸妈都不把她当自家人了,爱谁谁,她就那样。不是都说吗,每家的亲戚里都有一个永远不回家的煞星。她就是那个煞星。” 第2章 “满月宴?” “对啊,你怎么回事,到底是你姓齐还是我姓齐。” 齐全家的二宝都快满月了这件事,齐盼还是听蒋赛说了才知道。蒋赛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没起床,今天是周末,她睡了个懒觉,打算给自己做个早午餐,然后留在家里工作,下午再去独自看个电影,晚上约饭。 “我姓不姓齐又怎样,”齐盼笑道,“反正我都习惯了,他们有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 “你不知道嘛?向向和她老公搬新家了,大房子我还没去过呢。”蒋赛说。 蒋赛是齐盼的大学同学,也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她俩读书时性格迥异,几乎每个人生节点的选择都是两条横冲直撞截然不同的路。蒋赛心静,看重学习,高绩点妥妥保研,齐盼务实,为了攒钱,各种打工兼职,错过了保研机会。蒋赛跟男友一恋爱就冲着一生一世去,毕业就领证生了儿子,齐盼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索性办了个打工签证孤身一人去了澳洲。蒋赛读完研进了传统媒体,齐盼给自己赚了学费之后又去了英国读研读博,几年后回国进了大学中文系当老师。蒋赛早早感情破裂离了婚一个人把孩子带大,齐盼兜兜转转三十五岁了依然单身。两个人虽然经历再无相似,但却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加之如今工作时间都相对自由,蒋赛孩子也大了不太操心,她俩仍然能够经常一起吃喝玩乐享受生活。 蒋赛是向亦文第一份工作时的前辈,比她大三岁。后来两人先后跳槽,又先后做了自媒体,一拍即合成了合作伙伴。向亦文也是后来才得知她竟然是齐全的姐姐的同学,一边感叹世界如此之小的同时,一边奇怪齐全和家人感情那么深,怎么从来不提自己这个亲姐姐。 “她很早就从家里出去了,这些年也不回来。”齐全说,“爸妈不愿意提她,说她不孝顺。” “怎么不孝顺了?” “哎,还不是因为她偷了家里户口本一个人来北京买房。” 齐全和向亦文刚结婚的时候,爸妈就让他去问他姐,借不借钱给他买房子。齐盼回国之后那几年房价还没飞涨,加上蒋赛当时刚离婚跟前夫一人分了一套房,告诉她一定要先给自己买套房子才有底气,她就早早在四环边上买了一套不是学区的小两居,打通了变一居自己住也足够舒服。后来眼见房价水涨船高,到现在整整多了一位数,不由感谢蒋赛的先见之明。 齐家爸妈知道她在北京有房,这几年不愁吃穿,过得挺滋润,就质问她怎么不给弟弟结婚添点。对于这个质问,齐盼不仅没有回应,连齐全的婚礼她都干脆没来参加。 她也认识向亦文,知道她是蒋赛的合作伙伴,三个女人还一起吃过饭。向亦文一见面就叫她大姑姐,她立刻退避三舍地拒绝,“别这么叫我,太难听了,叫我齐盼就行。”她说,“我没针对你,我也不是针对谁。我就这样,不喜欢跟家人牵扯那么多。你对我来说是蒋赛的朋友,比是齐家的儿媳妇更有好感。” 第5章 “他们换大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在电话里,齐盼漫不经心地跟蒋赛说,“这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来北京养老了,还不把他们两口子累死。” “你这不是知道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蒋赛说,“还真打算一直避着不见面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是在朋友圈里晒了好几天九宫格了吗。”齐盼说,“见面干嘛?都倾家荡产给齐全买房子了,当然是要他负责养老,我这个单在外面的煞星,何必去他们家自取其辱。”齐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看了一眼门口的可视门铃,就打开门。门外的架子上放着快递刚送来的鲜切花。 对门适时地开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探出来,是相熟的邻居郭阿姨。“小齐在家呢?最近老有人给你送花呢!” 她应了一声,把花拿进屋放在桌上,换掉花瓶里不太新鲜的花。 “你话也不能说绝吧,谁家养孩子没个私心。”蒋赛在电话那边说,“我们家然然是我散养的,但是如果将来他没良心把我扔大街上,我也会骂的。” “你是富婆,怎么可能被扔大街,”齐盼笑,“放心吧,到那天之前,咱俩一起去住养老院。” “哎,话说,你的考察报告进行到哪个阶段了?”蒋赛突然话锋一转,“我那老哥不会还天天给你送花呢吧?” “……”齐盼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送呢。”她无奈地说,“我说那种包装好看的太费钱,他就改送鲜切花了,天天不重样,我手机查了一下,包月才499,优惠299,这么便宜我都不好意思转账给他了,显得我对他们有钱人有偏见一样。” 每天给齐盼送花的这位看似在追求她的男士叫蒋亚君,今年四十岁,一家室内设计公司的老板,也是蒋赛的堂兄。但他俩又不是通过蒋赛认识的,蒋亚君的女儿今年十七读大一,正是齐盼的学生。蒋赛知道她哥觉得女儿要成年了可以考虑再婚了,看中了齐盼是一位理想的优质再婚对象,不过她哥并不知道齐盼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位不同赛道的备选。 “没事,你就让他花。反正他岁数大了,爱好跟你也不一样,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直接说。”蒋赛倒是胳膊肘并不往家里拐,“他不差那点儿钱和心思,你爱吊着他就吊他一阵子,反正他要是自己不乐意,早就撤了,老男人精着呢。” “嗯。”齐盼心不在焉地答应。 “周末干什么?晚上出来吃饭?做指甲?”蒋赛问。 “晚上约饭了。”齐盼说。 “是不是跟我老哥?”蒋赛问。 “你猜?” “……看来不是,我就说他没戏了,年老色衰。” 齐盼就笑,“那倒也不至于。” “行了!我也不打听了,”蒋赛说,“我要送然然打球去了。回聊。”说完利索地挂了电话。 只有蒋赛知道她目前在对身边可能的三位男士进行考察计划,婚姻伴侣倒是其次,主要是三十五岁之后,她突然开始考虑,如果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后悔。以此为由,她试图以“给自己未来可能有的孩子选个理想的生物学父亲”为基础,开始了对身边异性的考察,本身可选项就不多,对她有好感的更少,虽然年轻的时候她也算是万花丛中过,但现在毕竟年岁渐长,没了花里胡哨的心思。思来想去,剩下三个备选。 其一自然是蒋赛的老哥蒋亚君,人长得也算儒雅,成熟多金资产稳定,女儿成年不用当后妈。另一个呢,是她在读博时就认识的前男友,姓陈,中文名她没记住过,只知道他叫peter,小时候就跟爸妈移民出去了,中文会听说不会读写,她回国的时候两人感情正好,就把人家拐回北京来,外教也算高薪,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正美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别人,就顺理成章地分了。这两年空窗,又想浪子回头,试图跟她复合。 还有一个是她跟蒋赛一起玩斯巴达勇士赛的时候认识的,男生叫于锐,今年才27,几年前辞了铁饭碗去海南开民宿开冲浪店,现在算是个体户小老板,后来她去度假,两人一起冲过几次浪潜过几次水,算是比较聊得来的玩伴,但也仅仅是玩伴而已。蒋赛听说的时候连拍大腿,说,“那完了,我老哥指定没戏了,谁不喜欢年轻健壮的弟弟呢?就算遴选娃他爹,那也妥妥赢了啊,毕竟男性三十岁以后精子质量也下降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你老哥比较有钱。”齐盼故意逗她,“我可是很势利的。” “势利,自私,不孝。是爸妈形容她最多的话。”齐全跟向亦文说,“她就是那样的人,你也不用跟她计较,也不用凡事想着她,咱们过咱们的,她过她的就行了,反正北京这么大,想不见到就可以不见到。” 晚上终于收拾洗漱喂完孩子,齐全也加班回来,两个人倒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还好二宝从回来就生活在吵吵嚷嚷的大家庭里,他只要睡着了,周围随意走动说话都吵不醒,给了向亦文很大的宽慰。但没办法的是小琪的入睡时间就要晚一些,这几天都是姥姥哄睡的,除了妈妈,她也只让姥姥哄睡。 睡觉这件事,是头等大事。齐全不在的时候,家里也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便是这四居室的完美户型。四间房三南一北,他俩主卧,小琪儿童房,那两家老人势必一家住南面一家住北面。 第6章 向爸说他有风湿,这辈子可都没住过北屋,撺掇向妈去跟闺女谈,“他们老两口农村干了一辈子活了,硬朗着呢,哪在乎这个?” 向妈却不愿意,亲家肯定也想住南屋,而且这样一来,闺女为难,必然要说他们两口子把主卧让出来去住北屋,向妈心疼闺女,不想开这个口。 “反正你陪孩子睡,你睡南面,让我一个人睡北屋?”向爸不乐意了。 齐妈就自然地说,“孩子她姥姥都跟孩子睡儿童房了,干脆让姥爷也一起住吧,咱们都住南面,多好。” 但小琪又不愿意,那是她的小房间,晚上睡觉除了妈妈和姥姥,谁都不让进。 要是让向爸一个人住南卧,那奶奶就得跟齐爸齐妈一起住北卧,向亦文又不忍心让八十多的奶奶刚来家里就住得不舒坦,何况齐全没在家,等他回来,看她趁他不在把爸妈奶奶赶到北屋去,难免会多心。想来想去,还是委屈了自己爸妈。 “等二宝大一点,俩娃可以一起住儿童房了,我就跟齐全住北屋,到时你俩住主卧。”向亦文只能这样安慰爸妈。 向爸不满意,私下里跟向妈抱怨,“在老家待得好好的,来住闺女的大房子,连个南屋都住不上。” 向妈给二宝冲奶,没吱声。 “还让小斌住地窖!”向爸又说。在他心里,地下的房间阴冷潮湿,可不是人住的地方,无论向亦文跟他解释多少次全屋新风系统是可以通风调节湿度的,客房有南向天窗,白天也很亮堂的,北京的气候很干燥,住起来很舒服,给小斌的床和床垫也是很好的,他就是别不过这个劲来,每天要跟向妈叨叨一遍。 向亦斌倒是觉得挺好,反正他有个地方住就行。就是他工作找来找去也没着落,这一住就住下了,搬出去还不知道哪天呢。 “没事,反正楼下也空着,他愿意住就住。”齐全听了倒是大度。 “你不知道。”向亦文翻了个身,喃喃道,“他还找了个女朋友,说是他大学同学,满月酒那天要带回来给爸妈见见呢。” 宝贝的满月宴,长辈愿意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心,反正也是家里人聚,朋友除了蒋赛,也没有别人。想了又想,她没跟齐全说,试着给齐盼发了一个消息。 “新家你还没来过呢。下周末给宝宝办满月,蒋赛也来,你来吗?” 齐盼果然没有回复她。 晚饭正是跟蒋亚君一起吃的,两人聊聊工作,聊聊生活,齐盼就顺口说了下周末是弟弟家的小孩满月。 “你去吗?”蒋亚君问。他知道齐盼和家里关系冷淡。 齐盼摇摇头,不置可否。 “可以去看看。”蒋亚君笑着说,“你天天跟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孩子打交道,难免烦躁,多接触接触未谙世事的人类幼崽,有助于重返青春。我女儿叛逆期的时候,我就是靠想她小时候可爱的样子避免犯高血压的。” “你女儿不是奶奶带大的吗?”齐盼说。 “嗯……我妈给带大的,但我也是当了十七年的单亲爸爸。”他说,“几岁叛逆期我可都没缺席过。” 齐盼就笑一声。 “去吧,毕竟是家里人,你不是还在抉择吗?有助于你思考。” 他说的抉择自然不是三个备选到底选谁当孩他爹的抉择,他只知道齐盼在犹豫想不想要小孩,也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以要小孩的前提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这个想法之所以去年突然从天而降到一直独身主义的她身上,是因为去年她做了一个小手术,虽然是小手术但依旧是全麻,从头到尾医生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说不行,必须要家属来陪。 那天正好蒋赛的儿子有比赛,她来不了,一个人坐在医院琢磨找谁来的时候,她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该找谁。奇怪的是,那一瞬间脑子里冒出来的不是“如果我有一个老公就好了”,反而却是“如果我有一个孩子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我三十岁那年动手术的时候我儿子还是个皮猴,难道他能给我签字?”蒋赛听了之后不解道,“不过你要是现在生的话,倒也可以,等他成年了你五十多岁,正好养老。所以说啊,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她说,“孩子跟我们的血脉延续,有助于延缓我们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所以,你后来叫谁来陪你了?” 向亦文隔了好几天才收到齐盼的回复:“收到。” 收到是来还是不来?她也没在意。满月宴那天是周末,她严令齐全把工作倒开不许加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布置房间,做饭,给小宝贝喂饱,哄得乐呵呵的,大宝也不能忽视了,她一整个上午都在陪大宝画画,还给她买了平时都不让她多吃的冰淇淋。孩子挺高兴,还跟着妈妈一起装饰了墙上的气球。 向亦斌果然带着女朋友回来了,刚毕业青春洋溢的一对年轻人,看起来确实是登对。女孩叫褚娇,跟他是同班同学,性格开朗嘴又甜,第一次来竟然能给这么一大家子每个人都准备一份小礼物,从奶奶到外甥女和小外甥都没落下。虽然是些常见的小东西也不贵,但毕竟心思到了,向亦文还是颇为感动,比她弟弟懂事多了。 蒋赛也很快登门,她就也用不着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只给向亦文带了一套她喜欢的贵妇护肤系列,给她乔迁新居带了一对某奢侈品牌的香槟杯,给两个娃娃一人一套乐高。 第7章 “弟弟还小,玩不了,这俩都是你的。”她蹲下来小声凑在小琪耳朵边说,“你随便玩。” 小琪立刻就笑开了花,超大声喊,“谢谢蒋阿姨!”一个人艰难地把两大盒玩具拖进自己屋里去了。 向亦文准备趁二宝暂时乖巧先拍照,就连忙把他抱到装饰好气球的背景板前摆拍,小琪出来看见了,非要一起拍,爸爸告诉她一会再轮到她,她不愿意,哼哼唧唧闹腾,终于把二宝闹腾哭了。大人们哄这个哄那个,乱成一团。 齐盼就是这个时候按响了门铃,按了很久,明明听到屋里闹,门却没人来开。 第3章 在向亦文的印象里,很小的时候她们家就早早地搬进楼房了。爸辞了工作下海之后,也算是先赚了一小笔,改善了窘迫的家庭环境,至少让姐弟俩衣食无忧地长大。她妈喜欢莳弄花草,在家里窗台上小心地照顾着她心爱的植物,她爸一开始不在意,不是往里面按烟头就是倒茶缸里的剩水,被她妈骂过几次后才罢手。后来向亦文异想天开的时候,也曾拍着胸脯跟她妈保证,将来一定要赚大钱,让她妈有自己的小院子养老,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小院子还不容易,在农村到处都是院子。”她妈不以为然,“妈要的是那个吗?妈要的是你们俩将来好好的,各自成家立业,家庭美满,需要我们帮一把的时候,我们能帮上一把。等你们不需要我俩了,上哪儿养老还不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她妈还是心甘情愿地帮她打理新家照顾两宝,毫无怨言。向亦文给她妈在院子里开辟出一块齐整的地方,让她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她妈表面上念叨着,水土不一样,种了不好活,费劲,但还是麻利地把属于她的地皮收拾齐整,先种上能过冬的花,明年开春再种一批菜,安排得有条不紊。小琪很喜欢看她弄这些,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拎着她的玩具桶和小铲子,跟在姥姥后面铲土,有样学样。向亦文抱着二宝在旁边晒太阳,觉得这就是她心里想过的最奢侈最美好的场景,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拥有一个脚踏实地的家,还能让孩子们在这样的家里长大。 齐全和她相反,从小在放养的农村长大,他上大学的时候家里还有承包的菜地和果树,不过农活他是不用干的,他只记得从小跟伙伴们在乡间野生野长的快乐童年,路过亲戚家掰根黄瓜吃,偷别人地里的地瓜生火烤熟,香甜得舌头咬掉。城市里的局促格子间倒也能过活,但能让俩孩子享受他小时候的乐趣,他也非常乐意,在这件事上,夫妻俩算是想到了一块。齐全说他爸妈在老家就跟种地打了半辈子交道,好不容易来大城市养老了,可不想再种了,全权交给了向妈,乐得清闲。齐妈有时候看向妈弄的种子,难免嘴上没有把门的,说些“娇生惯养的花,好看不中用,还不如种点葱蒜”之类的话,齐全听了一哂了之,也知道不跟向亦文说。 从小区里一路走过来,齐盼望着各家打理得各有特色的花园和小院,有的是朴素的菜园,有的打造了日式枯山水,有的走现代风,黑白灰大理石的台阶,还有的干脆在自家院里给孩子搞了一整套滑梯秋千跷跷板蹦床什么都有的游乐场,都是不缺钱也不缺孩子的家庭,都是各有各的其乐融融景象。站在门前等人来开门的时候,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主妇一手一只牵着狗和小孩经过,小碎步轻声细语絮絮叨叨宝宝这宝宝那,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宝宝。 鼻腔里充盈着绿植的香气,耳边是小孩的聒噪,这是她平日宅在自己的蜗居里很少切身感受的。在蒋亚君订花给她之前,她家里常年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活物,她是植物杀手,养仙人掌都能以最快速度养死。 刚回国的那阵子,蒋赛得知她还单身,建议她养一只小动物做个伴。“不过我也说实话,”蒋赛说,“我儿子小时候和我家猫咪一起长大的,后来猫咪病逝了,孩子哭了好几天茶饭不思。等过了好久,我想弥补他,就问他还想不想再有一只小猫咪,他说妈妈我再也不要了。” 齐盼听了没说话。 小时候,齐盼唯一的小伙伴是一只小狗,叫闹闹。家里亲戚众多,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本是热闹得很,但她偏偏只喜欢和这只她从田间地头捡回来的小土狗一起玩。捡回来的时候狗子瘦得像小鸡崽子,奄奄一息,被她用剩菜剩饭养了一阵,油亮健壮起来,上蹿下跳很是活泼。他只跟齐盼亲近,别人想逗他想喂他,他就呲牙怒吼,脾气还不小。弟弟调皮,扔石头吓唬他,然后大哭着被他追了一下午,爸妈没在家,她连忙拿奶奶给她的硬币偷偷买了泡泡糖安抚弟弟,弟弟这才没在爸妈面前告状,否则闹闹也留不下来。 “你太闹啦,”她说,“我的小名叫闹闹,但是你比我还能闹,我就把我的名字给你吧,你也叫闹闹,好不好?” 所有的家人和亲戚都记得,她从小就是家里最能闹的那一个。“祖辈都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不知道遗传了谁的野性子。”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这样说。 她什么事都要闹。中午吃不饱饭,晚饭前放学回来恰巧看到她妈把弟弟叫到后院偷偷给他两个煮鸡蛋,她闹,哭嚎喊叫地闹,非要抢一个煮鸡蛋塞自己嘴里才能罢休。农忙时节她还没放假,她爸叫她别去上学跟着下地里干活,她闹,撒泼打滚地闹,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妈听闻,都恨铁不成钢地说她,怎么女孩子家家这么好吃懒做?将来找不到婆家可怎么办?但她不管,往家门口地上一躺,说死也不跟她爸下地,她爸气得一锄头撅在她脑袋旁边,掀起来的泥土溅了她一头一脸。她考大学那年,齐全中考考上了省重点高中,爸妈一合计,让她报考省会的大学,就离齐全十分钟车程,学费可比去北京念书要便宜,还能每周接齐全一起回家,这回她不闹了,悄没声地填了志愿,直到她跑去北京念书了,她爸妈都没想明白她上大学的钱是哪儿来的。 第8章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闹了呢?家里没有人在意,只有她自己记得。那年她十三岁,闹闹已经在家里待了好多年,是一位老人家了,吃了睡睡了吃,唯一的运动就是躺在院门口晒太阳,不再闹了,懒洋洋地谁都不理,只有她回家给他带一坨中午省下的馒头或者一小截火腿肠时,他才会抬头跟她打个招呼,吃上一口。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写作业写到天色渐暗,一边写一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点学校里的事情。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她知道闹闹老了,她跟他说过会好好陪他,他活着一天,她就陪他一天。 那一天她回来,没有看到闹闹,他平时晒太阳的地方都快被他躺出个坑来了,现在坑空了。 她屋前屋后地找了好久,哪儿都没有他的影子,她去问爸妈,爸妈说不知道,谁知道呢,可能跑丢了吧,可能明天就回来了。但闹闹已经老了,从来不会远走,她也不相信他会不跟她打招呼就跑了。从天亮找到天黑,她不愿意回家吃饭,也没心思写作业,挨家挨户去打听有没有人见到他,直到邻居看不过去,告诉她下午的时候有狗贩子开着卡车把闹闹拉走了,多半是回不来了。 她回到家嚎啕大哭了一晚上,家人们一边吃晚饭,一边为弟弟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而开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她哭。 “可惜便宜了,”她爸见她问了,倒也没瞒她,说,“还不如卖给村东头老陈他家饭店。”他拿筷子点了点齐盼,“还吃不吃饭了?别嚎了,赶紧来吃饭,你爹妈死都不一定嚎成这样。”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闹闹,梦里闹闹跟她说,我走啦,你以后可别再闹啦。 后来所有的家人和亲戚都记得,她变成了家里最冷血的那一个。不管是考学,工作,出国,还是偷户口本去买房,她都是一个人沉默地决定,沉默地行动,在朋友同事和学生面前她是开朗活泼能量爆棚的小齐老师,在家人印象里她是一个阴翳冷漠行事怪异的煞星,只要她露面,保准没什么好事。 “就因为狗,你和你家人决裂了二十年?”蒋赛后来听她讲了这个事,第一反应表示惊诧,但旋即点头道,“……倒也不仅是因为狗。” 齐盼耸耸肩,没说话。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这么大人了,生老病死难免,但我们活着的时候,有个伴还是很能缓解生活焦虑的,”蒋赛说,“你想想,每天下班回来,家里有一个小宝贝翘首以盼等你回家,不感动吗?不开心吗?不期待吗?” “不。”齐盼说,“想到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喘气的,我只会觉得更焦虑。在我这里,我没办法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生命体负责。” 后来听说她试图考虑养小孩,蒋赛就笑她。“向向不是生了俩吗?你去试试,一带二,不用多,就一天,包你断了念想。连小动物都不敢养,还想养小孩呢,叶公好龙。” 听着屋里的吵闹声持续了好久,还是局外人蒋赛注意到门铃可视屏幕,过来鼓捣了几下,开了门。齐盼踏进院子,透过一楼的窗,看到了闹哄哄的一家人,漂亮的落地窗就像情景喜剧的取景框子,他们被套在里面,各司其职,饰演着恰如其分的每一个角色,而自己就是那个误入现场却无法调动任何一个细胞来欣赏表演的不合格观众。 “你来啦!她家这门锁,我还不怎么会按,按半天才开,”蒋赛连忙过来招呼,虽然她也是第一次来向亦文的新家,却像比齐盼熟得多似的。 向亦文看到齐盼,也是很惊喜,“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把孩子给爸爸抱,忙不迭过来拉齐盼,给她爸妈介绍。齐全倒是大大咧咧不介意,抱着儿子来让他认姑姑,齐爸齐妈脸色阴一会晴一会,但看在亲家一家人都在的份上,也就没说什么。 “快来,正好人齐了赶紧拍全家福,一会儿崽子要闹觉了。”向亦文拉起齐盼,齐盼注意到向亦文手腕上那只镯子,倒是开口问了句,“奶奶来了?” 今天家里闹,向亦文怕吵到奶奶,说等合影和抓周的时候再叫奶奶,老人家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小憩。齐盼敲门进来,奶奶眯起眼认了一下,这才喜笑颜开,一边伸手在旁边摸索老花镜,一边说,“……是不是闹闹?你看,这家里现在人多啦,我老眼昏花的,认个人都费劲……” 齐盼上前递了一下老花镜,奶奶戴上,眨眨眼端详她,“……你常来呀,常来就熟了,要不然,奶奶还得每天想,闹闹一个人在外面,是胖了还是瘦了,下次见,怕认不出来了……” 齐盼鼻子一酸,眼睛发热,想到这是在齐全家,又生生忍住了。 她没想到奶奶真的愿意来。爷爷去世之后,奶奶曾经说过,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老屋,但爸妈卖老屋是为了给齐全凑首付,奶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说如果爷爷还在,也会同意。 她不回家已经好多年,唯一愧疚的就是不能常见奶奶。还好奶奶脑筋清楚,身子也无大碍,这几年还学会了用手机,她每年转一个大红包给奶奶,也不知道奶奶弄不弄得明白怎么收怎么花,但好像转了红包心里就踏实了似的。小时候每年除夕压岁钱,小孩枕头下都会有个红包,打开一看,只有一张一角钱做做样子,还会被齐全抢走,接下来就是两姐弟的例行对打时间。每次来调停的都是奶奶,会偷偷给她塞一张大票在枕头套里,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后来她赚了钱,每年都想着给奶奶包红包,虽然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齐全小时候的枕头套里有好多张大票,但她也已经不在乎了。 第9章 奶奶的镯子本来有一对,是她陪嫁剩下唯一的宝贝,她上大学那年,奶奶卖了一只,成了她初次离家的盘缠,另外那只多年以后戴在了孙媳妇向亦文的手上。小琪出生之后,奶奶就念叨了好几回,说自己一个孤老太太,身上再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给孩子们了。二宝出生,她又念叨了一回。 不过只要奶奶还在,这个家就也像是有了根骨,老人安康,孩子茁壮,有绵延的血脉,也有簇新的希望。老人家在中间一坐,晚辈们或坐或站簇拥周围,两个宝贝拥在膝头,全家福定格的一瞬间,仿佛留住了每个人对这个家庭归属感最强烈的一刻。 齐盼站在角落里,浑身僵硬,试图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总是不得法,索性放弃了。 “……这么大人了,不懂事?……”趁大家忙着给宝贝布置抓周,齐妈在一边跟齐爸嘀咕,“你看人家那小姑娘,都知道给这个送礼给那个送礼,齐盼这么大人了,走哪就发红包发红包,一点都不走心。显摆她有钱了?有钱怎么不知道孝敬家里?齐全买房子的时候她哪去了?” “发红包有啥不好。”齐爸说,“啥都没有钱实在。你看她不着家不吭声,每年偷着给老太太多少呢。” “也是。”齐妈说,“还好老太太不会弄,要不然那么多钱,白瞎了。” 那边向爸和向妈抽出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向亦斌和他的女朋友几句,向亦斌从小虽然成绩没有姐姐好,但胜在长得好看性格好又会说话,从来不缺女孩喜欢,上了大学女朋友也没断档过,他爸妈已经习惯了,看小姑娘聪明伶俐的,就说了几句两个人好好相处啊不要吵架的场面话。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呀,褚娇?”向妈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褚娇大大方方答道,“阿姨,我小时候我爸就因为工伤去世了,我跟我妈长大的。我妈现在在河北打工呢。” “啊,”向妈觉得戳了孩子的伤心事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你妈妈也不容易,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培养了你这么好的女儿,聪明懂事有出息。不像我们家小斌,娇生惯养。” 褚娇就笑,坦率地说,“也没什么出息,毕业了都没找着工作,直接失业。” 也是没想到小姑娘说话直来直去,向妈只好尴尬地笑笑,打圆场道,“早晚的事,早晚的事。你们都是名牌大学高材生,还愁找不到工作?” 褚娇也笑笑,没说话,向亦斌赶紧扯他妈胳膊,“行了行了,妈,别问那些有的没的了。” “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他妈瞪他一眼,“我不能问人家,我还不能问你了?找工作找不出来个名堂,就只能在人家家里面借住,自己没点眼色?” 隔得不远,向亦文听在耳朵里,装作没听见,知道这话是她妈说给她的,一边作出敲打弟弟的样子,一边告诉她弟弟心里有数,不会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但有数归有数,如果他真的赖着不走,向亦文也没想过要怎么办。 向亦斌便不高兴,哼哈地应了一声,拉着褚娇去一边吃水果。褚娇没吭声,任由向亦斌勤恳地给她剥了香蕉又剥了柚子,这才看了他一眼,“怎么,怕我说啊?” 在来姐姐家的路上,小情侣已经吵过一架了。本来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一起网购了给家人们的礼物准备今天登门,褚娇网购的地址是她租的房子,打算整理好了一起带过去,向亦斌却说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寄他姐家就行,反正他也住那儿。 “那不一样,还是去的时候带比较好,毕竟是第一次去人家新家嘛。”褚娇窝在床上,一手抱着西瓜,一手刷着手机,“这样礼貌一点。” 褚娇租的房子是三居室的一间次卧,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转正的实习租的,朝北,窗户也很小,暖气片窄窄的一条离床特别远,她租下来的时候想了一秒钟冬天会不会冷,但现在是夏天,就先不管了,省钱要紧。同租的是另一个单身女性和一对情侣,大家都很忙,根本见不到面,厨房没人用,她一个人换掉了生锈的水龙头,浴室喷头老往下掉,她拿绳子和胶带把喷头绑在水管上,像一个上吊的傀儡。 “有什么的。”向亦斌一骨碌滚到她身边腻着她,“那就是我们家,我家不就是你家。哎,说真的,”他说,“你那实习不是不一定转正吗,要不你搬到我那去算了,真的,地方比你这儿宽敞,还舒服。” 褚娇立刻横了他一眼,“别咒我!谁说我不一定转正了,我一定转正!” “……好好好。”向亦斌只好求饶,“但是你真的离我太远了,从我家打车到地铁站都得半小时……我哪有钱啊?” “别跟我提钱!”褚娇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 向亦斌立刻知趣地闭了嘴。就在几天前,褚娇发觉她刚刚开卡不到半年的信用卡,被向亦斌改了短信提醒设置,导致她才发现向亦斌拿她的卡已经透支掉了三万多。向亦斌苦苦求她,说他知错了,因为被黑心租房中介骗了才花了那么多。 “现在你住在你姐家了,不花房租了,总有钱还我了吧?”褚娇说。 “……你千万别跟我姐我爸妈说!”向亦斌连忙哀求,“我爸妈会打死我的!打死我就没人还你钱了,你就会失去一个好爱你好爱你的小宝贝!……” 来的路上向亦斌不怕死地又提了一句想让褚娇搬过来跟他一起住,于是两人又吵起来,到了家才作罢。 第10章 褚娇看了向亦斌的客房,天窗明亮,温馨整洁,但那是他姐姐的家,跟他有没有关系暂且不提,跟自己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找工作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跟我说,虽然我也脱离社会很久了,但齐全也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别见外,大家都是一家人。”向亦文和善地对褚娇说。 褚娇笑着点点头,没吭声,她知道向亦文可远远不算脱离社会,也知道齐全的工作,况且能在北京住得起这样大房子的家庭,怎么说也不会缺钱,至少比她可有钱得多。 向亦斌被他姐叫过去陪小外甥抓周了,褚娇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吃着水果,正在无所适从,视线莫名对上了坐在沙发另一个角落冷漠的齐盼。听向亦文说她是个大学老师,看起来不怎么像,反倒像是跟她一样的社恐患者。当然她并不知道齐盼在打量她的同时心里在想,要是回到二十年前,自己说不定也会像这小姑娘一样努力试图在这样的陌生家庭聚会场合扮演一个不社恐的人,但是现在,呵,老娘爱干嘛干嘛,谁管得着。 “好玩吗小姑娘?”齐盼突然开口,把褚娇吓了一跳。 “啊?” 齐盼努努嘴。那边满月的宝贝在一家人热切期待的眼神中,对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件毫无重点地巡视一圈,一头啃在自己的口水巾上,什么都没抓,毕竟这个婴儿根本还没有发展出任何抓握能力,就被大人们摆在了超出他年龄的难题面前。爷爷奶奶不甘心,连忙把元宝和钞票怼他手上,另一边姥姥姥爷也不示弱,毛笔书卷都往他怀里送,可能是戳到了他的笑点,他大笑起来,周围的大人也跟着开怀大笑,一派温馨祥和岁月静好的气氛。 这也是自己理想中家的样子吗?她困惑地在心里想着。 “好玩就试试,不好玩就不试。”齐盼开玩笑道,“反正到了我这个年纪,都会后悔的。” 褚娇同样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第4章 齐全从小就聪明,全家的堂表兄弟姐妹中,他也是长大最有出息的那一个。齐家爸妈从老家走的时候,一众亲戚都很羡慕,觉得他俩操劳了一辈子,算是熬出头了,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还能把老两口接到大城市养老。 “可得把你大孙子照着齐全这样培养啊!”大家说。 “哪有哪有。”齐爸齐妈嘴上谦虚,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向向就喜欢她们家齐全聪明又踏实。”蒋赛无所事事,趁他们一家人在忙活孩子,坐到沙发上齐盼旁边闲聊,说起齐全。 “那可不。齐全小时候就不是一般孩子。”齐盼说,“他小时候,两个月会翻身,五个月会爬,八个月就能把我打哭。” “然后呢?”蒋赛问。 “……然后当然是我把他打哭,我爸妈再把我打哭。”齐盼漫不经心道,“但他聪明倒是真的。要不也不会成我们市高考状元。”她说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起来,“说到聪明,你没发现他们家今天的流程有点奇怪吗?” “什么流程?”蒋赛说,“不就是孩子满月大家吃吃饭拍拍照吗?有什么奇怪。” 齐盼笑,“你还是养过孩子的人,拜托,满月归满月,你有见过满月就抓周的吗?抓周不是周岁抓的吗?刚一个月的孩子,坐都不会坐,翻身都不会,你看他抓什么了?能抓才见鬼呢。” 蒋赛一拍大腿,“哎,你不说我都没觉得不对劲!那他们搞这个是什么意思?” “……显摆他们家大孙子聪明呗。”齐盼笑道,“哪有人一个月就抓周的。就算他爸两个月会抓,他就得一个月就抓?他爸要是生下来就会背小九九,他估计得在娘胎里做微积分了。以后我看呐,也别满月抓了,验孕棒验出来当天就抓才行,这样十个月胎教还可以针对性培养。可怜了孩子哟,这还没出生kpi的压力就来了,估计以后季度年度绩效考核什么的少不了。还不能下班,还没有升职加薪。” 两个人正在那笑,齐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听了个话尾,便对齐盼道,“你又在这编排什么呢?” 齐盼没抬头,却收了笑,说,“没编排,说你家大孙子聪明呢,将来比他爸强。” 毕竟也是合家欢乐的日子,她妈看她顺着说,脸色便也缓和下来,蒋赛又在一边夸了几句新家哪儿哪儿都好,两个宝贝长得也好等等,就满意地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点点头表示夸得对。 “你最近怎么样?”她妈难得看看齐盼,问了句虽然寻常但在她这儿并不常说以至于听起来有些生疏的话。 “就那样呗。”齐盼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明显并不想接话。 “差不多也行了,老大不小的。”她妈说,“齐全说,他们公司挺多大龄单身男的,还有相亲群,你要是愿意,让他给你介绍介绍。” “我谢谢他,真不用。”齐盼说,“不劳你们费心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不会再提起了,没想到等全家围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她妈又想起来,问齐全,“你之前说的那个群,叫什么来着?鹊桥会?还是什么,姻缘阁,你赶紧给她。” “……不用了。”齐盼本来在默默吃饭,只好抬起头来再次拒绝。 齐全倒没觉得怎样,一边顺手拿出手机来翻,一边说,“妈不也是为你好吗,心疼你一个人北漂这么多年。” 第11章 齐盼不气反笑,“我可不漂,我十年前就买房子了。有的人今年才买,也不知道谁漂。” 齐全还没说话,她妈先不乐意了,瞪了她一眼,“懂不懂事?你是客人,人家是主人,来做客吃饭,有你这么说话的?” 齐盼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今天是她自己想来的,想看看孩子,毕竟是人家家里,不想跟齐全和爸妈闹起来。她平心静气站起身,“我吃好了,去屋里跟奶奶打个招呼就走。” “还是这德行,逮着谁都呛。文啊,你别见怪。”齐妈连忙笑容满面招呼大家继续吃饭。 向亦文和蒋赛对视了一眼,没吭声。本来向亦文打算离桌的,今天小琪兴奋,非要跟大人一起在桌上吃饭,她妈在屋里陪二宝睡觉,还没吃上饭,她想早点回屋把她妈换下来,正好哄小琪早睡。但又不想太刻意,就坐住了没动,继续陪小琪吃。 奶奶已经靠在床上闭目休息,齐盼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来。奶奶眯起眼看到她,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手。 “奶奶,你住得习惯吗?”齐盼问,“有不习惯的你一定要说,可别惯着齐全,他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老婆说。他老婆是个好老婆,比他强多了。” 奶奶就笑,“习惯,习惯。这一大家子人,不嫌弃我这老太太,能看我的两个曾孙孙多一天,我就赚一天。”看着齐盼,又说,“可惜你呀,闹闹,你不在,想看你就难喽。” “奶奶,你又来。”齐盼叹口气。“奶奶我走了啊,你好好的,随时打电话给我。你知道怎么打我电话吧?” “知道,知道。”奶奶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齐盼一看,她之前好不容易给奶奶教会的智能手机变成了一个只能打电话的老人机。 “我不是给你买了手机吗?怎么又用上这个了?”她问。 “我眼神不行啦,说这个字大,看得清楚。”奶奶说。 “那你手机呢?我给你发的红包呢?”齐盼问。 “放心啊,闹闹,全儿他妈说,都给我存着呢。”奶奶说。 齐盼皱了皱眉,没再说下去。“行,那你歇着,我走啦。” 她转身出了卧室,一家人还在餐桌上其乐融融地唠嗑。她到沙发上拎了包,走到她妈身后。 “我想问一下,”她说,“奶奶说你把她的钱存上了,存的哪个银行啊,定期活期?存单给我看一下?” 她声音不大,餐桌对面的向家人没听太清,但这边的齐家爸妈和齐全是听见了的,不明就里地望向齐妈。 “什么钱?”她妈装糊涂。 “我给奶奶发的红包啊。”齐盼说,“我教过她,她知道怎么收,你把她那智能手机换成老人机了,钱存哪儿了?” “她都八十多了,你教她什么她能记住?还不是转头就忘?”她妈故意说,“我不知道什么钱。” 齐盼脸色立刻就不悦起来,“妈,你这样可就说不过去了。住着这么舒坦的新房子,老太太两个钱也要昧,至于吗?” “你怎么说话呢?”她妈一看脸上挂不住了,立刻转移矛头,“啊,给老太太两个钱,你就是孝敬了?什么钱都是家用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还跟在屁股后头要,以后不需要你破费!” “我破费是给奶奶的破费,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齐盼没忍住,“你们俩掏兜给齐全凑钱买房子就算了,八十多老太太都被你们弄北京来,把人家老屋都卖了,钱都不给留?这就是给奶奶养老?” “不然呢?你给养老?你这些年给过家里什么?” “我给什么?好像你们给我什么了一样,你们什么都给齐全了,我有什么?” “给你什么?凭什么给你?你有齐全懂事吗?从小惹祸闹事,现在这样全是你自己作出来的!……给老太太两个钱就了不得了?就在这说这说那!” “我作什么了?我赚自己的花自己的住自己的房子,不会用长辈的棺材本养老钱给自己买房子!” 她妈气得脸通红,拍桌子指着齐盼,“你给我闭嘴!兔崽子在这儿骂长辈,无法无天了你!……” 一桌人不敢接茬,只能尴尬地坐着。蒋赛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坐这儿也尴尬,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偷偷起身踅摸到沙发旁边去拿包,打算瞅准机会叫齐盼一起撤。 “没事没事,吃咱们的,吃咱们的。”齐妈发完火,自己也觉得丢脸,只好强行翻篇。 齐盼站在她身后没动,冷着脸不说话。 “……吃咱们的。”齐妈一边继续吃饭,一边说,“这人呐,作久了容易作出病来。要不说还是早点嫁人早点生孩子呢,至少是个正常人,是吧?年纪大了,脑筋又不对劲,再想嫁出去就难了。我看齐全他们公司那个群里啊,女的全是老大难,给人当后妈都没人要。这要是在老家,只能给她找个邻村缺胳膊断腿的,我和她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老大难是什么?”一直安静被妈妈喂饭的小琪突然冒出一句,倒把大人们吓一跳。 “……吃你的。”向亦文已经很疲惫的脑子根本就转不动,懒得搪塞她。 “老大为什么难?”小琪又问。“老大难,老二难,什么难?”她可能平时听惯了大人们叫两个孩子老大老二,就想当然地在思考这个新词的意思,自己掰着小胖手,念道,“我是老大,弟弟是老二。”又指着姑姑和爸爸,认真道,“你是老大,你是老二。对不对?” 第12章 “对,小琪说得对。”向亦文说,眼神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齐盼,带一点无奈,也带一点求助。 本来想发火的齐盼,看到她疲惫的眼神,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又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遍,是来看孩子的,不是来找气受的。她转身走到门口准备穿鞋走人。 蒋赛坐沙发上叫她,“你来。” “干什么?”她正压着火。 “……一会我捎你走,你别叫车了。”蒋赛说。 齐盼回到沙发上坐下。但蒋赛又不走。 “走啊?”齐盼压低声音说,“再不走我会炸了。” “再等一会吧。”蒋赛说。 “有什么可等的?!”齐盼莫名其妙,“怎么你的车自己旷工出去玩了?等它到岗呢?!” 蒋赛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等一会。” 大家继续吃饭,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俩也确实是今天这个聚会里关系最远的两个外人,少了她俩,这个家人局看起来和谐了许多,连向亦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看起来都更像是他们家庭的一员。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蒋赛默默地收起手机,门铃响了。 已经晚上了,哪还有客人来?大家正在疑惑,齐全走到门边看了一眼视屏,齐盼本来在低头玩手机魂游天外,突然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一抬头,看到屏幕里是蒋亚君的脸。 “你好,我是齐盼的朋友。”他在门外说。 齐盼顿时僵住。 蒋亚君一进门,便把之前齐盼懒得尽的礼数都尽了一遍,礼物问候妥妥帖帖。齐家爸妈看他一表人才,衣品讲究气质儒雅,言语之间又跟齐盼很是亲近,也没好意思怠慢。他虽然口口声声“我是小齐老师的朋友,看时间有点晚了,来接她的。”毫不越界,但谁都看得出他绝对是她的追求者,还是苦追未果的那种。 齐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用想绝对是蒋赛早早通风报信了。 “你的车不用到岗了,开除吧。”她咬牙说。 “我的车到不到岗不重要,”蒋赛嬉皮笑脸,“有的人到岗才比较重要。” “哪儿重要了?”齐盼说,“在我这儿根本没有这个岗。” 她拿包起身就走,没跟家里人打招呼,也没跟蒋亚君说话。蒋赛觉着好笑,也懒得解释她和蒋亚君的关系,就跟齐盼一起出来了。 蒋亚君也随后出来,紧走几步赶上她们。 “今天四环不堵哈。”齐盼故意阴阳怪气。 “差点超速。”他好脾气地笑道。 齐盼走了之后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褚娇也打算走。向亦斌实在不想跟她回她租的那破房间,就试探问她要不留下来住。褚娇晃了晃手机,意在用欠钱的事警告他,他就哑火了。 “她回去就回去呗,你跟着回去干什么?”向爸问。 “他们年轻人的事,爸你就别管了。”向亦文一边给她妈盛汤,一边顺口说道。又叫她弟弟,“太晚了,要不要让齐全送你们?” 向亦斌正点头,褚娇忙道,“不用了姐姐,我已经叫到车了,一会就到小区门口。” “小斌这个女朋友,蛮懂事的一个女孩。” 晚上倒在床上,齐全帮向亦文按脚,向亦文摆弄着刚拆封的腰枕。腰枕是褚娇送的,她说在网上做了功课,妈妈出了月子用这个对孕期腰肌劳损有好处。虽然生完小琪之后向亦文也试过几个不同形状功能的腰枕,都大同小异,但人家能有这个心思也不容易了。 “一般来做客,送的东西都是给新生儿的,她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能想到送我这个,还挺难得。”向亦文说。齐全帮她把腰枕垫在身下,挪了挪,感觉也还行。“就是不知道小斌懂不懂事,能不能好好跟人家在一块。” “小斌这个女朋友,条件不太好啊。”那边向爸和向妈也在闲聊,“还是个单亲家庭。将来他俩成家,啥也指望不上。” “指望什么,”向妈说,“咱们能帮就帮,帮不了的,他们年轻人自己想办法去吧。” “之前给女婿买房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向爸说。 “怎么就是给女婿买房子了?这房子有我姑娘的一半。”向妈说。 “行。有你姑娘一半。”向爸说,“你儿子就只能住地窖。” “又来?没完了?……” “哎,他们齐家那个姑娘,是个麻烦事儿。”向爸又说,“以前没见过,今天是见识到了。” 回去蒋赛问她坐谁的车,齐盼想了一下,还是上了蒋亚君的车。车上她拿手机记了一下蒋亚君带过去的东西,有几样搜不到价格,就直接问“多少钱,我转你。” “真算了。”蒋亚君不以为意。 “……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欠你人情的人吗?”齐盼说,“我不知道蒋赛怎么跟你通风报信的,难不成恳求你来客串一把护花使者大英雄,解救一下深陷原生家庭阴影被奇葩父母逼婚的大龄剩女,然后你在我这就能疯狂上分迅速通关了?” “……”蒋亚君不气反笑,“她就说她回家太晚,不想绕道送你,叫我跑一趟送你回家。” “我东四环,她往顺义,哪里绕道了?!”齐盼被这蹩脚借口逗乐了,“算了,我也理解她一番苦心。毕竟你俩是亲戚,我俩是闺蜜,她帮谁都是帮,万一帮成亲上加亲,她也算是成个好事。” 第13章 “那你觉得呢?”蒋亚君顺着话头就问。 “觉得什么?”齐盼说完就忘。 “能不能帮成亲上加亲啊。”蒋亚君说。 齐盼没接话,过了好半天才说,“今天谢谢你啊。虽然我倒不在乎,但还是谢谢你。” “好的。”蒋亚君答得爽快,连不用谢都不说。 也不是没想过在永远瞧不起自己的家人面前狠狠出一口气,但那是年轻气盛时的想法了,现在她早就过了非要通过一个上位的婚姻来得到家人的肯定从而证实自己人生意义的年纪。但年纪反过来又提醒着她,如果她还没把生育这件事情从人生清单上划掉的话,确实要谨慎考虑果断决策了。 蒋亚君不太在意她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男友,他看准的人,心思还是相对坚定的,至少比齐盼坚定得多。让齐盼犹豫的是他那个十七八的女儿,她只想组建一个和自己和孩子有关的家庭,不想掺杂太多变数。 这也是为什么当前任陈peter最近又开始联系她并且透露出想复合的苗头时她心思有些活络。他们留学时在一起好几年,知根知底各方面都合拍,最重要的是他美国的家庭几乎不会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他跟她一样,半点也不想跟家人扯上关系,这辈子也完全不想被婚姻绑住,这样一来,既能生一个有知根知底生物学父亲的孩子,又不需要一辈子跟对方家庭绑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她坐在蒋亚君的车上权衡利弊的时候,求复合的陈彼得先生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没有接,此时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当年她买房子的时候他完全不理解她的落地生根情结,还主张赚一个花俩,在北京混了几年房价暴涨,他换了工作,不得不在租房上消费降级,连撩妹都不如以前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了的时候,才悔不当初。试探着跟她聊了几天,感觉她对复合不抵触也不接受,他有点摸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就打算亲自过来叙个旧表个诚意。买了她以前爱吃的甜品,结果楼下门禁没人听电话也不接,他转了一圈,发现有个男的跟他一样,在楼下等了半天了,还不时按手机发语音。 “齐盼小朋友,我辛辛苦苦把你的装备给你带过来了,你人都不见影,不带这样的吧?” 陈彼得借着夜色观察了一下,嘴上没毛的小年轻,还“齐盼小朋友”,恶不恶心啊。再看一眼,长得人模狗样的,身材挺好,健身的都是死肌肉。拎一个长条形鼓鼓囊囊的包,不知道装的什么,齐盼这是被变态杀人狂盯上了?不会被抛尸还帮人数钱吧?…… 终于蒋亚君的黑色商务车挤过小区里狭窄的路边车位,缓缓停在楼门口。齐盼还没下车,便看到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百感交集地盯着她。再一回头,蒋亚君也百感交集地盯着她。 “好家伙,我以为我来救场的,结果是修罗场。”蒋亚君皮笑肉不笑地说。 齐盼尬笑,“您还知道这词儿呢。” “……我女儿教我的。” 齐盼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备用轮胎虽要备,但也不必多,一个都不一定用得上,何况是三个呢。 第5章 来了就是客,齐盼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大家请上楼进家门。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郭阿姨又恰到好处地出来倒垃圾了,适时地把三位客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长地冲齐盼笑。“小齐今天有客人呢?” “……”齐盼不想搭茬,试图跟在后面快一点进门,于锐走在最后面,提着的包太长了卡在了门口,她差点被绊倒。 “……这什么?”她小声问于锐。 “你让我帮你买的你忘了?”于锐表示委屈,“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他今年跟几个朋友一起在北京入伙开了家潜店,齐盼一直心心念念要去打卡,为此还斥巨资让他帮着挑了新脚蹼和新湿衣,他说给她送过来,但她忘得一干二净。 陈彼得进门第一句,“噢,跟以前不一样了,重新装修了啊。” 齐盼还没搞明白这位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突然闪现,他倒是像忘记了自己已经几年没来过,自作聪明地四处张望,并指着餐桌上的鲜切花,“这花品位不行。” 齐盼看着蒋亚君的脸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心里暗暗发笑。 虽然是她没预想过的尴尬局面,但她也没真的在意,毕竟也早过了脸皮薄的年纪。先煮起水沏上蒋亚君之前送给她的茶叶,又到冰箱里拿了饮料给陈彼得,还不忘给正在减脂的于锐倒了白水,陈彼得把带来的她以前爱吃的甜品给她,她看了一眼,说最近戒糖。 然后几个人一起陷入了表面和平但又暗自尴尬的氛围。蒋亚君完全不介意,一边喝茶一边玩手机,陈彼得也腆着脸没有走的意思,于锐先坐不住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玩阿瓦隆?” 齐盼之前刚被她的学生们普及过这个游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需要五个人以上才能玩吧。” 陈彼得嬉皮笑脸卖弄成语,“把刚才对门那个奶奶叫过来玩吧,我看她老当益壮的。” “……”齐盼觉得他是在明里暗里地嘲讽某些年纪大了的人,但又没有证据。 最后她只好拿出了万能解药,麻将。四个人正好。但是玩了两圈,大家心怀鬼胎,蒋亚君总想送她赢,陈彼得根本就不会玩但不承认,胡乱出牌,气得本来就心不在焉的齐盼沉不住开骂,又不好意思拖于锐一起输,每个人都玩得很闹心。 第14章 此时一个老当益壮的人敲响了门,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小锅。“小齐呀,我炖了枇杷雪梨银耳汤,给你润润嗓子,你分给你的朋友吃啊。” 齐盼一看时间有点晚了,估计是自己家太吵影响到郭阿姨睡觉了人家不好意思说,连忙借坡下驴收了摊,把三位请出门。 陈彼得自然也没机会说自己来的目的,还灰溜溜地带走了一口没动过的甜品。于锐倒是坦然,反正他就是来送东西的,而且本身跟齐盼也还八字没一撇,只是对她表示过好感,她连自己是不是单身,具体情况都没跟他透露过。临走前还大喇喇问她,装备齐了,什么时候去他们新开业的潜店试试水,齐盼暂时懒得理他,敷衍着送出了门。 蒋亚君不慌不忙地喝了一碗银耳汤,品评道,“比你做的好吃。” 齐盼瞪了他一眼,“你吃过几次我做的饭?” 蒋亚君看了一眼刚消失在门口的陈彼得,“我比他吃过的多吧?” 齐盼哑然。跟陈彼得一块的时候,他俩都是从来不进厨房一步,好像直到分手都没吃过对方做的饭。独居以后她开始健康饮食,蒋亚君来过几次,俩人一起下过厨。 陈彼得像是背后长了耳朵,突然又从门外探出头来。 “你不是戒糖吗?”他阴阴地问。 齐盼正想盛一碗汤的手又默默放下了。 “你不撤?”她看着蒋亚君。 蒋亚君似笑非笑,也是看透了齐盼的心思。“难怪你在这举棋不定,原来是备选不止我一个。” 齐盼看他不走,伸手关上家门,在桌边坐下来,盛了一碗汤喝。“那又怎样?”她说,“我没偷没抢没挖墙脚,没表白没出轨没劈腿,别想给我道德绑架。我这么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为己也得擦亮眼睛啊。”蒋亚君也没反驳,“可别挑花了眼。” 齐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不是吊死在你这棵树上,就擦得不够亮呗?” “你掰扯掰扯,就知道擦得够不够亮了。”蒋亚君语重心长,“除了年轻,他们还有什么?你至少京户京房,工作又加分,对吧?怎么不往上找,反而还往下找呢?” 齐盼并不觉得这是夸赞,反问道,“那你挑上我,还不是因为我在别人那儿的减分项,在你这儿是加分项?” 别人那儿的减分项,自然是年纪,蒋亚君他妈虽然希望他早点再婚可以生一个儿子,但他心里算盘打得清楚,钱都是留给他宝贝女儿的,可不想再生一个从头养起了。齐盼这种既独立又年纪大了不想生小孩的,反而中他下怀。 “你放心。”齐盼露出友好的笑容,“你的减分项在我这里可是加分项。” “什么?”蒋亚君没听明白。 “男性年纪大了精子质量下降。”齐盼说。“我要是不想生小孩了,我肯定选你。” “……”蒋亚君叹口气,避重就轻地教育道,“你不要跟我抬杠玩儿。现在的小年轻,嘴上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你得看他行动。行动代表实力,代表品性,代表未来靠不靠谱。” “嚯,你这话跟我教育你闺女似的,我又不是小孩了,省省吧。”齐盼说。 蒋亚君那个永远在叛逆期的十七岁女儿蒋末然,是他的死穴,谁也治不了。他跟前妻学生时恋爱,女儿出生一年后两人正在准备移民,但那时蒋父病重,他就放弃了,前妻经济条件没他好,离婚时把孩子留给了他,独自去了美国。他忙工作,女儿跟奶奶长大,倒也没跟他疏远,只是不亲近,对她妈更是在奶奶的耳濡目染下从小恨到大。她性格古怪也不合群,现在奶奶年纪大了,她又上了大学,整个人放飞自我,没人管得了她,高考完的暑假就带回家一个新男友,俩人骑着重型机车风驰电掣绕小区绕了一圈发现不让停车,非要停进自家车库,还把她爸刚换的爱车旁边刮了一条漆。 新男友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身上一股烟味,戴着浮夸的限量款手表和花里胡哨的饰品,简直浑身长着老父亲的眼中钉,但他一句狠话都不能说,只要他试图管教,他闺女就会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回怼,“你十七年都不管我,现在倒来管我了?我可不是你养大的!” “……你是我的钱养大的!”老父亲咬牙切齿。“没有我给你花钱你能活到现在?” “那你可以不给啊。”小姑娘说,“你当年和我亲妈感情破裂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把我掐死,白花这些年钱干嘛呢。” “……” 虽然新男友不是她学校的,但俩人形影不离,她去食堂去上课都带着,老父亲不死心,追到学校几次,俩人在他找到之前下课骑着机车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还有两次让他堵在了齐盼的教室里。齐盼的文学鉴赏公选课永远是阶梯教室爆满,什么专业的学生都有。她兴致高起来滔滔不绝,经常拖堂,学生们听得也津津有味没人提醒她下课。蒋末然总是坐在第一排,她从入学第一堂课起就成了小齐老师的小迷妹,当然不仅因为小齐老师幽默风趣优雅美丽有才华,还因为她超喜欢的一本书中译本就是小齐老师翻译的,她满心崇拜,希望有一天也可以成为小齐老师那样的人。 希望成为小齐老师那样的人和喜欢跟她爸的眼中钉谈恋爱并不冲突。蒋末然几次拉男友来听自己最喜欢的课,男友坐在她旁边先打半节课游戏,不小心弄出音效,惹得后面同学对他怒目而视,蒋末然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他一脚,他才收起手机,趴在桌上睡了后半节课。直到蒋末然又踩了他一脚,他睁开眼,看到已经下课了,别的同学纷纷往外走,蒋末然跑到前面去跟齐盼聊天,他一扭头,就看到门外蒋末然她爸阴着脸站在那儿。 第15章 当然蒋亚君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在老师同学面前让女儿难堪,否则蒋末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他。他阴魂不散地跟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棒打鸳鸯,没想到第一个学期还没过,那个小男友突然在蒋末然身边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不禁好奇道,“怎么,不带着招摇过市了?海誓山盟这么经不起考验?” 蒋末然冷冷地瞥他一眼,“那也不关你事。” 后来他知道,蒋末然在齐盼的课上喜欢上一位刚得了布克奖的有色人种女作家,写了一篇作品评论还不错,齐盼帮她投了刊物,她特别高兴拿回来跟男友分享,但他不仅根本没看,还笑话她想当个作家。 “小齐老师说了,两个人如果想平等地在一起,就不可以不尊重对方的理想。”小姑娘义正辞严地说。在齐盼的劝导下,她就跟男友分手了。 她爸掩饰着喜悦心情,“我当时也这么说,你怎么不听?” “你怎么说了?”小姑娘横眉怒目,“你就知道让他赔你车漆!还嫌他形象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标准,不像你这么庸俗!” “好的好的,我庸俗。”蒋亚君说。“你的小齐老师不庸俗。” 为表感谢,他去加了齐盼的联系方式,齐盼大笑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姑娘很清醒,也没你说的那么幼稚,我虽然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但也愿意保护她的理想,能拉一把就拉一把。恋爱算个什么?她以后想有多得是,理想可是不一定再有了。” 到现在蒋末然都还不知道她爸竟然是小齐老师的备胎。 齐盼心里很清楚,在蒋亚君眼里自己是一个合适的再婚对象,姑娘喜欢,他也觉得不赖,不像看中他的钱或求一个户口的年轻女孩,也不像跟他一样带个未成年孩子的再婚妈妈。但同时他又很清醒,不想再养个孩子也是真心的。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另外两个备胎明显没自己合适,等她想明白了还得回来找他。 好不容易把蒋亚君请走了,齐盼进屋刚要关门,就听对面门又应声开了。 “汤喝完了?锅你不用洗,我拿回去洗。”郭阿姨笑盈盈地说。 郭阿姨是去年年底搬来的。齐盼住的老破小区,邻居要么是上了年纪的业主老夫妻自住,要么是长租的年轻人,搬家那天齐盼看见门口大包小包,好心过去帮忙,还以为是业主收回房子自己住了,没想到郭阿姨坦然地说这房子是她刚租的,长租了五年。 “我刚离婚,房子给我老伴了。”郭阿姨一边往屋里拖行李,一边说,“本来我就住街对面,这一片我住了一辈子了,挪到别的地儿我也不适应,就租在这儿了。” “您孩子呢?不住得离他们近点儿?有点什么事,也有照应。”齐盼问。郭阿姨六十多岁,身形偏胖,动几步就呼哧带喘的,看起来身体也没那么利索。 “我没孩子。”郭阿姨爽朗大笑,“年轻的时候太浪了,不想要孩子,现在老啦,就剩自己喽。” 楼里邻居都不怎么来往,她搬来后齐盼也没再见过她,只是有天郭阿姨钥匙涩在锁孔里,好不容易拔出来又拧不开门,正好齐盼回家看到了,回屋拿了点凡士林给她涂钥匙,把门锁打开了。郭阿姨千恩万谢,从此就把齐盼当家人一样,做了什么好吃的都给她送来,有时也跟她话家常,说自己离婚是因为老伴嗜赌。“一辈子呀,多少钱都给他祸害没了。我要是不离婚,我也让他祸害没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房子也没有,孩子也没有,就留着一条命,自己活自己的了。” 话说得悲观,但郭阿姨精气神还是很好的,自己的退休金够房租也够吃饭,阳台上养了好多花草,偶尔身体舒坦的时候,也去楼下跳跳广场舞。转年春节,俩人都是独自在家,郭阿姨还包了饺子特意给她送过来。 “我不过年。”齐盼说。 从小到大,过年这一天都会在父母的责打中结束,好像每到那时候她和齐全总会因为什么事打起架来,可能是枕头套里被抢走的大票,可能是平时舍不得吃过年才能吃的一口糖果,也可能是更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他们平时也经常为此打架。长大了些,有了同龄的伙伴之后,她才了解到,在别的小孩家,过年那一天是免责的,不管闯了什么祸,父母或是来串门的亲戚都会说,大过年的,算了算了。为什么只有自己家,过年这一天反而会遭到更多的责骂?为什么挨打的永远都是她? 离开家之后,她再也不过年。那一天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叫一顿豪华大餐,看喜欢的剧和电影,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过去,简直是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梦想成真,美得躲被窝里都乐出声。 “你们年轻人呐,都独立。”郭阿姨一边给她调饺子蘸料,一边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现在呢,我是一身轻,但我看我姐姐弟弟,都是儿孙满堂,我后悔呀,不是后悔跟我老伴离婚,是后悔没有孩子。你一个人住,生病了,谁照顾你呢?等你像我这个岁数,又谁养你呢?” 齐盼跟她渐渐熟了,也不拐弯抹角,说,“阿姨,我就算现在就生,等我到你这个岁数了,这娃也不一定能养我。再说了,我凭什么要求人家养我啊,就因为我生的?我还是我爸妈生的呢我都不想我养我爸妈。” “……”郭阿姨就摇头笑着不说了。但下次偶尔闲聊的时候,还是会以过来人的心态劝她,浪差不多就得了,老了会后悔。 第16章 “你说她是不是老天爷给我派来的对照组?”齐盼有一次跟蒋赛吐槽,“或者我其实活在楚门的世界,为了告诉我我一定会结婚生娃,导演给我安排了一个孤老终生的npc来吓唬我?” 蒋赛大笑,“有用吗?你要是真的想,你早就结婚生娃了,你要是不想,进没儿没女的老人院住几年都没用。” 郭阿姨的唠叨齐盼并不反感,她知道郭阿姨虽然表面过得挺滋润,心里可能确实有些孤单,换成她自己也一样,过了一辈子,手里不仅没攒下钱,还要全填补在生活上,只够眼前,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只剩自己一个人面对的,垂垂老矣的未来。 “……咱们这种只顾自己的,就希望将来孩子也能顾好自己就行了。各自安好,别的别指望。”蒋赛说,“向向那种大爱无疆的,才配得上合家欢的安享晚年。” 向亦文对合家欢的向往和追求是蒋赛从来不能理解的,但也不影响她们成为多年的合作伙伴,就像蒋赛和齐盼性格虽然迥异但也是最亲密的老友一样,没有因为成家或不成家,生子或不生子改变。 向亦文从小没有感受过大家庭的氛围。她和弟弟差了十岁,他出生没两年她就住校去了,几乎没什么正经共处时间,而且他出生后家里条件好了很多,不像她小时候那么紧巴巴地过了。 她从小懂事,家里勒紧裤腰带生活,她都看在眼里,她妈习惯攒塑料袋,一个个都铺平捋好放在厨房里,她也跟着学,她妈买菜回来,她就帮着捋塑料袋。水果永远紧着快要烂掉的先吃,剩菜吃不完反复热,一口都不能浪费,衣服穿的都是朋友家孩子穿小的,买新衣服新鞋也一定大几码,能穿上好多年。这些耳濡目染的细节,都是在她还不会问为什么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她妈年轻时原本也是个挺爱浪漫的文艺女青年,老相册里还留着她卷发红唇穿着漂亮衣服背着皮包凹造型的美丽照片,但在向亦文童年记忆里,她妈就已经成了会因为她浪费了食物或是她爸丢了刚买的东西而发脾气骂他们浪费的,从来不注重自己的打扮的严苛妈妈。 后来家里没那么拮据了,向亦斌小时候吃的玩的东西,她很多都没见过,他爱吃就吃,吃剩的也有爸妈吃,爱玩就玩,不爱玩就送给朋友家孩子,踢球费鞋,经常还没穿小就坏了,就买好几双一样的换着穿,他没什么节省或是浪费的概念。高三的寒假,她妈想给她补充点营养,买了一箱当时很贵的纯牛奶,条件一般的家庭舍不得常买的牌子,一箱12盒,她不舍得喝,只喝了一盒,盘算着几天喝一盒能喝到开学,结果第二天就全被向亦斌喝了,一盒都不剩。向亦文一下子急哭了,爸妈问明白就说,哎呀弟弟喝了嘛,他长身体呢,再给你买一箱,不过到后来也没买,大家都忘了。 就算是过年,他们家也不会像别人家那样大鱼大肉各种菜摆一桌。本来他们家乡的传统都是年前做好食物,多到能一直敞怀吃到正月十五,但他们家没有亲戚来往,也不需要招待谁,只有自家四个人,过年就也跟平常一样,不会额外做特别的东西。从小看电视,她好羡慕那种一大桌摆满的年夜饭,亲戚们推杯换盏,小孩们一会吃东西一会跑来跑去,好多零食好多饮料,想吃哪个就吃哪个,但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各种节省的习惯,也一直持续到她读大学。大学舍友条件都还不错,只有她抠抠搜搜的,几个女孩在食堂吃饭如果只有她带了包纸巾,那一张必然撕成四份给四个人擦嘴。舍友每个学期都换新花色的床单被套,她那套是报到时宿舍楼下超市买的,毕业的时候洗得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大四去报社实习没有正式的衣服,借了舍友买来觉得不好看就闲置了的西装,等到转正才新买了一件合身的。 她跟齐全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同学聚餐,他是同学带来的,跟她并不认识,吃饭全程也没说过话,酒足饭饱之后大家纷纷起身,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只有他一个人偷偷地跟饭店前台要了打包袋,把桌上几盘尚算完整又干爽的食物挑了装进去带走。她一下子就记住他了,倒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心里想,哇,是个和我一样的抠门怪。 齐全的抠门遗传自他爸,但他家掌管生活事务的是他妈,他妈只是自己节省,对儿子什么都舍得,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和手上从来没有亏待过,都是能给好的就给好的,去齐家过年,就是她想象中的一大家人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感觉,又吵又有趣。那时她不认识齐盼,后来也从未想过为什么这样一个温暖团结的大家庭会出齐盼那样一个“异类”,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阖家团圆呢?那是她心里最幸福的景象。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对家人有信心,觉得只要全家老小的心往一块使,生活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长辈的心意她都会珍惜,长辈的习惯她也会在新家处处留意。齐奶奶身子还算硬朗,这辈子都没生过什么大病,现在只是眼花耳聋,平时注意些就不影响生活。向亦文给她配了眼镜和助听器,奶奶不是很喜欢用,嫌硌得慌,但只要小琪来她房间玩,或者向亦文抱着二宝进来,她就一定把助听器戴上,以便听清宝贝们说话。 齐妈没什么爱好,整天都围着灶台和儿孙转。几年前小琪出生时,她刚做完手术,在床上养病都不忘给孙女做了好多小衣服小帽子。现在来了新家,不仅每天包办全家人的三餐,别的活也干了不少,也闲不下来,用钩针给勾了一整套碗垫杯垫,连小琪常用的小水壶都给勾了件新衣服,配上带子,让她上幼儿园的时候挎在身上。要不是向亦文劝她别累着眼睛,怕是要把沙发茶几冰箱洗衣机都给穿上衣服。二宝的包被也勾了两条,花纹可细致了,换纸尿裤的时候不小心让孩子尿上过两次,向亦文都觉得糟践,后来又换上了自己买来的便宜耐造的包被。 第17章 从一个人的节省变成一家人的精打细算,每省下一笔钱,都是为了以后的日子添砖加瓦,在这个物价水涨船高的城市生活得更久一点。当年尽管没有房子也裸婚了,但两人都是过惯了穷日子的,不觉得辛苦。当初她写的第一批爆款文就是租房平价好物系列,后来接的推广也从平价慢慢地升了档次,她还是会定期总结平价系列,因为她活到三十多岁还是改不掉下意识节省的念头,不管买多贵的东西,习惯用平价的就还是会用下去。 有了小琪之后,她一下子改变了很多。虽然自己不觉得精打细算是苦日子,但现在她的小宝贝绝对不可以过她从小到大过的日子,自然都是要用最好的,她认为自己这是把钱用在刀刃上,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连齐全一开始都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慷慨起来,一个奶瓶,一辆学步车,一套点读书,货比三家比了好几天,结果选了一个最贵的,她白他一眼,说我女儿值得。 现在跟老人家住一起了,都爱节省,她觉得是好事,自己也省心。唯一在磨合期不太顺利的事情,是她这过于完美的新家,有太多老人家看着发晕也不敢上手使唤的“高级玩意”,老人家的节省是简朴又原始的节省,想要让他们接受智能家居解放双手省心省力的概念,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不住进来,崭新的洗碗机,破壁机,空气炸锅,扫地机器人,齐妈和向妈都不会用,偌大一个家,洗碗还用手洗,地还用拖把拖,等到她回来了,才慢慢把这些都用起来,基本功能手把手教,试图让妈妈们从繁琐的家务中解放一点是一点。 但还是问题频出。齐妈总是忘记按直饮机上的儿童锁,还好小琪比较听话,没事不会去摆弄,用空气炸锅总是舍不得浪费一张垫食物的锡纸,很快就糊了一层底洗也洗不出来,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向亦文都是自己上手去补救,独自带小琪的这几年,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女主人了,什么事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婆婆每天做全家人的饭已经非常辛苦,没人有资格责备她。 二宝其实还算好带,因为小琪经常要求过来跟妈妈一起睡,两大两小一起睡本来能够坚持,但二宝两个多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闹人了,整晚只能抱睡,小琪每次都被吵醒,向亦文好说歹说劝小琪去跟姥姥睡,这样本来可以和向妈睡南屋的向爸又被发配回了北屋,马上夏天要过去了,他就开始嚷嚷膝盖疼。二宝晚上闹觉,白天也不好哄睡,每到他该睡觉的时间,向亦文就抱着他屋里屋外转悠,那天她在卧室哄午觉,二宝好不容易迷糊着,就听见小琪在外面兴奋地嗷嗷尖叫,二宝打了个激灵,又开始哭了。 向亦文一边抱着哄一边出来,看到小琪在厨房满地的白色泡泡里快乐地打滚,泡泡还在不断地从洗碗机里咕嘟咕嘟吐出来,小琪嘎嘎直笑,玩得鞋都飞到了灶台上去,看来比妈妈带她去过的泡泡球乐园好玩多了。眼看着泡泡就要从厨房漫出来,接近客西图澜娅餐厅了,向亦文赶紧把二宝往沙发上一放,过去上手拉小琪,结果满地泡泡脚下打滑,差点没摔在小琪身上,还好手撑住了地。小琪以为妈妈来跟她闹着玩,更开心了。二宝躺在沙发上,被她俩吸引,忘了哭,努力转头想看懂妈妈和姐姐到底在玩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使劲竟然学会了翻身,也开心地乐出声来。 第6章 在小琪的强烈反对下,向亦文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满厨房的泡泡打扫干净,向妈哄睡了二宝之后,也过来帮着擦。没有人埋怨,但是齐妈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心里过意不去,一直在道歉。 “你那个,包装不是之前那个包装,我就没敢拿。”她有点心虚地反复解释。 向亦文知道她的意思,每天放的洗碗块是买机器送的,这两天正好用完了,她买了新的洗碗粉放在原处,但包装不一样,齐妈一般只管做饭不管收拾,但有时候向亦文忘了或者还没来得及,她眼里又见不得活,就把碗收拾了,学着向亦文的样子码在里面,但新包装的洗碗粉她不认识,看到之前的没了,就拿水槽边的洗洁精倒进去了,以为这玩意就跟洗衣机和洗衣粉一样,倒进去也一样洗。 “没事,妈,弄干净了继续用就行。以后还是我来放,你不用管。”向亦文说。 弄干净了之后先给机器自清洁一遍,还没结束,向亦文进屋看了一眼孩子再出来,发现她妈已经把没洗好的碗手洗完了。 “妈!”向亦文跟婆婆从不说硬话,但跟她妈就不拐弯,想埋怨就直接埋怨。“让你别洗别洗,就差那么几分钟啊?” “哪是几分钟?”她妈指指触屏上时间,“这机器自己空洗一次都那么长时间,我早就洗完了。”“那不是费手吗?”向亦文气恼地说,接过她妈擦干净的碗盘依次放回柜子,“买机器干嘛用的?不就是省手的吗?你看,”她伸手给她妈看,“下午摔那一下杵着地了,一直疼到现在。我这手本来就腱鞘炎,这下怎么天天哄睡小祖宗?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带着小琪还得用手洗这洗那的,老毛病好不了了。跟你说是让你吸取教训,你不听,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洗碗我真生气了。”小琪几个月的时候她就长了腱鞘囊肿,后来做了手术,但近几年只要用手过度,就一定复发,二宝比姐姐同时期还胖,抱着他一吃劲就疼。 第18章 母女俩在那里互相抱怨,被齐妈听了去,心里不舒服,晚上齐全回来就跟他说,“多干活也不落好呢。” 齐全听了来龙去脉,洗漱的时候问向亦文,向亦文一愣,哭笑不得道,“我哪儿埋怨了?她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多辛苦,我千恩万谢都来不及呢,咱们爸妈用家电不适应,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用就不用嘛。”她拿手机给他看她下午录的小琪满身泡泡打滚的视频,“我发到宝妈群里了,大家都说我情绪已经足够稳定了,换谁谁都得炸。” 齐全就笑,“行,我知道。我妈吧,她在家里指手画脚一辈子了,自尊心可强了,咱们让她多习惯习惯,毕竟现在是咱们家了,她不是女主人了,她又得给一家子人做饭,又得接受女主人指导,是吧。” “别,别给我戴高帽。”向亦文立刻说,“我可没敢指导啊,妈要是觉得累了,我跟她换,虽然我做饭没她好吃,但是她去哄二宝,我来做也行。” 家里的分工在磨合的两个月里也基本明确下来,虽然有人是能者多劳,有人是难堪重任。向亦文主带二宝,向妈负责大宝吃饭洗澡哄睡,齐全负责周末接送大宝上兴趣班以及平时在家的日常陪玩辅导,齐妈只负责做饭,其他家务高科技的部分向亦文自己负责,不高科技的向妈负责。向爸负责工作日接送大宝以及去超市采买。 本来采买是齐爸自告奋勇要求负责的,但买了两次就出现了问题。齐爸可没在一线城市长期生活过,相比于精致的大型超市,他只去更远的农贸批发市场,或者就在市场外面路边农户自家菜摆的摊上挑挑拣拣买了,说是最绿色最健康的。至于向亦文给他写下来叮嘱他一定不要买错的这个牌子的橄榄油或是那个牌子的酵母粉等等,市场自然没有,他也完全当耳旁风,然后不舍得坐公交,拖着他的买菜小拖车步行一个小时回来,买了一堆他认为既实惠又便宜的,向亦文让他买的他一概没买。 虽然没给他分配活儿,但谁的活儿都有他。不管谁在厨房里,只要水龙头开着,他就会在一旁驻足凝神观察,客卫是干湿分离的,洗手池在外面,大家基本上都在这里洗脸洗手,他也在一边盯着,趁别人撩起水洗脸,手从水龙头底下移到脸上的那一瞬间把水龙头给关上一秒钟。不管谁出了哪个房间,只要屋里没人灯又开着,他也必定赶过去把灯关上,每天逡巡复查,连小琪玩的亮着灯的芭比娃娃小屋都不会放过。吃饭的时候要是小琪捣乱,把食物掉得到处都是,都不用向亦文和齐全上手,齐爸赶紧就拿手指头抹了放自己嘴里,半点都不带浪费的。 “……他现在已经好多了。”齐全知道了也是哭笑不得,“以前他觉得吃进嘴里的菜都不应该拿钱去买,都去别人家地里薅,赶集都是赶晚了去,这样别人卖剩的菜叶子他收拾一兜回来能吃好几天。他们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人,现在咱们日子好了,他们老了,咱们还是多体谅些吧。” 向亦文自己家的节约大法跟齐家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还好她在月子中心多待了一阵,没赶上齐家人刚住进来的时候,要是她看见齐爸研究她精心挑选的一万多的智能马桶能不能只冲一半水量,或者像在他们老家时那样水龙头拧开一点下面拿盆接着,不走水表还能偷点水洗手冲厕所,可能要背过气去,还好在齐全的明令禁止之下他爸收敛了些。 买不到需要的食材,她不好对公公直接说,只好自己重新手机下单让商超外送。齐妈要准备饭菜,问什么缺什么,气得把齐爸叫到房间里数落。“你是不是蠢?儿媳妇让你买啥你就买啥,自己瞎琢磨什么呢?他们年轻人在手机上点,还要加钱送来,里外里比你买的还贵!再说了,又不是让你花钱,人家不是给你买菜钱了吗?……” 齐妈说也没用,这样去了两次,向亦文就说不用了,让向爸去。向爸可以开车,虽然他也五谷不分,但至少能抵达指定超市,给他列在单子上的东西能照样差不离地买回来。 由于向亦文的工作原因和日常习惯,家里每天几乎都有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快递,大件小件地堆在玄关。爸妈们其实也不太懂她到底做什么工作的,看她每天只要闲下来就在那儿收快递拆快递,难免一开始心里犯嘀咕。连她妈都私下里问了她好几次。 “有些是我接的广告,要做推广。”向亦文简单解释,“有些是用来做测评的。测评就是你要同类产品都比较一下,这样才是真实的用户体验,我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多浪费啊。”她妈啧啧几声。“孩子吃饭那椅子,骑那小车,好几个,我看都长一个样,她坐得过来吗?骑得过来吗?多浪费?” “这是成本啊,”向亦文说,“干什么都得有成本才有收益。” 向妈想着她自己有数,就不多问了。齐妈也在齐全那儿偷摸问过,“她这到底是啥工作呢?天天买东西,坐在家里拿手机拍拍,就赚钱了?” 齐全让她不懂就少问。“妈,现在赚钱的办法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你呀,落后了,有得是工作不需要坐班就能在家完成。向向爱干嘛干嘛,你不用管她。” 齐妈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又问,“那她那弟弟,也天天躺在家里,也没赚钱啊?” 唯一年轻力壮但又在这个家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就剩下向亦斌。不给他安排活儿是因为他说不定哪天就搬走了,没打算差遣他,但他还真就这么待下来了,也没看他投简历找工作面试,每天午饭前起来,出门找女朋友约会,晚饭要么回来蹭要么外面吃完回来,洗完澡就往他天窗底下的床上舒服一躺,打游戏打到后半夜。向亦文起夜喂奶上厕所,每次都看楼梯下面灯亮着。有时候上午干点什么事儿想叫他帮把手,踹都踹不起来,睡得跟猪一样。连小琪都学会了,周末吃午饭前就替妈妈下楼去叫舅舅起床,在他床上乱蹦,用小脚使劲踹他,“舅舅快起床!你像猪一样!” 第19章 “……你跟你女朋友和睦吗?”吃饭的时候向亦文忍不住好奇地问。 向亦斌警惕地看了他姐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虽然我就见过她那一面,”向亦文说,“感觉她是个挺上进的人。” “……”向亦斌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翻了个白眼。“上进,谁都上进,就我不上进呗。”他毫不在意地说。 向亦文看得没错,褚娇聪明也努力,确实是个极其上进的人。用褚娇自己的话来说,她上进是因为知道自己起点低。“你们呢,有爸妈给铺路铺到这儿,”两个人挤在她那破烂出租屋狭窄的小床上时,她经常给向亦斌灌输他认为的“鸡汤文学”,她用手在面前比划着,一不小心胳膊肘就会怼到墙或者窗台。“而我呢,我没有爸妈给铺路,我拼命走,才只能走到这儿,”她说,“可能我再走很多年,连你们的起点都还没到。而你们随便往前走走,就可以走很远。” 向亦斌打个哈欠,“你说的那是那些富二代和本地人。”他说,“我哪有爸妈给我铺路。他们的钱都让我姐拿去凑首付了。别人的家里都能帮着找工作,我谁也靠不了。” “那你还不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找?!”褚娇踹他一脚。 他俩是在考研的时候认识的,本来俩人不是一届,向亦斌因为挂科太多,延毕了一年,俩人同一年毕业。结果后来考研谁也没能上岸,褚娇情绪崩溃,哭了好几天,向亦斌没崩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哭完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复活了,开始找工作。 “我不可以闲下来,不能读研那我就必须去赚钱。”她说,“我早一天赚钱,我妈就能早一天轻松一点。她只能指望我给她养老了。” “你才二十出头,你妈才四十出头,就养老了?”向亦斌哭笑不得,“我爸妈生我的时候都快四十了,现在还活蹦乱跳呢,你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向亦斌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激励,肯定能越来越好,虽然她只是在外人面前又嘴甜又懂事,私下里脾气倔了些,性子也有点急,但总还是个优秀的女孩,也没觉得两个人三观不合。但渐渐地他也认为她的弦绷得太紧了,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拼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我将来还能让我女朋友没饭吃?没钱花?”他躺在床上一边举着手机打游戏一边大言不惭,“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别一天天自己吓自己,咱们还年轻,以后慢慢打拼,慢慢找机会,谁不是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呢?” “那你倒是起啊。”褚娇面无表情地按掉他的游戏,“今天你在我这躺一天了,投简历了吗?没投现在起来给我投。” “……” 现在褚娇每天勤恳实习等着转正,他无所事事在他姐家能混一天是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大好时光,以后再努力也来得及。住了他姐的大房子之后,他越发看褚娇租的这个破房间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她总加班,自然也不愿意跑那么远去找他,更不可能跟他一样赖在他姐的家里,都是他来找她,来回还得坐地铁加上打车,他天天唠叨自己比跑通勤的时间还长。 “那你可以真的去通勤啊。”向亦文一边吃饭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下午一点钟的地铁和早上七点钟的地铁可不一样,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体验一下吗。” 向亦斌又感受到了讥讽,转头看向他爸妈,无声地寻求友军。 “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跟你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你念文科的,小斌是理科的,也不能比。”向爸立刻说,“想找也能找,不就是想起步高一点,眼光挑一点吗?我看啊,不能凑合,毕业以后第一份工作,要是凑合了,你以后就凑合下去了,必须得慎重对待,不好的工作,咱不去。”向爸说。 向亦文心里嗤笑,脸上没动声色。她妈看了她一眼,就说,“慎重归慎重,也不能什么工作都不去吧。刚入社会,谁不是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的?你那个女朋友,人家小姑娘,不也踏踏实实在实习呢吗?你不能问问她们公司还招不招人?” 向亦斌没接话。褚娇当然一早就问过他,公司不招人暂且不提,她自己都跟专业不对口,只能打打文件干点杂事,还每天被呼来唤去累成狗一样,他可不稀罕。 “只要拿到手的工资是实打实的,我不介意。”褚娇安之若素,任劳任怨跟把她呼来唤去的同事和领导打成一片,连领导的狗过生日她都给人家买礼物,向亦斌过生日她都没那么上心。“我妈说,赚生活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人分三六九等,哪等有哪等的辛苦,都是在赚自己的生活,不丢人。”她说。 但说归说,她自始至终都没跟向亦斌细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他只知道她爸是工伤去世的。褚娇小时候跟着爸妈住在工地,她爸出了意外之后,她又跟着她妈打工的脚步四处辗转,她能考上大学,她妈高兴得抹了好几天眼泪。到现在,她妈还连本带利欠着亲戚家的钱,都是当年为了她的学费跟人借的,要指望她工作了还。要是她妈知道她的卡让向亦斌透支出去那么多钱,肯定会气得昏过去。 本来她妈听说她谈恋爱,并没有反对,向亦斌家虽然条件也没那么好,但比她也好多了,在她妈眼里,能在北京买大房子的家庭那已经是她们远远高攀不上的,用她妈话说,怎么找都是赚,都不亏,当然要是能赚得多点更好,她妈绝不会想到怎么都不亏的恋爱也能被她给谈亏了。 第20章 她妈目前在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一直惦记着上北京来看她。因为她大学的几年她妈离得远,舍不得车票,一直都没来过北京,连她毕业都没来,现在离得近了,她又自己出来租房子住,她妈不放心。她百般拒绝,一会说自己加班,一会说她妈请假要扣工资,她妈让她发照片看看住的什么样,她也不发,问她地址她也不给。 “等我转正就好了。”她躺在床上,脚翘在窗台上晃荡,看着手机里的日历,“哎,我告诉你,最后期限。”她转头狠狠瞪了向亦斌一眼,“在我转正之前,你必须把卡给我还上。” “你转正跟还钱有什么关系。”向亦斌弱弱地问。 “因为我答应我妈了,这是我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我要发她一个大红包的。”她说,“我可不想第一份正式工资用来还欠款。” 向亦斌没吱声。他现在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手里根本就没什么钱,要不是他爸好几次瞒着他妈和他姐偷摸给他转个千八百的,他平时请褚娇吃饭看电影打车的钱都不够。 偶尔他爸支援得没那么及时,他手头就紧得点个外卖都要算计。本来这天他说要带她去吃烤肉,说完就后悔了,正好她临时加班,说去不了了。“对不起啊,今天都没见上面。”她说。 “那你要补偿我。”他说。 然后她就给他点了个外卖。他这才放下心来,躺在她的小床上开始打游戏,一局还没打完门就响了,他想着外卖怎么这么快,一边盯着手机一边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身边还放着挺重的行李,门一开她便问,“褚娇是住在这里吗?” “啊?不是外卖?”向亦斌一愣,“你找褚娇?” “对,你是?”一看这人拖着行李就往屋里进,向亦斌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传说中的褚娇她妈。不知为何,他一瞬间心虚起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对,啊不对,我我我是合租的。”他还友好地指了褚娇的卧室。褚娇妈看有三个卧室,公用的厨卫,就没怀疑,趁她进屋打量的时候,向亦斌偷偷地溜出了门,下了楼给褚娇打电话。 “我妈怎么找到我住哪儿的?”褚娇大吃一惊,“你跑什么?” “……我还是先撤了吧,你又不在,谁知道你妈要问我什么。”向亦斌说。他刚走没多久,送外卖的敲了门,褚娇妈一看外卖是褚娇点的,屋里又没别人,立刻就明白了。 等晚上褚娇加完班回到家,褚娇妈已经把厨房打扫得锃亮,还做了两菜一汤,卫生间褚娇用绳子绑起来的喷头也让她修好了,洗手池陈年水垢擦得干干净净,垃圾都清掉了,褚娇房间里的被套床单也晾起来了。 “……妈。”褚娇就像进错了门一样,“……你怎么……来了啊。” “我不来?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过成什么样呢!天天糊弄我,说吃好了,睡好了,不加班,那灶都落灰了,屋里全是外卖盒!啤酒罐!全是不营养的东西!” “……”褚娇没好意思说那些八成是向亦斌扔的,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在屋里吃饭了。 “今天跟我打了个照面那孩子,就是你说那个男朋友吧?”饭桌上她妈开门见山,“不承认就跑了,你妈又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怎么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 “……他比较腼腆。”褚娇只得说。 “多大小伙子了还腼腆,这以后怎么在社会上融入?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她妈又问。 “……他还没转正呢,跟我一样。”她搪塞道。 “转正了工资多少?”她妈又问,“以后怎么打算?” 褚娇沉默了片刻,“妈,我俩都才刚毕业,还要从长计议,你先别着急行吗?” 她妈看她面露不悦,语气软下来,“……娇娇,你知道妈不是那个意思,你找的男朋友,你喜欢就好,妈也不是对他挑挑拣拣,咱们这样的家,有什么资格对人家挑挑拣拣?妈是希望你的工作啊,家庭啊,早一点安定下来,你一个人在北京漂着,多难啊。” “那不是还有你吗?”褚娇说,“你现在离我近了,都能不吭声就上门来查岗了。” “……”她妈看了看她,小心地试探了一句,“那妈妈要是过来打工,你介意吗?” “什么?” “……妈妈想来北京这边。都说这边工资高,我想,也能离你近一点。”她妈说,“你看,你平时忙,饭都没时间做,我要是在这儿,晚上回来,还能给你做一口吃的。” 褚娇低头吃着饭,没吭声。 “妈知道你工作辛苦。也知道你懂事,总想给妈减轻点负担,所以妈才希望你能有个人依靠,这样妈也能早点放心。” “我还是依靠我自己吧。”她小声说。 “怎么,他对你不好?”她妈一下子严肃起来。 “没有。”褚娇说,“就是我俩都刚毕业嘛,肯定还要过一阵穷日子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那怎么行?”她妈说,“你不是说他家里条件还行吗?不是在北京定居了吗?” “……那不是他,是他姐姐。”褚娇说,“他姐要给他爸妈养老,才买房子把他们接到北京的,跟他没半点关系。” “怎么能是没半点关系呢?”她妈说,“那不就是他们家的嘛!哎呀你这个孩子就是认死道理,他姐买房子那肯定就是他爸妈买房子,以后也会给他买房子的。你们两个争点气,好好处,将来没问题。” 第21章 “什么没问题?”褚娇气恼地反驳,“我跟他还不一定走到结婚那一步呢。” “不走到结婚那一步,那你选他干什么?喜欢他干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干什么呢?”她妈不解道,“你是不是傻?” 褚娇终于忍不住了,拍桌子站起来大喊,“我傻吗?我这种长得不美家还穷的女生,还有资格谈喜欢?有人喜欢我才是傻吧!还不是因为你逼着我让我毕业之前必须把男朋友这事给解决了?!现在我找着男朋友了,你还不满意,还觉得他条件不够好?妈你自己心里清楚,条件但凡好一点的人,能看得上我吗?……” 第7章 向亦文跟齐妈商量,换她来做饭,齐妈去带二宝,齐妈听了喜笑颜开,求之不得。要不是因为齐全跟她说,向亦文带孩子的时候别老粘在旁边,她早就自告奋勇要求哄孙子了,这可比做一日三餐心里甜多了。但二宝只认妈,奶奶为了让他适应,穿上妈妈的衣服,戴上妈妈的发箍,还有跟妈妈差不多样式的眼镜,他还是一抱手上就哭个没完。试了两天,彻底失败。向亦文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出来看到婆婆一个人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唉声叹气,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孩子大点就好了。”向妈也过去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劝,“小琪半岁前也这样。她妈抱着,姥姥逗着,可开心了,但是姥姥一抱,就闹着要她妈。后来就跟我亲了,文带她回老家,都是我带睡的。” “算了,不试了,孩子哭得难受。”齐妈说。 小琪半岁前一刻都没离开过妈妈身边。第一次离开她,是她大概六七个月的时候,齐全看她带孩子带得萎靡不振,提议去看最近刚上映的新电影,是他俩一直很想看的。刚工作的时候赚得少,为了省钱,但又能安慰一下自己,他俩就每天蹲在点评网站上攒积分抽奖,这样才能偶尔去得起稍微超出消费水平的西图澜娅餐厅,看得起可看可不看又嫌票贵的电影。后来攒下钱了,却生了娃,再也没看过电影了。但他俩去看电影孩子怎么办呢?不仅不能带出门那么久,还不能带着孩子进电影院。想了好久,俩人决定换着看,买了不同场次,齐全先看上午场,看完回来带孩子,换她去看下午场。 计划想得挺美,她以为自己能享受半年来的第一次独处时间,结果只有齐全享受了独处时间,他回来换班没到半个小时,电影刚开场,他就打了五个电话,电话里孩子哭得老大声,周围的人纷纷对她怒目而视,她只能铩羽而归。 那时向亦文自己也焦虑,生怕新手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当时条件不够没请月嫂也没住月子中心,熬得自己身心俱疲。宝妈群里,不少二胎妈妈都说,带老二远没有老大那么紧张了,“真是老大照书养,老二照猪养,”她跟齐全说,“现在不一样了,家里这么多人,还能亏着崽儿?我也得对自己好一点,必须要刷新独处时间记录。” 于是在二宝还没满百天的时候,俩人决定出去约会,把孩子留给天天爱不释手争着要带的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周末难得齐全不加班,吃完早午饭,喂完二宝,他俩就先送小琪去美术课,然后去看电影,再接送小琪去钢琴课,然后去吃下午茶,再接小琪回家。一下午的时间,完美。 “你不在家,二宝行吗?”齐全不无犹豫地说。 “不行也得行。”向亦文说,“他已经不是个才满月的孩子了,必须要学着独立。” “……”齐全又问,“我不在那看着,小琪行吗?” “你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向亦文说。她知道虽然每次周末齐全带孩子去上课,但他都在别的妈妈们在教室外盯着孩子一举一动的同时坐一旁玩手机。都是小琪告诉她的。“下课了爸爸还不知道,都是我出来叫他呢。”小琪自豪地说。 “我不想跟那帮妈妈一起,我又看不明白,几岁小孩画个画弹个琴,都是瞎扯,有什么可看的。”齐全辩解道。 她和齐全在教育观念上比较统一,因为知道彼此都是普通人,也没打算剥夺女儿学龄前无可替代的快乐,看到别的宝妈从金牌育婴师又换成全天一对一的家庭教师,他俩也不为所动,对自身的经济条件和孩子的智商条件有足够客观的认知。她喜欢画画那就先学着,喜欢钢琴那就先弹着,反正早晚要放弃的。二宝出生后,齐爸齐妈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每天不重样地夸,比他爹同时期聪明多了,但向亦文也就随便听听,在小区里碰到别的家长推着孩子,齐妈忍不住夸自家孙子的时候,都会尬笑着把二宝默默推开。 奶奶姥姥虽然对她光明正大说要出去约会的打算不是很赞成,但都打包票说带孩子没问题,又不是一年,一个月,就一下午,怎么都行。她把吃的睡的要点都写在她妈手机里,叮嘱几番,觉得万无一失了才出门。小琪看到爸爸妈妈一起送她去上课,觉得很奇怪,坐上车的时候问了好几遍。 “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一起送我去上课。”她说。 “那是你忘记了。”向亦文说,“你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一起带你出门的。” “那你们会一起陪我上课吗?”小琪又问。 “……不了,爸爸妈妈要出去办事。”向亦文说。 送完小琪出来,她心里还有一种愧疚感。“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单独一起陪她玩了。”说完自己倒笑了,“单独,一起。这话说的。”听起来矛盾,但又符合逻辑。 第22章 但没两分钟愧疚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没有什么能比从二胎日常中短暂挣脱出来享受生活更快乐的事了,连一胎时的分离焦虑都没了之后,就更快乐了。 电影接近两个小时,竟然没有来自家里的一条语音一个电话,只有向妈发在家庭群里的十几秒钟的视频,齐妈抱着二宝坐在花园秋千上晒太阳,齐爸在一边扇着风,向爸拿着玩具在逗,向妈拍照,一派和谐景象。二宝咬着牙胶,东张西望,竟然没有哭。 向亦文差点哭出声来。“我就说吧,这个崽儿看人下菜碟。只要妈在,谁带都叽歪,妈不在,这不也行?” “别得意了,快点快点,一会下课了。”齐全看看时间,连忙催她。俩人赶回去把小琪又送到钢琴课上,中间路上小琪给爸爸妈妈展示自己画的画,向亦文开着车没看。 “妈妈你们去哪儿办事了?为什么你在唱歌?”小琪问。 “……”向亦文都没意识到自己边开车边在哼刚才电影里的插曲。上一次快乐得什么都不想哼着歌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坐在副驾的齐全赶紧接过闺女的画,附和着瞎表扬了一顿。 送完孩子,两人消停地逛了一会儿商场,买了些东西,大包小包地坐下来喝咖啡,向亦文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才瘫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竟然这么顺利!”她说,“我都没想到!我在他还没满三个月的时候就把他扔家里出来玩了!我出息了。” “所以啊,二宝离了你天也不会塌下来。”齐全满不在意地说。 “我好想每个周末都出来透气啊。”向亦文说。“下周咱俩再来看电影吧?” “下周不是百天吗?你叫了蒋赛来家里烧烤。”齐全提醒她。 “……哦。”向亦文想起来了,又蔫下来。 “好啦。我保证,以后只要不加班,周末尽量跟你单独约会,好不好?”齐全说,“只要俩崽允许。” “……我也不能总把二宝扔给爸妈们。”向亦文矛盾地说。 “没事,你就是想太多了。爸妈虽然平时固执了点,但带自家孩子肯定是百分百上心。等他大一点,听明白话了,更好带了,你就能更解放出来。” “解放了我不也还是在家里工作吗?只要在家里工作,爸妈就认为那不是工作。”向亦文无奈地说。 主卧是用来睡觉的,客厅又是大家闲下来坐着说话的,她把桌子和电脑放在了楼下客房外小琪的钢琴旁边,在哄睡了二宝之后和小琪回来之前见缝插针地工作,但不管她是在拍照,在写稿子,在研究选品,在跟人线上会议,谁都可以在她身边随意走动,说话,吃东西,逗孩子,她不堪其扰,把向亦斌的床垫拖出来让他睡外面书房,自己的工作桌拖进客房去。向亦斌倒是无所谓,向爸有点不高兴,向妈就说,让他睡外面说不定能早点起来,别每天睡到大中午。 “你最近怎么不出门了?”他爸妈发现了些端倪。 虽然他还是一觉睡到大中午,但是不怎么去找褚娇了,要么在家里打游戏要么出去晃荡,按点回来吃晚饭。一是因为他爸这两天都没给他零花钱,二是因为褚娇她妈住在她那儿,他也不好去。 “你妈什么时候走啊?”他偷偷打电话问褚娇,“是不是她在北京找不着工作就走了?” “……她已经找着了。”褚娇说。 褚娇妈比她还勤快,并且执行力极其迅速,在她外出上班的两天里,她妈在她小区门口买菜时跟一个保洁阿姨聊了半天,加了两个老乡群家政群,就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在附近小区给一对八十岁的老夫妇做饭。这家儿子全家在外地不回来,老头卧床老太太身体不好,刚找的住家保姆有事辞职了。 “比我之前工资高!”她妈兴奋地跟她描述,“而且只管一顿晚饭,做完了打扫一下就走,太轻松了!” “……”褚娇看着她妈喜悦的神色,没接话。说实话,北京的薪资确实比她妈之前要高得多,她妈在商场做过保洁,在饭店做过服务员,也当过住家保姆,为了不被扣钱连轴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做不了要求很高的需要专业证书的月嫂或者带娃阿姨的工作了,连服务员都要年轻力壮的。 但她妈有自己的优势,热情,勤劳,朴实,真诚,不管在哪里干什么活都踏踏实实赚钱不耍小心眼,而且她就是有到了一个陌生地方能迅速地找到活干的能力。老夫妇看到她就说她心善人好,做了一顿饭也满意,客客气气把她留下了,临走还给她带了家里儿子刚寄过来的特产。 有时褚娇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脸皮薄,做不到像她妈那样不卑不亢。就连向亦斌问她她妈找到的什么工作,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说。 “你钱够不够花?妈妈以后也能贴补你点,买菜我来买,晚上给你加个夜宵。”她妈信心十足地说。 褚娇默默地打开手机,这个月的实习工资还没到账,马上就要到转正的时间了。 “娇娇啊,”她妈看她不吱声,以为她担心钱,就安慰她,“你别有太大压力。妈自己能养活自己,可轻松了,你看,我找个活多容易?一线城市就是不一样,有钱人多,肯出力的少,出力就能赚到钱。”一边鼓捣着自己的手机,一边问她,“你帮妈看一下,这个转账记录,我回头从哪儿找?” 第23章 她妈肯定不可能花钱另租房,看样子要在这个小破屋里长住下来了。褚娇在心里想。 她没有不乐意她妈长住。能享受干净整洁的房间和晚上的夜宵,哪个上班族都求之不得,她妈能盯着她爱惜身体,她也能盯着她妈不要找不靠谱的活儿。她只是觉得心虚。毕业前她信誓旦旦跟她妈保证,等她找到工作,就会是家里的顶梁柱,会很快还上欠亲戚的钱,她妈不需要再辛苦地打好几份工,甚至她们可以慢慢地攒起一些积蓄。 但这些都只是她还没有步入社会之前天真幼稚的想象,她妈根本就没信过,也早知道她不可能靠自己的能力担起这个家,所以才会来她身边打工顺便盯着她,才会惦记着把自己赚来的辛苦钱贴补给她,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上。 “你是不是故意告诉他让他不要来了?”她妈问,“怎么你不上班的时候也不跟他见面?” “忙。”她就说,“我同事和同学,哪有把心思放在谈恋爱上的,都忙着考研考公或者加班。” “那你那男朋友,他忙啥呢?”她妈问。 “……” “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搭把手?”向妈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向亦斌坐秋千上玩手机,就叫他帮忙。虽然有洗烘套装,但她总记不清向亦文和齐全到底哪些衣服是不能烘干的面料,每次轮到她独立洗衣服的时候,她就宁可不用烘干机,还是在旁边架子上晾干。 向亦斌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他妈注意到他脚上穿了双新球鞋,问,“新买的?” “啊。”向亦斌哼一声。 “你有钱买新鞋?” “……女朋友送的。”向亦斌说。 向妈自然不懂年轻人喜爱的牌子要花多少钱,褚娇也自然不会送他这么贵的鞋,当然是他自己半夜守着点儿下单的最新款,他爸赞助的。 “下周你姐说要聚餐,你还叫她来不?”他妈问。 “不了吧,她加班。”向亦斌说。 向妈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给我加个班?” 向亦斌没吭声。 “不是我说你,你住在这白吃着白喝着,怎么着也给你姐装个样子看看吧?找个班上,管他干什么呢,好好的孩子在家待久了,人都该生锈了,别人怎么看你?你女朋友怎么看你?” “……爱怎么看怎么看呗。”向亦斌嘟嘟囔囔。 “你姐夫不是给你了一个面试吗?”向妈又说。齐全帮他投了一个朋友的小公司,新创业的,人家让他去面试,但他没去。 “……那公司太小了,什么条件都给不了,钱还少,而且在北四环!”向亦斌说,“从这儿去,我俩小时都到不了。” “你还没面试呢就想着到不了?那总得去试一试吧?”他妈说。 “我不。我姐和我姐夫出门都能开车,我打车加倒地铁,没那工夫。” “……”他妈气到无语,“怎么的,你还想让人家两口子给你买车啊?” “……现在不都是车贷吗,首付挺少的。”他小声说。 他妈拿衣架打他,他转身一溜烟进屋去了。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咱们一家三口的时候。”接了小琪开车回家的路上,向亦文感慨地说。俩人顺路带她去买了她喜欢的冰淇淋,还去广场玩了一会儿滑板车。小琪玩得兴起,叫她回家的时候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上车就呼呼睡了过去。快到家的时候醒了,离小区还有两个路口,拐弯时小琪突然指着窗外说,“我来过这儿!” 她们小区附近一片都是类似的叠墅加洋房的高档新建小区,往南是公园,往北是一些有了点年代的回迁房小区,相对来说居民密度大一些,租户多,人比较杂,生活品质也不如这边,平时如果散步遛娃,她都是只去公园,不往这边走,只有开车回家的时候才会经过,也没带小琪来过。 “你来过哪儿啊?”向亦文笑道,“不是坐车看见就是来过。” “就那儿!”小琪伸手指着外面,“爷爷带我来过。” 有时向亦文哄二宝,小琪又闹着出去玩的时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单独带她出去过,但不开车也不远走,她也叮嘱他们去公园溜达就行,别到处乱跑。 “来过哪儿?”她从后视镜匆匆瞟了一眼,拐弯那里是一个小区外面的底商,一排乱糟糟的修车行和建材店什么的,也没看清楚。 “别瞎说。”她想肯定是小孩子想当然,“爷爷怎么会带你去过那儿?” “就是去过啊。”小琪念念叨叨,一本正经地说,“我帮爷爷干活来着呢。爷爷还教我算数。” “干什么活还教你算数?”向亦文漫不经心问。 一旁齐全已经反应过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停进地库,向亦文正催着小琪上楼,齐全推开地下二层储藏室的门看了一眼,他们平时停完车就上去了,没人过来。向亦文奇怪,“你看什么呢?” 于是他俩看见本来空着没有什么东西的储藏室,挨着墙摆满了大大小小捆绑整齐的废纸壳和压扁的空矿泉水桶。 “……又来了。”向亦文在心里绝望地吼叫。 她已经委托齐全跟齐爸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去附近的小区拣废纸壳和瓶子,咱们自家的你攒着就攒了,别人扔在小区垃圾桶里的就不要再去拣,太不卫生。齐爸被说了两次,一开始他还辩解,说小区环境多干净,垃圾还分类,那可回收垃圾桶里面的能脏到哪里去?向亦文坚决不同意,说家里两个小孩还有老人,必须杜绝卫生隐患,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没想到一个半个星期没注意,他又开始了。 第24章 “他自己拣还不够,还带小琪去?”向亦文一边上楼一边说,“带这么小的孩子去废品站,那乱七八糟的,多脏啊?小孩那手,到处摸,怎么消毒?” 齐全知道她不高兴了,进了屋看她洗了手去看二宝,连忙把在花园里坐着的他爸叫进屋来。 “刚喝了奶哄睡了,千万别动他。他奶奶第一次哄睡,可自豪了。”向妈跟着向亦文进屋,说。向亦文看了一眼孩子睡挺好,就关上门出来。 “爸。”她在沙发上齐爸对面坐下。“您是不是带小琪去卖您那废品了?您在哪儿拣的?” “……没在哪儿拣。”齐爸满不在意,“那不家里攒的吗。” “咱家没有新买的电器拆的纸壳,也没用过5升的矿泉水桶。”向亦文说,“你是不是又去别的小区翻了?” “……我就溜达溜达,转一转。”齐爸说。 “爸,我跟你说过了,带小琪出去的时候就去公园就行,你不能带她去跟你卖废品。”向亦文抬高声调说,她是真的有点生气。“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往心里去一点行吗?我之前跟你说,不要把咱们大人都不吃了的剩菜给小孩吃,你没听,你还往冰箱里放,要不是我扔你还留着。我说不要剪二宝的废衣服当抹布,咱家有机器人,也不缺抹布,你也不听。我说洗脸盆的水不要留在厕所里冲马桶,咱家马桶能冲水,你盆放地上别人起夜看不见容易绊倒,你也不听。” 看她真生气了,本来在厨房做饭的齐妈立刻拿着锅铲过来劝,“老头子,你又犟什么?向向不是都让你别拣纸壳了吗,你又拣去了?怎么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呢?现在不比咱在老家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家,人家怎么安排,你就听着,懂不懂啊?一天天地在那瞎忙活,帮倒忙,人家能领情吗?你蠢呐?” 然后又反过来劝向亦文。“老糊涂了,老头子总以为还在老家呢。那都是坏习惯,不能带来,妈明白,妈以后帮你再看着点他,行不?我们呐,带着老太太背井离乡地,也不容易,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不是有意想给你们添乱。咱们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现在生活好了,也不能忘本呐,不能嫌弃我们。” 齐全拉了她的袖子,估计也是让她差不多得了的意思。她沉默地坐在原地没动。 小琪并不太懂大人们在讲什么,蹦过来爬上沙发跟她腻歪,齐爸就说,“来大孙女儿,给爷爷背个小九九,爷爷教会的,对吧?来,一一得一,一二得啥?”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小琪还真有板有眼地背诵起来。 向亦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好像她也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第8章 齐奶奶是这个家里最有资格无所事事的人,当然大家都希望她无所事事,一旦她有点什么事,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老太太身体底子很好,向亦文听齐妈说,她操劳了一辈子,不仅没生过大病,还幸运地躲过不少意外,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都说她是老神仙。老伴去世之后,大家都担心她垮了,但人家这几年是越活越精神,跟着小辈们从老家搬走的时候,邻里乡亲都羡慕她的福气。 老太太平日里喜欢看电视,向亦文在房间里装了大屏幕,平时在花园里晒晒太阳,偶尔齐妈带她出去在不远处走几步遛遛弯,过得挺舒服。 但老太太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没脾气没毛病。家里人多,一会儿向亦文吼小琪一句,一会儿齐爸齐妈互相指责,少不了小吵小闹,老太太耳朵背,听不见。但是如果家里有人真的吵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发觉气氛不对,但她不会明说。 “唉呀,我心慌,我难受。血压又上来了,谁来给我拿药。” 本来向亦文在客厅里跟齐爸还没有说道完,一听奶奶不舒服,全家人又呼啦啦跑到奶奶床边,找药的找药,倒水的倒水,拿血压仪的拿血压仪,谁也不敢怠慢。 一测,血压正常。 “……这是奶奶的特异功能,我算是看明白了。”晚上回到卧室,向亦文跟齐全无奈地抱怨。 “她也是好心。一家人吵架,她是长辈,劝谁帮谁都不是,还不如自己装病。”齐全说。“我爸那样,我奶和我妈这辈子都没改得了他,现在指望他改,有点难,我尽量。你也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向亦文叹道,“说句不好听的,拿人家的手短呗。爸妈过来跟咱们一起住,说的是咱们给他们养老,实际上,还是他们忙里忙外帮咱们干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只是,……唉,再磨合磨合吧。”她说。“哎,你爸妈怎么不像我爸妈那样,至少当个甩手掌柜也行啊?我妈,她做饭不咋好吃,也不会做这么多人的饭,那就不做啊,别的活她也干不少啊。我爸,这辈子油瓶倒了都没扶过,永远看不见活儿,那他至少不帮倒忙啊?他每天坐那儿听听戏打打盹,至少我跟我妈眼不见心不烦。” “没事,你不愿意说的,都告诉我,我去说。”齐全说,“他俩虽然老顽固,但是我的话还是听的。” “你啊,你一说,他们就会说,你当初不也是我们这么把你养大的吗?养得多好啊?哪有现在讲究?之类的。我爸妈就老说。”向亦文说。 齐全就笑,“也是。咱俩也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娃能过上,怎么说呢,比咱们好一点的生活,就行了。”他说,“但是另一方面,爸妈们肯定也希望来咱们这儿能过上比以前好点的生活。再怎么说,也能算是借着咱们的光了。” 第25章 “那不还是咱们先借着爸妈的光吗?”向亦文叹了口气,说,“咱们借了光,就不能反过来埋怨。不仅不能埋怨,连带个啃老的也得帮着养。” 齐全知道她对向亦斌也颇有微词,她也担心齐全和他爸妈计较自家弟弟,毕竟他吃住在家里,一大家人吃饭用度都从她和齐全的家用账户支出,不可能挑出来分开,齐全一开始也大度地说不用分开,不差他一个,但一晃两个多月了,他半点找工作的动静都没有,什么激将法鼓励法都拦不住他天天躺平。 “他还小啊,着什么急?”向爸总是说,“他呀,性格像我,沉稳,内敛,自尊心强。” “对,他像你,墨迹,固执,眼高手低。”向亦文毫不留情地吐槽。她不说话的时候,她妈帮着她怼她爸,她表达不满的时候,她妈又会替她爸安抚她,“晚工作一点也没有什么大影响,等他以后工作成家了,可能跟家里人也不亲近了。你看齐全那个姐姐,不就跟他们家人爱答不理的吗。” “那能一样吗?”向亦文说,“人家自己有钱有房有工作。” “那就能不孝顺了?”向妈说,“有钱不也得给爸妈养老吗,人到晚年了,还没法跟子女在一块照应着,那可太失败了。” “你觉得那是不孝顺吗?”向亦文问她妈,“我倒觉得二十出头就躺在家啃老才挺不孝顺的。” 她妈就不说话了。 好像爸妈们总是觉得,儿女都在够得着的手边的晚年才是他们理想中的晚年,现在她也是这么安排的。但这么安排就一定是最优解吗,她虽然有信心,却也不确定。 “我和蒋赛有个以前的同事,在南半球定居了,今年也生了二胎,好多年没回来了。爸妈在国内老家,今年两个人身体都出了事,一个卧床另一个照顾,也舍不得请护工,子女也不可能回得来。”喂完奶重新哄睡的时候,向亦文若有所思地跟齐全说,“我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不管怎么样,一家人互相够得着,总比各自孤苦伶仃的强。但是老的小的都要互相适应,我也不知道要适应多久。” “我也这么想。父母千辛万苦把咱们供出来,又掏空了家底,咱们沾了这个光,可不能没良心。”齐全说。 “你又内涵谁呢?”向亦文打了个哈欠,说。“沾光有沾光的命,不沾光有不沾光的命,谁也不用内涵谁。” 齐盼的公选课在每周三上午,蒋末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第一排,下课后另外几个同学在她之前围住了齐盼聊天,她也不着急,坐着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直到大家都散了,聊天的同学也走了,她看教室里没别人,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冲齐盼做鬼脸。 “小齐老师。”她小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 “啊?”齐盼收起东西,在她旁边桌上坐下,“小作家又有什么灵感火花迸出来了?” “……没有。”蒋末然说,“是家庭情感问题。” “这我负责不了。”齐盼又站起来,“鉴别不靠谱的男友已经是我越权了,我也不是老娘舅,也不主持金牌调解。” “你是不是有我爸微信?”小姑娘突然问,齐盼心一跳,回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想这鬼灵精的小崽子不会发现了吧。 “你有他朋友圈吗?”小姑娘问,“我爸最近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朋友圈一个月发一条都多,还都是工作,但是这半年,他发了好几条我,我考大学,我生日,连我朋友圈的社团照片他都拿去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他看我那前男友不顺眼,跟我这阴阳怪气呢,但是我都分了他还发!” “……我不看朋友圈。我又不是你小学班主任,还监督家长朋友圈。”齐盼说,“小学班主任也不管你爸发什么。”齐盼说。 “……我也不知道跟谁去说,我室友家庭都挺美满的,没有办法理解我的痛苦。”小姑娘愁眉苦脸地说,“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我只能跟你说了。而且你跟家长不一样,没有他们那个年纪的古板。你不会介意吧?” “……”齐盼只好说,“好的。你爸朋友圈发你。这有什么问题?” “有大问题。”小姑娘一惊一乍。“这说明,他突然开始在朋友圈营销好爸爸人设了。” “那又怎样?”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他是故意在某一个人面前营销的。” “谁?” “……我妈回国了。”蒋末然说,“我怕他们俩复婚。” 齐盼一愣,还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蒋末然就指着教室门外,“是等你的吗?小齐老师。” 她一看,外面走廊上远远地晃着个身影,看着像陈彼得。 “那我不烦你了,我先走了,”蒋末然拎起包,一阵风似地出门。“你最好了!总那么耐心听我发牢骚。爱你!” “……” 陈彼得看她出来,自然又熟络地过来说,“走啊。中午吃什么?” 他总是这样。不管是吵了架,示了爱,抑或是摔断了腿,讲了个笑话,又或者是现任发现他跟别的妹子撩骚,再或者他分开好几年的前任又开始勾搭他,他总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随意地来找她,问中午吃什么,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问假期去哪里旅游。好像他内心无比坚定强大,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他对生活的一以贯之的热爱似的。 第26章 但实际上正相反。他看起来情绪极其稳定,什么都不为所动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不想要婚姻的约束,不会在没有利益回报的任何人身上投入或者付出,也不关注家人朋友同事的生活,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舒服,其他事情都冷漠而无法共情。 “所以咱俩是灵魂伴侣。”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跟齐盼开玩笑,“你看,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 那时他俩都是孤身一人离家读书的穷学生,他爸妈虽然条件还不错,但离异后各自又结了好几次婚,他十八岁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后来还有几个同母异父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爸妈的钱他自然也没沾到光。他俩在一起之后也就是搭伙过日子,从来不跟家人联系,逢年过节想起来就一块吐槽被奇葩原生家庭虐待摧残的前半生,以及不婚不育只管浪的享乐主义后半生有多快活。 转眼前半生进度条倒数了,都到了开始被约会对象明里暗里嫌弃的年纪,当然原因不同,齐盼当然是因为长久以来她早已免疫的那些对于三十岁以上未婚未育且没有固定伴侣的女性的偏见与不怀好意的揣测,陈彼得是因为他失去了年轻时外貌经历性格的优势,现在开始被挑剔没钱没房工作不稳定没潜力。 “你现在怎么吃的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齐盼拒绝了火锅和川菜,进了家学校附近常去的简餐,这条街都是学生喜欢来吃喝的地方,刚进门还见到了一对眼熟的学生出去,小情侣好奇地打了个招呼并盯了她身边的陈彼得几眼。 “我减脂。”齐盼简单地回答。“这都多长时间了,人的饮食习惯会变的好吗。年纪大了,要服老。” 陈彼得笑着点点头,“行。看来年纪大了人就是容易妥协。”j 齐盼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想起来,又来找我了?” “因为有话没说完啊。”他说,“要不是因为那天撞上你有情况,我那天就有话跟你说。你现在什么情况,跟我说说呗?我没有意见,我就听听。” “什么什么情况?”齐盼故意问,“你有话就说,少问我。” “就,那两个情况啊?不是你的情况吗?要是你现在没有情况,那我再说话。” “行,你现在中文说得越来越好了,这都可以入选汉语水平考试阅读理解了。”齐盼不由得笑他,“难怪这些年都不想走,入乡随俗得挺成功。” 得到表扬,陈彼得大言不惭地点头接受。“所以那天那两个,哪个是你现任?”问完看齐盼玩味地看着他,自己琢磨了一下,“……我看哪个都不像。” “都不像那谁像?你像?”齐盼说。 “真的不是?”陈彼得说,“那我就放心了。”他一边开始吃饭,一边自顾自地说,“要不,你看看咱俩还有没有可能?” “为什么呢?”齐盼不动声色地反问。 陈彼得还是吃饭,没有正面回答。“你故意的。”他说,“你活得那么清楚,什么事儿为什么,想得比我明白多了。我呢,以前是比较,嗯,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是你也说了嘛,人是会变的。” “我刚才说的是人的饮食习惯会变的,但狗是改不了吃屎的。”齐盼悠悠说道。 陈彼得咂摸了片刻,听懂了也没生气,说,“行吧。那你说说,你现在怎么想的?” “你怎么想的?后半辈子就这么浪到老了?”齐盼问。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回答,低头吃饭,似是在回忆一块浪的美好年轻时光,也像在权衡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我不想浪到老,也得有人给我个机会啊。”陈彼得恰到好处地说。 齐盼没接话,直到饭快吃完了,她才问了一句,“你愿意养小孩吗?” “啊?”陈彼得吓了一跳,差点噎住,惊恐又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想找一个人跟我一起养个小孩,你觉得你合适吗?”齐盼单刀直入地问。 “你脑子什么时候坏掉的?”陈彼得问,“你不是早就决定不要养小孩吗?你说咱俩的基因都不值得传下去。这个世界太败坏了,如果可以的话,自己都不想来,更不想让一个陌生的婴儿来了。” 那都是几年前她说过的原话,齐盼有点心虚,讪讪地重复了一遍,“人是会变的。” “哦,我懂了。”陈彼得恍然大悟,“你现在开始害怕变老了。我再过二十年还是可以找比我小二十岁的女朋友照顾我,你再过二十年就找不到人照顾你了。所以你想先养一个小孩,然后二十年以后他就可以照顾你,对吧?” “……”齐盼拼命提醒自己是有涵养有风度的教育工作者,才没有骂出口,“你给我出去。” “我还没吃完啊。”陈彼得说。“谁买单?” “你,去买单,然后给我滚。”齐盼说。 “凭什么我买单?” “这是你为突飞猛进的汉语水平付出的代价。” 吃完饭独自回到办公室,齐盼打开课件,心里却在不自觉回想陈彼得的话。他说的其实一点都没错,而且这种话也只有他这种渣得明明白白的人才会直说,像蒋亚君那样的人就绝不会说。那就是她内心最真实最自私的想法,她不像蒋赛,结婚生娃都是因为真爱,真爱没了就离婚自己带娃也无怨无悔,她也不像向亦文,心甘情愿为了一家人的团圆美满付出,上顾老下顾小。她就是只顾自己。 第27章 只顾自己倒也没毛病,如果自己都不能顾自己下半辈子,又凭什么指望别人顾你下半辈子呢?不指望的话,可能二十年后她就会变成郭阿姨那个样子,见到年轻人不婚不育就去劝人家别浪了以后会后悔。太可怕了。但看到齐全家里那个场面,她也觉得可怕。两种可怕在她脑海中你进我退地战斗,形势胶着,她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能占上风。 “周末我几点到方便?”蒋赛问向亦文。 “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早点来最好,小琪可喜欢蒋阿姨了。”向亦文说,“带儿子来啊?” “不了吧,青春期的半大小子除了球场上,哪儿都不适合他消耗精力。”蒋赛说。 “哎,还是孩子大了好啊,你还有没几年,就能解放了。”向亦文说,“小琪刚出生的时候,我问别的宝妈几岁才能过废妈期,她们说,十八岁差不多。等我家这双倍废妈期过去,我估计也彻底废了。” 自从二宝能被齐妈成功哄睡之后,齐妈就又提出要换岗,白天由她来带二宝。“省得你手腕疼啊。”她说。向亦文想着要不就让她带了,自己做饭也没什么难的,毕竟一家子买什么吃什么都自己说了算也挺好,齐妈有时候做菜还重油她不好意思说,偶尔晚上叫齐全回来打包个她想吃的东西也得防着别被他们看见,看见了又要说浪费。但不能否认的是齐妈做一家人的饭做了一辈子,现在来了这儿还要继续做,还同时能自己负责把齐奶奶照顾得妥妥帖帖,晒太阳活动腿脚洗澡剪头发都麻利地一手包办,确实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人。人家想换个岗也情有可原。 向亦文也没做过这么多人的饭,没有长辈嘛那怎么凑合都可以,以前刚给小琪添辅食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会,全是一边查手机一边摸索,感恩小琪不怎么挑食。她和齐全就怎么省事怎么来,能快点吃上就行。 “果然什么活都是在别人手上轻松,在自己手上难。”她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向妈过来帮她,她就吐槽自己道,“让我哄睡的时候我嫌哄睡累,现在我做饭我又觉得做饭累。” 向妈也看不过眼,忍不住上手帮忙,俩人适应了几天,还是手忙脚乱,但凡晚饭有一两个硬菜,就得下午就开始忙活,晚饭又不可能没有硬菜。齐爸又找到了新的职责,只要她俩做完饭,他就在旁边开始监督,一会说洗菜水龙头没关,一会说切菜丢掉的根太长浪费,一会指导油烧热到什么时候才能下锅,一会又建议炒菜剩的油底不要倒可以冲个汤。齐妈做饭他可是从来不敢叨叨的,现在齐妈转岗了,他终于找到了发挥热量的岗位,尽情指导向亦文和她妈这两个不那么擅长操持大型家庭烹饪项目的笨鸟。 向爸从卧室出来,端着茶杯,路过厨房看着挺热闹,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咂着嘴点评道,“你俩做饭确实不行。亲家母做饭多麻利,你看你俩。劳动人民的优点你俩是半点都没有哇。”然后优哉游哉到外面花园坐着喝茶去了。 她俩都不太会做鱼,但小琪喜欢吃鱼,齐奶奶也喜欢吃鱼。向亦文就开始买超市的半成品,被齐爸看到了价签,嫌贵,让她不会做就不要买,或者让齐妈来做。 “你去,去跟奶奶说,你和太奶奶明天都想吃她做的红烧鱼。”向妈开始撺掇小琪。 齐妈哄睡了二宝,正躺在一边打盹,看小琪进来就嘘道,“弟弟刚睡着,你去外屋玩。” 这也是齐妈接手二宝之后向亦文不太愿意的一点,她好不容易锻炼得二宝睡着之后不会被家里其他人的声音吵醒,小琪也习惯了在妈妈和睡着的弟弟身边坐着安安静静地玩,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但齐妈哄睡就一定要在单独房间,小琪过去拍拍弟弟都会被她劝出去玩。向亦文本来想说道说道,但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二宝也哄睡了,就叫小琪出来妈妈陪玩也没什么不好。 齐奶奶倒是看出来了,把向亦文喊进屋,说,“你呀,不用管我一个老太太吃什么。孩子吃的你顾好了,有我一口就行。” “那怎么行?”向亦文说,“老的小的我都得顾好呀,可惜我没有妈那么手巧,我太笨了。” “哪有什么手巧不手巧的,我们哪,干了一辈子活了,别的可是啥也不会。你们年轻人有正事儿,要赚钱,家里这些活,怎么做不是做?”齐奶奶安慰她,“别瞎想,你怎么安排都有理。” 晚饭桌上齐爸说,“今天太淡了吧。一个比一个淡,是不是没放酱油啊?” “爸,这个酱油是特意买的儿童友好酱油,可不是那种你以为的在市场几块钱打回来的酱油,贵多了。”向亦文说,“不能放多了。” “……你咋买那么贵的酱油?”齐爸说。 “家里有儿童啊。”向亦文说,“小琪一直吃这个。明年二宝开始吃辅食了也得吃这个。” “……” “向向啊,周末孩子百天,你是不是又叫朋友到家里来吃饭了?”齐妈问,“我可先说好啊,这两天啊,天天抱睡,我这腰已经不行了,那么多人的饭我做不了啊。” “妈,周末是烧烤。”向亦文说,“你不用管,我来弄就行。” 晚上收拾完厨房,她一边把烧烤架往外面花园里搬,一边跟她妈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 “还好是烧烤。”她说,“蒋赛推荐我买的,半成品的烧烤串,连串都不用自己串,我都冻好了,咱们准备点素菜什么的就行。” 第28章 搬完之后她坐在秋千上瘫一会儿吹吹风。小琪在院子里骑滑板车。她妈拿喷壶和剪刀出来,修葺她的小菜地。 “以前我跟齐全讲,你知道吗,有人在家从来不动手做饭,都是请人来做饭的,做完饭都收拾好厨房再走。搬家,从来不动手,都是请搬家团队来给你搬好收纳好,连什么东西在哪个抽屉都完美适配新家。我俩当时还觉得,真是穷人花时间省钱,富人花钱省时间啊,不就是动动手的事儿吗,至于吗。”向亦文说,“现在我觉得真至于。我也想花钱请人给我做饭。可惜我没有钱。” 向亦斌从外面晃荡回来,向亦文叫住他,问褚娇周末来不来,他哼哈两声就进屋下楼去了。向爸出来看到,转头就跟向妈嘀咕,“小年轻,肯定是吵架闹分手呢,赶紧分了得了。我看那个小姑娘,心眼多得很,处时间长了,咱家这傻小子不一定降得住。” 向妈瞪他一眼,“上班的人可不心眼多吗,班都没得上,可不傻吗。” 既然除了蒋赛也没外人来,向亦文也没着急,周末睡了懒觉起来才开始准备。周末齐全在,他就负责二宝,早饭如果爸妈们起得早,向妈就自己随便做点吃,也省了向亦文自己起来做全家人的早饭,她就糊弄一口,或者让她爸吃完饭去外面溜达的时候给她买点油条豆浆。 “我之前可是一大早起来给全家做早饭呐。”齐妈说,“这不带娃,不做饭,还睡到中午,跟楼下那孩子也没啥区别了。” “……你去叫舅舅起来吃饭。”向妈跟小琪说。小琪就听话地去了,没一会就听到她在楼下尖叫,“舅舅快起床——大懒猪——” 无所事事的下午,齐爸过来监督向亦文弄烧烤,立刻敏锐地问道,“现成的串?串好的?这不比你买了肉在家自己串贵多了?” “爸,这都批发价,可便宜了。”向亦文顺口瞎说。 “便宜?那不是什么好肉了。”齐爸说,“你不早跟我说呢?那农贸市场有便宜肉,我买点回来咱在家自己串,比你这个好。” “……” 蒋赛问齐盼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齐盼刚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一口回绝。“我都去过一次了,也看到他们合家欢的场面了,我真心祝福他们,去是不必再去了。” “那你周末干嘛去?我老哥没约你?”蒋赛又问。 “约我我也不去。”齐盼说,“周末我要去游泳馆。别的事都靠边站。” “跟请尊佛一样,还真以为全世界围她转呢?爱来不来。不来省一张嘴吃饭。”蒋赛来了之后跟向亦文说起,被齐爸听见了,甩来一句。他看齐全正在烤串,嫌他刷油刷太多,又着急忙慌过去指导了。 “……我公公就那样。”向亦文尴尬地笑笑,看齐爸走了,小声跟蒋赛说,“那省得啊,我可是大开眼界。你看我都够省了吧?跟他比我都算铺张浪费了。一看他攒的那些破烂我就头疼。咋办?管不住啊。怎么说都没用,转头又上人家门口垃圾桶翻去了。” 蒋赛也是听得啧啧称奇。 向妈一直抱着二宝在秋千上坐着跟小琪玩,向亦文想叫她妈过去吃点,看孩子还精神着不睡,要在外面,就接过来抱着。齐妈早早就回客厅沙发上半眯着眼打盹了,看见外面向亦文抱着娃,又起身出来,接了过去,还在秋千上坐下,向妈就进屋去厕所了。 向亦文也没跟她争,就起身过去帮齐全,他烤了半天,她让他歇会儿端去吃,自己收尾,蒋赛也跟过去帮忙。向亦文看小琪拿个串往齐妈那边去,就叫齐全把她手里的拿走,“别让她拿签子玩,你弄了给她吃。”她叫道。 齐全应了一声,“爸爸去洗个手,你把签子放桌上。”他跟小琪说。 小琪应了一声,签子还是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跑到秋千旁边,跟弟弟藏猫猫逗着玩。向亦文远远看到,就又叫了她一声。“别推秋千!奶奶和弟弟坐着呢,你推不动。” 二宝被姐姐逗得咯咯笑。“我推得动!”小琪使劲推秋千,还真推得晃了起来,齐妈怕她手里的签子碰到娃,伸手去拿,另一只手又抱着娃,秋千晃起来一下子没有掌握平衡,摔倒在地。娃倒是被她护在怀里好好的,仍然瞅着姐姐咯咯大笑。 向亦文吓一跳,三两步过去把人扶起来,接过娃。“妈没事吧?” 蒋赛跟过去接了小琪手里的签子。小琪知道闯祸了,瘪着嘴缩到一边。 向亦文还没来得及说她,齐全洗完手从屋里出来,先大声凶了小琪一句,“爸爸不是让你放下签子吗?你闯祸了知道不知道?害奶奶摔倒了,还差点摔到弟弟。” “没事,没事,没大事。”齐妈连忙说,“孩子玩呢,又不是故意的。”但刚走两步,就哎哟一声撑着腰,“我这腰啊,犯病了。哎呀呀呀呀不行。” 齐全赶紧把他妈扶进屋里休息。向亦文看二宝情绪也没被影响,这才跟小琪说,“没怪你,但是以后记住了啊,千万不能拿签子跑着玩,以后弟弟会爬会走了,你要给他做榜样,不安全的事情不要做。知道了吗?” 小琪点点头。向亦文就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蒋赛给她弄了点吃的。 “我看你家这两个妈还是正经帮忙的。”她说,“现在都是老人来帮带娃,这样就不错了。” “就是因为正经帮忙,我才怕把她们累着。”向亦文说,“这要是腰摔坏了,齐全还不得怨我啊。” 第29章 “要不你请个阿姨?”蒋赛说,“毕竟婆婆和妈都是自家人,怎么都是累啊。舍不得花体力那就只能花钱。我儿子上幼儿园之前我都没断过阿姨。”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带。”向亦文说,“我这一家人呢。” “就是因为一家人,更需要请阿姨啊。”蒋赛说,“要么你管娃,请阿姨来管一家人,要么你管一家人,请阿姨来管娃。要么你不管,你家有一个跟阿姨一样能干的人,又任劳任怨永不罢工。” “……”向亦文哑然。 晚上把蒋赛送走了,向亦文趁睡前过去看了一眼齐妈。“妈你就歇着吧,这几天二宝我来哄。”她说。 齐妈贴着膏药躺着,哼哼了几声,说,“起不来啊。” “饭也我来管,你不用起来,休息好了再说。”向亦文连忙又说。 齐妈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向亦文带娃,做饭就都交给了向妈。但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做饭也确实不怎么好吃。齐爸吃了两天,就问齐妈到底腰好没有,能不能起来做饭。齐妈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好了,硬是能躺着就躺着不起来,但看她上厕所什么的出来进去也挺利索,还能扶齐奶奶到花园晒太阳。 “估计是累着了。”向亦文偷偷跟她妈说,“搞罢工呢。” 第9章 “孩子小的时候,朋友来家吃饭,当面就问我,你家孩子妈不会做饭的?我头一回见。” 理论上来说不做饭的人没资格对做饭的人指手画脚,向妈管饭的这几天,大家谁都没说半个字,向爸先忍不住了,在饭桌上率先开始抱怨,反正是自己老伴也不用留情面。 “……就前几年,小斌考上大学,我请人家老师来家吃饭,结果她把排骨烧糊了。红烧变成黑烧了。我们家过年都不做年夜饭,为啥不做呢?你说为啥不做?……” 向妈脸色越来越差,向爸还是接着说。 “……这么些年了,就做个饭都做不明白,活六十来岁了,干啥啥不行。” 向妈啪地摔了筷子。 “不行你不也吃了半辈子吗?怎么我是没养活孩子还是没养活你?都这把年纪了现在给我嫌弃上了。以前你在家里怎么说的?啊,只要你不做,我做什么样你都吃,这是不是你说的?你有能耐你做啊?没能耐你在这叭叭什么?你爱吃不吃。” 向亦斌虽然知道自己没啥话语权,倒没吭声,但每天偷摸点外卖的实际行为默默地体现了他的抗议。 向亦文有点心疼她妈。她妈在烹饪上是没什么天赋,一家人这半辈子也确实是她糊弄过来的,但这也不是她的错。而且她妈被大家一说,心态也不怎么好,越着急越出错,齐妈明明就在客厅里转悠,眼看着厨房里这边油锅响那边水壶开,就是像没看见一样。 “你能不能委婉问一下你妈为啥罢工啊。”晚上齐全抱着电脑在床上加班的时候,向亦文问。齐全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就只是累了吧。虽然说能者多劳,也不能让她太辛苦吧,都六十岁的人了。” “是。”向亦文连忙检讨,“但我现在真的搞不定,我不能让我妈去新东方进修去啊?她一个人就是做不来,你让我一个人我也做不来,娃还得带呢,马上下个月该添辅食了,我顾了娃可真顾不得别人了。咱不能让全家人天天叫外卖吧。” “……那怎么办啊。”齐全盯着电脑,嘴里说着。 “你上次不是说这个月有项目奖金吗?”向亦文语气软下来,“这额外支出能不能给咱家支配一下?本来我以为这个月我能多接个单,但是没接成,要不我就自己来了。” “用来干啥?”齐全还是盯着电脑。 “我找个阿姨。”向亦文递给他手机,是她在宝妈群和家政群存下来的薪水和招工要求。 齐全立刻把眼睛从电脑上移开,“你认真的?”他忍不住问。“阿姨可不便宜啊,我同事说他家阿姨不住家都要五六千,育儿嫂要一万多。” “光做饭。” “光做饭也不便宜。家里这么多人呢,怎么还得多找一个人。” 向亦文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她撇撇嘴,冲屋外示意了一下。 “这么多人有一个能做饭的?你是让奶奶做饭,让那俩爹做饭?还是让楼下那废物做饭?现在俩妈一个罢工一个有脾气,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你嫌贵。我啊,想着找个阿姨来试一下,不行就算了,这样也给两个妈台阶下,毕竟她们比咱俩还想省钱不是吗?试几天也没多少钱。” 第二天早上向亦文把二宝给向妈带着喂奶,自己送小琪去幼儿园,回来给全家打包了丰盛的早饭,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要找一个做饭阿姨的事情。 “那得花多少钱?”齐爸立刻问。 “按钟点或者次数收费的,不一定多少钱,我找个合适的。”向亦文说。 爸妈们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点难以捉摸,但谁也没说话,倒是向亦斌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豆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找做饭的?我这儿有个人啊。” 前一天晚上他趴床上跟褚娇打电话,褚娇说跟她妈闹了矛盾,心情不太好,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就讲自己家的事,哎呀谁家不吵架,你是没看见我们家每天鸡飞狗跳的。 “所以你家吵架,你都干嘛了?在旁边看热闹?”褚娇在电话里问。 第30章 他俩最近沟通很少,基本在半冷战状态,因为没有了经常见面的理由和条件,要么她在加班要么他在打游戏,半夜就都睡了,难得视频一下,要么是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要么是她妈没在屋的时候。 “……啊对啊。”向亦斌说,“关我什么事啊,他们天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在那商量谁带孩子谁做饭,商量商量就吵起来了,总是这样。我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在家里我爸妈和我姐不也照样吵吗,又不是我的错。你跟你妈吵什么?没啥大事,你就当不是你的错,过去就过去呗。” 褚妈妈去做饭的那家老夫妇对她特别好,每次收拾完都千恩万谢的,都给她带东西回来,人家儿子还给她发过两次额外的红包。她也当然尽心尽力,做的饭干的活人家挑不出半点错处,还总夸她做饭好吃。但是下个星期老头子要住院了,儿子给雇了医院的护工,老太太不放心,也要去陪护,家里就不再需要定时做晚饭的人了。 老两口知道褚妈妈来北京是投奔女儿,家里条件也不太好,觉得这么快就打发她走挺不好意思的,给她介绍了自家朋友,也是需要做饭打扫的老人家,只不过住在顺义六环外。她二话没说就去试做饭了,不过这老两口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从进门挑剔到出门不说,明明说好试做一顿饭的,硬是指挥着她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露台玻璃也给擦了,厕所马桶也给刷了,从下午两点一直忙活到晚上七点半。俩人吃着她做的饭,一口水也没给她喝,临出门的时候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了她100块钱红包。到地铁站没有车,也没有共享单车可以扫,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上地铁,倒腾回来已经快十点了,褚娇刚下班回来,正在屋里衣架上晾洗完的衣服。 一听她说完今天的遭遇,褚娇又气又心疼,脑门冒火。“你不是看了地图吗,不知道有多远吗?这种家你根本没办法去,每天折腾回来得要命。” “那不是没了那个活,再找找试试吗。”她妈说。 “你就那么着急吗?又不是一天不上班咱俩就没饭吃了!”她赌气说,“擦一个玻璃都不止100块吧?干那么多,打发叫花子呢?100块的红包我也能发你,我一天发你一个!” 她说着就打开手机给她妈发红包。 “行了,你别逞能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她妈说,“又不是总有这样的人,不行再试呗。怎么,又嫌我给你丢脸了?” 褚娇没忍住呛她,“我哪敢嫌你给我丢脸?我嫌我自己没用!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我妈还要为了一百块钱给人家白干一天的活,我觉得我没用!” 她妈把手里帮着她晾的衣服摔到她床上,转身出了屋。 向亦斌以前并不太知道她妈具体做什么的,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自己内心的纠结。“虽然我妈一直觉得她把我教育得很好,告诉我人穷志不能短,我也努力在这么做了,但我还是觉得好难过啊。我没有觉得她丢脸,我只是现在越来越知道我好像真的没有能力改变,所以我才难过。” 可能她也知道向亦斌对她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没有指望他能说什么宽慰自己的话,说什么话也宽慰不到她。对面他顿了顿,突然说,“我姐最近好像要找个做饭阿姨,不知道你妈愿不愿意来试试。” “啊?” 放下电话,褚娇把堆在床上的衣服晾完,然后从房间出来,合租的室友都还没回来,卫生间的门开着,她看到她妈踩在凳子上忙活着什么。那个她用绳子吊在水管上的喷头虽然被她妈修好了,但是因为没舍得换新的,旧的固定在墙上拿不下来,喷头上时间长了有水垢堵住了出水口,洗澡时泚出来的水流就变得又细又乱,远的冷近的烫,每次洗都是吱哇乱叫。她妈想了个笨办法,拿了根针,一个一个把喷头上的孔戳开。 她站在卫生间门外,看她妈踩着凳子踮着脚戳孔,心里一酸,就为刚才莫名其妙发的脾气后悔了。 “好了,你洗吧。”她妈从凳子上下来,也没看她就往厨房走,“我给你下一口面去。” “妈。”她犹豫道,“那个,向亦斌说,他姐家想找个做饭阿姨。” “……比市面上阿姨薪水低不少。有健康证。不用住家。可以付费来试一次菜。”向亦文看着手机嘴里念着,又疑惑地看了向亦斌一眼,“你认真的?” “我认真什么啊。”向亦斌漫不经心地说,“她妈本来就是做家政的,我就跟她说了。你需要就问她呗,别的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向亦文问,“她妈要是来咱家里做事,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要是不舒服的话,她也不会告诉我她妈在找这样的活了吧?”向亦斌想了想,说。 向亦文觉得也有道理,人家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替人别扭,何况家政行业但凡稍微质量高一点的保姆和阿姨,薪水水涨船高,根本就请不起了。她问过小琪的同学家长,人家家里的育儿嫂都是住家的,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入户电梯,有的有双学历,有的会两门外语,还有会打高尔夫会马术的,做饭打扫这种最基本的,都不算简历上的技能。 “……赚得比我多。” 二宝午睡刚醒,哄着他在床上玩的时候,向亦文跟她妈说。她妈洗了葡萄端进来,在旁边递给她吃。 第31章 “妈,我觉得蒋赛说得对,就算是自家人,也不能这样耗下去。为什么家庭主妇没有话语权?因为自家人做家务是没有报酬的,报酬是家里赚钱的人凭心意和人品自由发挥的。社会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蒋赛当年为什么有她前夫的抚养费也要出去工作,宁可赚的工资一分不留也要另外花钱请阿姨带娃,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为什么可以不上班要二宝,也是因为我能靠自己赚钱,虽然没有那么多,舍不得请月薪一万多的住家保姆,但是我至少能花钱解决做饭这个事,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我婆婆心里别扭。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们为了我来到这个家里面,我已经很感谢了,不想让你们把生活变成负担。” “……你爸又要怪我没用了,还要你们浪费钱。”向妈说。 “在我这儿,怪不怪谁不重要,我也不听。”向亦文说,“能不能解决问题才重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咱家没有大钱,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解决这么个小问题我还是乐意的。” “你跟齐全商量了?”她妈问。 “商量了,我来花这个钱。反正也是给他妈省心,不是吗?”向亦文说。 “那他妈到底为啥呢?我也觉得她有点像不想干活。就算做饭累,她本来多爱带孙子啊,没事转着圈就想抱,这段时间,一换纸尿裤,一洗澡,一遛娃,她就又腰疼上屋里躺着了。”她妈也疑惑,“你没问问齐全为啥?” 向亦文心里也是打着个问号,但看齐全不像是知道什么,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瞒着她,就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真嫌累吧,毕竟咱家光吃饭不干活的也不止一个,一天两天的还行,时间长了,谁愿意啊。” 向妈就不接话了。过了半天,才说,“小斌,我回头再劝劝他。这一晃眼都快年底了,不能再这么下去。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年轻人有手有脚的,在家里要躺废的。” 向亦文在网上看到讲“啃老族”的文章,就顺手转发到家人群里面。但也没有任何作用,向亦斌早就把家人群免打扰了,只有向爸看到了会跟向妈埋怨几句。“都给人住地窖了,还想怎么的?就是故意想赶他走呢吧。这可是咱们家,谁也别想赶他走。”向妈不接话,他还会跟着问,“你跟她说了没有?马上入秋了,天凉了,暖气没来呢,那地窖可不能住人啊。要不让小斌在北屋住,我去地窖住去。” “你?得了吧,你住北屋都嚷嚷膝盖疼呢,你哪有那高风亮节,还住地窖。”向妈说,“放心吧,你那儿子,可知道疼惜自个儿了。他要是冷了热了哪儿不得劲,早叫唤了,还能忍着?” 向爸被怼回去,气哼哼地不说话。 “哎,他那个耳机是不是新的?”向妈问,“我怎么没见他戴过?” “……我哪知道。” “又是女朋友给他买的?他女朋友不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吗,自己还实习呢,有钱三不五时地给他买东西?那他有钱给人家买东西吗?” “……我哪知道。” 大家琢磨归琢磨,也都没想到褚妈妈会真的同意来。她行动力很快,第二天就商量了时间,两天之后就上门了。 她来之前向爸向妈心里还有点别扭和忐忑。“这搞不好会是咱将来的亲家,真要叫人来家里当保姆?”向妈犹豫地跟向爸说,“咱也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劳动人民,怎么还剥削上别人了?” “什么剥削。这叫劳动价值。”向爸说,“她不就是干保姆的吗?能挣钱有啥不乐意的。你没听文儿说吗,星级的大厨,要是请来家做饭,得花好几千呢,这种乡下人做个饭咱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你看得上谁。”向妈白了他一眼。她心里没底,转圈逮着向亦斌,问他,“你跟人家女孩,真没闹矛盾?” “没有啊。”向亦斌说,“妈你不用想太多了,她们母女俩都是那种特爱忙活的人,去谁家都是一样赚钱。” 向妈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那么爱忙活的人,咋能看上你?” 向亦斌打着哈哈敷衍,“因为我长得好看,拜我妈所赐。” 下午门铃响的时候他正在沙发上瘫着打游戏,一听见响,嗖地一声弹射起来回楼下了。响了半天向亦文才听见,她在屋里逗着娃玩,就喊她爸妈,向爸过去开了门。褚妈妈穿着干净整洁的套装,带着工作包,还准备了干净的鞋套,跟他以为的当保姆的乡下人可半点都不一样。 向亦文也抱着娃出来,忙不迭地叫着褚阿姨先道上了谢,给她倒了水,让她先坐会儿不着急干活。 “阿姨,我们家虽然人多,但是吃饭没那么高要求,主要是卫生和营养就行。口味也没那么挑,因为我妈做饭就不怎么讲究,我都习惯了。”向亦文笑着说,“您别有什么压力,今天试做的费用我转给您了,有什么需要的您跟我说就行。”褚阿姨一一答应。向亦文又夸了几句她看起来又利索又专业,人也精神,性格也好,褚阿姨也夸她年纪轻轻就住上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能养俩娃还能养双方父母。 互夸完褚阿姨也不耽搁,听向亦文说了一遍厨房注意事项,戴上手套就开始忙活了,向亦文看她带来的工作包里连不常见的剥皮器和小钳子都有,消毒和清洗也都非常自觉,觉得她工作态度比自己想的还认真,心里暗暗满意。 第32章 “那孩子怎么回事?”向妈问向亦文,“又钻楼下去了?这是他女朋友的妈,都不过来打个招呼啊。” “不管他,他有能耐别吃人家做的饭。”向亦文说。 褚阿姨干活很利索,按向亦文的要求,四荤四素一凉一汤,连昨天冰箱里的剩菜都没浪费,回锅热了。向爸把小琪从幼儿园接回来,小琪进门看到饭桌就好奇地“哇”一声。 褚阿姨收拾着厨房,向亦文就叫她过来一起吃。她连忙摆手,“这不行,我之前去过的人家,可都不上桌吃的,这怎么行。” “没事没事,我家没有那些讲究。”向亦文连忙说,“再说了,这不是两家小孩现在,一块呢嘛,说不定将来会变一家人呐,”她正说着,看见向亦斌磨磨蹭蹭从楼梯上来,“赶紧的,向亦斌!阿姨来半天了你也不来打招呼。” “见过啦,”褚阿姨说,“小伙子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就是不太爱说话,不像我家娇娇,走哪儿都叭叭的。” “见过了?”向亦文奇道,“什么时候?” 向亦斌只得装聋。 在向亦文和向妈的热情邀请下,褚阿姨只好也坐下。齐妈平日里挺能说的,这会儿一直没说话,吃了几口菜,跟齐爸嘀咕,“也就那样。”齐爸啧啧几声,显然是觉得这么多菜浪费了,平日里不管谁做都不会做这么多菜,最多怕不够吃就量大点儿。小琪倒是很开心,要姥姥每个菜都给她夹一点,姥姥告诉她汤是酸辣的,她不能吃,她非要,只好给她盛了个碗底儿,结果她还没喝到嘴就给打翻了,旁边齐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趁汤还没从桌上淌下来的时候给吸溜掉。 向亦文没动声色,吃饭全程都在夸好吃,也确实做得好吃,褚阿姨虽然是南方人,但饭菜照顾了她们全家人的北方口味和老人小孩的健康营养,荤菜不油腻,素菜不寡淡,甜口的菜也没有过甜。吃到一半齐全下班回来了,也立刻加入,吃得赞不绝口。 褚阿姨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碗盘都处理好了码进洗碗机,向亦文看她操作得挺熟练,比她妈和她婆婆第一次弄这玩意强多了,就问,“您家里也有洗碗机?” “那哪有啊,”褚阿姨笑着说,“之前做保洁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还有烤箱什么的,我不敢清洗,怕那么贵给弄坏了。客户都是小年轻,投诉了我两次,我后来就把洗碗机的型号拍下来,回来搜说明书,学两次就够用啦,再遇到别的,用法也差不多。” “您真厉害,”向亦文由衷地夸奖,“您这样的,以后肯定赚大钱,客户都给您送锦旗。” 回头看见齐全冲她使眼色,她就出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怎么了?” 齐全看了一眼厨房,“试完了,怎么说?” “还用说吗?做的也好吃,收拾得也干净。”向亦文说,“这不挺满意的吗?花点钱,俩妈还不用做饭,还可以轮流帮我带娃,反正我挺满意。”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齐全小声说。 向亦文知道他肯定是在嫌花钱多。她旁敲侧击地说了句,“那要不,还让我妈,或者你妈做饭?愿意的不会做,会做的不愿意,我也不想啊。” 齐全欲言又止,向亦文奇道,“你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吗?” 果然齐妈借着时不时腰疼就罢工不是没有理由。马上十一小长假了,齐全他们老家那边有个远房的表外甥要带老婆孩子来北京玩,早早就跟齐妈说了,齐妈也早早跟齐全说了,要住在家里。齐全一听就知道向亦文一听就会炸,立刻把他妈这个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疯狂拒绝。虽然齐全后来又提醒她别跟向亦文提,但她不信,认为肯定是向亦文的意思,把自个摘出去还逼着齐全当坏人,所以齐妈一直心里面不高兴,跟老家亲戚也没法交待,觉得丢了面子,最近难免情绪露在脸上。 “算你还有点脑子。”向亦文不轻不重地怼了齐全一句。既然拒绝了,她就继续装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齐全就没法装不知道了,他妈不死心,让他给齐盼打电话,让亲戚去她家住。齐全哭笑不得,“妈你把我当枪使呢?她这些年连她家住哪儿都没告诉过咱们,你还指望她接待你那些亲戚?!” 他妈非得让他打电话,打字都不行。他拿手机一看,发现连齐盼微信都没加过,只好从向亦文那儿现加。 “有事?”齐盼有点不耐烦地问,“我忙呢。” 齐全非常尴尬,但他妈就在旁边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事儿说了。 “表外甥?不认识。”不出所料,齐盼漫不经心地说,“你有他微信啊?” “啊?”齐全还没反应过来,“有啊。” “有微信的亲戚比没有的近多了吧?”她不紧不慢地,“那比我近多了。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就给挂断了。齐全再打个字,发现已经不是对方好友了。他妈在一边气得鼻子都歪了。 齐盼把手机静音,放进储物柜锁上,然后抱着自己的新脚蹼走出更衣室。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家新开的潜店,自从上次于锐特意给她送来脚蹼之后,问了她好几次什么时候来,她都没好意思来,反而去了另一家更远点的游泳馆练习。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跟于锐就是玩玩闹闹认识的,当做朋友相处非常轻松愉快,但一旦心里开始把他当做备选考虑,就莫名地别扭起来,跟老奸巨猾的蒋亚君和躺平摆烂的陈彼得相比,这种难得的人到中年还能玩到一起的关系总觉得加点什么都变了味,想想就不舍得,要是能享乐一辈子不考虑结伴养老就好了,她心里想。 第33章 “想什么呢?”于锐坐在水池边的长椅上等她,看她来了就问道。 “哦,接了个电话。”她说。 “怎么了?” “没事,一个没加微信的亲戚。” 第10章 早几年的时候,在齐盼身边的朋友里,蒋赛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自己早早地结了婚生了娃就劝她也这样的人。后来她就出了国,几年后再回来,其余的朋友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也很难再是朋友了。同事和学生都和她挺合得来,她不争不抢也没什么脾气,工作和生活都很简单也挺知足,但也很少再结交新的朋友。同龄人都已经不在同一个圈子,年轻人又玩不到一块去,最多赞叹一句“哇姐你心态真年轻,希望我到你这个年纪也这样”。 只有于锐除外,他难得纯粹地把她当做一个“玩伴”来对待,她也一样。当时认识之后其实也没再说过话,过了好几个月,她飞到海南租个房子休假,在后海学冲浪的时候被板子划伤了脚,一个人去医院,发了条朋友圈,于锐看到了留了个言,俩人好巧不巧在同一个医院缝针,作为共患难的浪友,这才聊上了。 也是于锐拉着她一起去学了潜水。她很喜欢各种运动,但其实从来没尝试过潜水,只能接受漂在水面上的运动,对水下就格外恐惧,因为小时候跟齐全打架,失足掉下过村里的小池塘,所以她心里一直像有阴影似的。于锐一直劝说和鼓励她,两个人一起从闭气不到一分钟练到三分钟以上,又一起克服耳压难题下到20米深度,考了二星证,她也总算摆脱了对深水的恐惧,甚至一个人躺在池底的时候,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灵魂放空的快感,既放松又解压。即使不能总去海南,回了北京她也总想着下水。 “你知道吗,我现在时不时就需要这种冥想。”齐盼坐在池边,摘下面镜用浴巾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对于锐说。“就是可以什么都不想,又好像什么都想开了。” “所以你想开什么了?”于锐不解地问,“问你好几次了你都推脱不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不开。” “我有什么想不开?……”齐盼心虚地重复了一句。 “对啊。”他说,“是你男朋友惹你不高兴了?” 齐盼立刻说,“什么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 他噗嗤一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没有男朋友。” “……你又知道了。” “对啊,你从来都不跟我说,那我只能自己瞎猜。”他笑说,“平时吧,咱俩都玩,见面不是骑行就是潜水,也聊不上个人生活,那你不说也就不说了。但是吧,你现在都知道我对你有意思了,你还不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不是知道我没有个人生活吗。”齐盼搪塞道。她弯下腰去脱脚蹼,于锐很自然地俯身过去帮她脱下。 “可以有啊。”他自然地说,“但是你也不说明白,我也搞不清你到底怎么想的,那怎么有呢?” 齐盼就笑,“你别跟我贫。” “我没贫啊,”他说,“但你也不能光晾着我啊。” “行吧,”齐盼站起身,“走吧,晚上请你吃饭。” 运动耗了心神之后唯有饱餐可以缓解,热气腾腾的火锅吃上,烦躁的思绪又熨帖了不少,齐盼觉得藏着掖着太不厚道,索性直说。现在的年轻人心思敞亮,该拒绝拒绝,该反对反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锐倒也没有对被当成备胎这件事太过介怀,反而敏锐地抓住了齐盼话语表面下的含义。“那你不是想找老公,是想找个孩子他爸。” 齐盼看他直白,也实话说,“废话。我要是想找男朋友,保证不生小孩,那我肯定找你。” “嚯。”于锐笑,“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是喜欢你呗。”齐盼毫不掩饰,坦诚地笑道,“喜欢你,才把你当成能一直玩下去的朋友,都不舍得变成男朋友,要是变成孩他爸,那不就更无聊了吗。” 于锐又笑,“那你为什么还想找孩他爸呢?” 齐盼不笑了,她也不知道要怎样跟他解释。“你不懂。”她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说完自己又摇头,“算了,你到我这个年纪也不会懂的。” 于锐虽然看起来性格特立独行,又年纪轻轻就从体制辞职,一个人自由创业,但她简单了解过他的家庭,父母其实都只是传统平凡的工人,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在外面浪够了回家去安稳生活。他现在没有这些顾虑,只是因为他年纪还没到,父母还没有成为负担。 “我为什么不懂,我只是比你小,又不是傻。”于锐说,“我理解你的担忧,只是暂时还不能设身处地感受到而已,又不妨碍我喜欢你啊。每个人都有来自家庭的压力,虽然你从来不说你家里的事情,但我猜,一定跟家里有关吧。” 齐盼沉默半晌。 说实话,她为自己现在想法的转变而感到隐隐的羞耻和可悲。几年前她还毫无疑问地相信自己会一直这样简单独立地生活下去,现在她竟然会因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衰老和死亡而感到焦虑和恐惧,从而竟然觉得找个人一起养育下一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蒋赛不仅没有现身说法劝她入围城,反而经常现身说法劝她不要入。“虽然我儿子将来没良心的话我会骂他,但说实话,我也没法真的指望他。”她说,“不指望的话,不管将来怎么样,都不会失望吧。如果你抱着养娃等于给自己养老的心态,那会很容易失衡的。” 第34章 有的时候齐盼觉得这可能是报应。她本来已经很少会被以前家人骂她的那些话所影响了,但自从开始恐惧老去开始,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以前。 爷爷老年痴呆了很多年才去世,那几年她在国外,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去探望过。后期爷爷脑子不行了但身体却还好得很,家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了,对靠近他身边的任何人都只有无尽的谩骂和殴打,也包括照顾了他一辈子的奶奶。他们家好几个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当齐妈和齐爸吵架的时候,也会习以为常地互相咒骂,说等以后对方老年痴呆了也不会给他端屎端尿的。再后来,她爸妈每过一年半载地想起来,会打电话来咒骂她对家人冷血没有良心,她那时也不在意,心情好就听半分钟,心情不好就挂断。但他们骂归骂,总还是能在一个大家庭里共同生活下去,不用担心孤独终老,何况那不是还有齐全吗,优秀又孝顺,是他们晚年唯一靠得住的人,是她终其一生的对照组,是圆满完成了绵延子孙kpi的优秀家族员工。而她,再不认真考虑孤独终老这个难题到底要怎么解决可能真的要来不及了。 “可能因为我真的开始老了吧。”饭快吃完的时候,她跟于锐说,“有些事情,光靠自己躺在水底想,可想不明白。” 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齐盼晚上吃多了就习惯走楼梯消食,她住10楼,走到8楼的时候突然闻到隐隐有股奇怪的气味,好像谁家做饭烧糊了。然后就听到楼上人声嘈杂,有人大声喊着着火了。 她吓一跳,心想不会是自己出门忘了关燃气吧?这刚想着老年痴呆症怎么就现身说法了?三步并两步冲上10楼。一层有三户,10楼除了她和郭阿姨,还有户一家三口,爸妈抱着小孩正慌不择路往楼梯冲,差点把齐盼撞下去。 “谁家着火了?”齐盼连忙问。 “就她家!”他们喊。郭阿姨家门大开着,齐盼让过他们,冲到门口,看到郭阿姨家的厨房烧着了,明火还不小,郭阿姨却还在卧室里着急忙活地翻找着什么。齐盼冲进去,就把她往外拖。 “哎,小齐!……”郭阿姨一看是她,还试图挣脱,“我钱包,钱包还没拿呢!” “别钱包了!”齐盼二话不说就把她架出门。让她走在前面赶紧下楼,一边沿路敲了住户的门。很快大家都听见着火了,纷纷出来下楼,好几个人拿出手机拨了火警。 消防来得很快,住户们疏散到楼外没有几分钟他们就到了。齐盼扶着郭阿姨站得远远的,郭阿姨还在念叨她钱包里有好几张银行卡。 “……那些都是可以挂失的,什么丢了都能挂失,阿姨你别管了,安全要紧。”齐盼只能安慰道。 同层的夫妻俩抱着孩子远远地看到了她们,走过来大声问,“你干什么了?怎么着火的?”周围的住户本来不知道谁家出的事,一看他们问,都聚了过来。 郭阿姨惊魂未定,看见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瞪着她,只得小声说,“我,我炸麻花,把油烧热,我电话响了,我接电话就给忘了……” “大晚上开着油锅不能注意点?是不是老年痴呆啊你?记性不好就别弄这些有安全隐患的事,这一楼的人都被你牵连了,万一火真烧到别人家怎么办?你赔得起损失吗?你家里没有人管你吗?年纪大了消停跟子女住一起吧,别祸害别人!……” 郭阿姨被训得唯唯诺诺一个字也不敢说,一旁的齐盼看不下去了,反驳道,“谁也不是故意要放火啊,消防员不是来了吗?不是没有人受伤吗?该赔的又不是赖着不赔了,你们在这说她有意思吗?谁没有年纪大的时候?你爸妈这么大年纪没犯过错吗?怎么没跟你住一起天天让你管着呢?……” “你不也住旁边吗?你不怕她哪天再点着火烧死你?”他们咄咄逼人,“你不怕我们可怕,我们拖家带口的,不想被这种没有公德的人害死!” 齐盼还想怼回去,被郭阿姨拉住了。“对不起啊,对不起大家伙儿。”她忙不迭地道歉,“我老糊涂了,以后我一定注意,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真的对不起……” 还好火不大,扑灭得也算及时,除了郭阿姨自家的厨房烧得一塌糊涂,没有波及到任何人。那天之后郭阿姨的房东叫了人来重新整修厨房,郭阿姨私下里跟齐盼说,赔了房东好多钱。齐盼看了油烟机和灶台的价格,在手机上一搜,跟郭阿姨说她被坑了,根本就没有那么贵,都是房东狮子大开口要价,郭阿姨却也只是摇摇头,“不跟他们计较了,我一个孤老太太,人家愿意租给我房子,就不错了。” “凭什么啊?”齐盼不解,“你给他钱,他租你房子,谁也不欠谁,他不租你你找别的房子,有什么的。” “……小齐啊,你不懂。”郭阿姨说,“好多房子不愿意租给独身老人的。我听他们说啊,七十岁以上的,你要是说你自己住,他们不会租给你的。怕你自己死在屋里,晦气。我还没到七十岁,要是活到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呢。” “……”齐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她忽然想起郭阿姨好像提过她是有兄弟姐妹的,就小心翼翼问,“或许,您可以到亲戚附近去租一个房子呢?这样离得近,有个照应。” 郭阿姨就笑着,还是摇头。“我姐姐,我弟弟,人家都有自己儿子,闺女,还得给带孙子,带外孙女,还得照顾自己老伴儿,哪个能照应得上我啊?我住到人家旁边去,那不是给人家添乱吗?怕人家小辈嫌我烦。” 第35章 “……” 郭阿姨看齐盼又不说话了,顺口问,“你是独生子女吗?我看你学历这么高,家里一定是知识分子吧。我姐姐弟弟都是,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齐盼说,“我家农村的,我有一个弟弟。” “没看你说起家里人,你不回家吗?”郭阿姨问,“今年过年呢,也不回家?” “……嗯。” “家人都太远了是吧?” “……” 虽然离过年还远,但十一小长假马上就到了。向亦文跟蒋赛约着打算一起去郊外露营加泡温泉,蒋赛以为她要拖家带口一堆人去,吓得想拒绝,向亦文连忙说,“怎么可能!当然是把二宝留给我妈,我俩带小琪去啊!” “你都能在外面过夜了?”蒋赛奇道,“这才几个月啊,你撒手撒得挺顺利啊?” 自从向亦文决定把褚阿姨留下来解决做饭之后,一切都变得和平起来。向妈可以专心帮她带二宝,白天她甚至多了点午睡时间,这样晚上她来带睡,向妈也可以带小琪睡个好觉。偶尔小琪要来跟他俩睡,二宝给向妈带睡,也成功了好几次。 褚阿姨非常细致并且明事理,每多做一次饭就能迅速多了解每个人的吃饭喜好,给老太太和小琪的鱼刺都给挑出来,齐家人更喜欢咸一点,向亦文喜欢她做的酸甜口的菜,向爸有点脂肪肝要少吃肥肉和油炸物,齐全经常加班很少赶得上吃晚饭要留菜,她都记下来,下一次就更注意,甚至发现了他们家人都爱节俭,她就每次做饭把前一天剩的食材有效利用上,也很少浪费。她做完饭,厨房都干干净净的,连厨余垃圾都一并带走,垃圾桶外面不会有一丁点脏东西掉在地上,还会顺手把向亦文扔在饭桌上的奶嘴奶瓶给洗干净。 “这钱花得值啊。”向亦文躺上床,跟齐全感慨,“我都有点想多付钱让她留下来帮我打扫家里了。” 齐全略有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刚又入了一个四千多的吸尘器吗?” “……我就那么随便一说。”向亦文只好说。“但你没发现自从做饭外包之后,咱们家都没有矛盾了吗!”她说,“果然,矛盾是可以花钱解决的。我要继续努力赚钱。” 看齐全没搭话,她又问,“你确定你放假不加班哈?我可跟蒋赛把民宿都定了。咱们好好享受一下一家三口的世界,泡泡温泉,松松筋骨,我都好久没有泡温泉了。” 齐全默默地指了一下主卫的浴缸,“泡浴缸跟泡温泉有什么区别?” 向亦文一骨碌坐起来,揪起他的耳朵,“区别就是没有人抱着你儿子突然推门进屋说,让我们看一看妈妈在干什么!区别就是没有人在我泡完忘了放水的浴缸里拿盆舀了水冲厕所!……” “……”齐全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我告诉你,你十一绝对不许加班,听到没有?”向亦文说,“我把爸妈们都扔家里了,就想大逆不道地创造一个咱一家三口的小假期,给我点面子!” 不用她说,一听她定的民宿的价格,爸妈们就恨不得敬而远之,逼他们去他们也不会去。齐爸说了好几天,家里这么大房子,非要出去花钱住别人家,这什么道理?向亦文就当没听见。 十一前的一周突然下了好几天雨,褚阿姨平日里坐地铁倒公交来回,但因为暴雨预警,他们这边的公交都改道或者停发了,吃着晚饭,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向亦文就直接请褚阿姨不嫌弃的话在家里过夜。 “那怎么好意思。”褚阿姨连忙拒绝,“那不行。” “阿姨你明天白天有别的活吗?”向亦文问。 “……那倒没有,但是不行的。”褚阿姨还是拒绝。 “雨太大了,”向亦文看着窗外,“怎么都不安全。您就在家凑合一个晚上,明天白天雨小了再回,总比现在摸黑淋雨走强。” 褚阿姨还是有些犹豫。 “女儿在家吗?晚上我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说一下,也让她放心。”向亦文猜到了褚阿姨的顾虑,说。 褚阿姨决定要定期来做饭之后,褚娇心里确实也不舒服了一阵子,她没想到她妈真能做下去,这让她在向亦斌面前总有些莫名其妙别扭的感觉。但她妈有活干,费用也满意,她妈说向亦文对她也很好,家人也很好相处,她再挑剔什么,就显得太矫情了。和向亦斌说话她也只能绝口不提。 实习期还没满三个月,她就得知公司给同期来的另一个实习生转正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事已经告诉她明天不用来了。三个月兢兢业业赔礼赔笑端茶倒水,该学的什么都没学会,想干的什么都没干上。她麻木地坐地铁回到家,出了地铁站到家的那段路暴雨成河,五分钟的路走了二十分钟,进屋已是落汤鸡。她没顾得上换鞋擦干,赶紧给她妈打电话。 “回来了吗?路不好走!我去地铁站接你吧!”一接通她就急吼吼地说。 “褚娇,我是向亦文。”那边说。 “啊。”褚娇一愣。 “你别着急,我们这边雨也大,我怕阿姨回去不安全,今晚她在我们家住,明天白天等雨小点了,我开车送她去地铁站,你看行吗?” 她语气温和,考虑周到,褚娇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再拒绝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她就说,“那……行,谢谢姐姐了,给你添麻烦了。” 第36章 “不麻烦。”向亦文笑,“褚阿姨可是我家的大救星,我要好好感谢她。”顿了顿,她又说,“你和向亦斌也好好的,他要是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你跟我说,我们家只有我不惯着他。” “嗯。” 第11章 向亦文收拾了楼下客房,给褚阿姨晚上住,又拿了干净的被子枕头。向爸帮着给拿到楼下去铺好。向妈看他跑前跑后的,嗤了一句,“这还献上殷勤了,之前不还说人家乡下人做不好饭的。” 向爸回来,话里有话地挤兑向妈。“不是我说,你看看人家干活做饭,多像样。你再看看你,你这辈子在做饭上花过一点心思吗?就你这么当妈,要不是咱家孩子争气,……” “我当妈怎么了?”向妈一听就火大,“一大把年纪了开始嫌弃我了,我当妈再怎么样不比你当爹的强?你除了嘴里会叨叨,你还会什么?” “我会什么?要不是我赚钱,你连工作都没有,你供俩念书的?这个家没有我早就完了,什么都不是。” “我没工作我为什么没工作?不是因为你让我偷摸怀老二,我能没工作?” “怎么了?我想要个儿子有什么不对?以后谁给你养老?” “你说谁给我养老?你现在住的谁的房子?谁在这白吃白住?” “谁房子不也是咱家出了钱的?” “……” 向亦文在门外叫她妈出来帮把手自己要去洗漱,向妈狠狠白了向爸一眼转身出去了。 “妈,你别跟爸一般见识。” 洗漱的时候向妈抱着还不睡的二宝在旁边,向亦文一边刷牙一边说,“爸就是嘴上说说。你还不知道他?” 向妈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向亦文,“你不会真打算长期让她来家做饭吧?你婆婆真撂挑子了?彻底在这儿养上老了?” 向亦文探头看了一下,别人都在房间里,就小声跟她妈说了拒绝他们齐家亲戚的事。 “我说呢。”向妈恍然大悟,“这两口子,怎么不明白事呢?净添乱。还好齐全是个明白人。没事,这样他们以后就知道了,等这劲儿过去了,二宝也慢慢长大了,该干啥还干啥,你就把她辞了吧。这还没老呢,可不能在孩子家里面白吃白住,还另花钱雇人干活。” “妈,咱不管他们。你们可不是白吃白住,你们投了资的,对吧?再说了,就算你白吃白住,我都愿意。”向亦文说,“你可是我妈呀,不给我妈白吃白住,我给谁白吃白住。是不是宝贝?”她一边说,一边逗着笑眯眯的二宝。 褚阿姨住在楼下客房,向亦斌就睡在外面,他不免觉得尴尬,晚上给褚娇发信息,“还有什么比跟未来的丈母娘住隔壁更尴尬的吗?” “有,”褚娇说,“她还不知道你欠了她女儿三万块钱没还。” “……”向亦斌说,“你最近又吃了枪药吗?” 褚娇踌躇片刻,还是发给他说,“……我没转正。” 向亦斌刚想说,那我是不是不着急还你钱了,想了想怕她发脾气,就没说。 “我妈说你们家人都很好。”褚娇又说,“我看她忙得也挺高兴的。她说你们家那边太远了,她总来回跑,耽误时间太多,她最近在你们附近试试看能不能找一份别的活,这样她就可能在那边租一个地方住。我没转正,等找到别的工作,我也可能不住这儿了。” “……啊。”向亦斌答应着,“那你十一可以放个好假了,我姐他们要去民宿露营,还问我要不要叫你去来着。” “我还要面试。”褚娇说,“我不像你,闲下来超过一天,我就浑身难受。” “谁十一放假面试啊?后天咱们同学聚会,一起去呗?“向亦斌又问。 “……”褚娇一迟疑,他就知道她觉得丢脸,没有工作,不好意思让同学知道自己的近况。 “去吧。”他说,“看看别人有什么门路,说不定你就也有新想法了呢,你也不能总不跟大家交流。” 褚娇觉得丢脸是因为没有工作,他其实也觉得有点丢脸,因为同班以前玩得好的几个男生,最近相继换了新车,爸妈给的毕业礼物,或者是庆祝找到新工作什么的,他看着眼馋。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向亦文本来想自己开车把褚阿姨送地铁站去,但是二宝醒了,腻着她,齐全还在睡,她就让向爸开车去送。 “这两天放假您不用来,也好好休息。”向亦文跟褚阿姨说。还给她发了节日小红包。 “公交通了,我坐公交就好。”褚阿姨忙说。 “没事,我们送你。” 送走了褚阿姨,向亦文抱着二宝在客厅沙发上玩,向亦斌从楼下上来,看没别人在,凑她旁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逗逗娃。 “姐,”他说,“跟你商量个事?” “啊。” “你们不是出去吗?开姐夫的车吧?你车明天借我开下呗。” “你干嘛去?” “同学聚会。” 向亦文看了他一眼。“咋,同学聚会比我去露营还远啊?” “……那倒没有。”向亦斌说。 看他那样向亦文就心知肚明了。“我那小破车,你不嫌你同学笑话你呀?” “……”向亦斌顺杆就爬,“……我也想买辆车。” “买呗,爸要是有钱,让他给你买个国产的电车,全下来几万。”向亦文说,“你俩还可以换着开,充电桩正好可以用我的。” 第37章 “……”向亦斌满脸不情愿。“……那,那不是可以贷款吗。” 向亦文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贷款?你要买多少钱的车啊?齐全那车开了六七年了还没换呢,安两个安全座椅,地方有点不够,也没舍得换新车呢,你还想买新车。等我们换车了,那个车给你开吧。” 向亦斌虽然没说话,但脸上那表情明显嫌弃。向亦文气不打一处来,甩下一句,“行,看不上拉倒,我车你也别想开。”抱起孩子回卧室了。 小琪听说放假要跟爸妈去露营,开心得不得了,认真地收拾了自己的小行李箱,带上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和绘本。向亦文本来还担心齐爸齐妈会说自己偏心大宝,把二宝扔给他们,不负责任之类的,但他们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向亦文也就乐得省事。 齐全也顺利地没加班,三口人为了避开堵车早早出门,虽然还是不可能避开堵车,但一路上心情都很好,小琪还给蒋阿姨家的小哥哥带了她做的“礼物”,跟妈妈一起烤的小蛋糕。 蒋赛带着她儿子先到了民宿,路上齐盼给她打电话,接起来儿子在旁边说,“小齐阿姨,我跟我妈去露营,你要不要来一起?” “还有向向他们一家三口。”蒋赛说。 “……去露营啊。”齐盼说,“蒋赛,我有个事儿想问你啊。” “啊?你说。” 放假前一天下午,齐盼本来想早早离开办公室自己去看个电影,结果还没出门就又被蒋末然堵住了。“你们年轻人不出去玩吗?”齐盼哭笑不得,“你不出去玩我还要去看电影呢。” 蒋末然说,“你去看什么电影小齐老师,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票都买好了,没有座位了。”齐盼拿了自己包,锁上办公室的门,蒋末然还是跟在她身后。 “你不回家吗?”她问,“放假了留在宿舍多没意思?” “……”蒋末然跟着她下了楼,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妈回来了。” “哦!”齐盼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复婚了?” “没有!”小姑娘气急败坏地否认。“他要是敢复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我跟他断绝父女关系,永远也不认他!” 齐盼好笑地点了点头,“气性还挺大。那毕竟是你亲妈,大人的事,你小的时候可能没办法完全理解。” “你怎么为大人说话啊,小齐老师,我以为你是向着我的。”小姑娘说。 “好好好,我向着你。” 两个人出了办公楼,沿学校的林荫道散着步往宿舍区走。 “所以你爸妈亲口跟你说的?说他们俩要复婚?”她问蒋末然。 “没有。他们不敢亲口跟我说的,知道我会生气。”蒋末然说,“但是,我知道她又离婚了,而且她这回回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就不走了。她就是奔着跟我爸复婚来的,要不怎么会一回国就住到我爸家里去!”她说,“我都不想回家了。” “那你爸呢?什么态度?” “他嘴上没说,但是他不让我说一句她不好。”她说,“他就是心里对她余情未了!旧情难忘!现在她回来了,他又觉得他行了!” “……复婚也没什么不好。”齐盼说,“亲爸亲妈,都在你身边,你们还是完整的一个家,不也多少能弥补你小时候的遗憾吗。”“不能。”蒋末然说,“从她狠心抛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恨她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认她这个妈了。” “她抛下你你不是一岁都不到吗?你就开始恨了?”齐盼奇道。 “……我奶奶这么说的。” 本来打算陪她走到宿舍门口就回去,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楼门外花坛附近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蒋亚君,另一个自然就是传说中的前妻,蒋末然的亲妈。 “还来我学校秀恩爱?!有没有搞错啊?”蒋末然气得转头就走,被齐盼眼疾手快拽住了。那边蒋亚君也远远看到了她俩,有点意外,没想到齐盼会出现,但还是很快堆起礼貌客套的笑容迎过来。 “末末,这也不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又去打扰齐老师了?”他说。 “没有打扰,刚才偶然遇到的。”齐盼也客气地打招呼。前妻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原本猜想会是美得明艳照人气场强大的那一型,但看起来这位女士瘦瘦小小的,皮肤晒成麦色,头发很短,穿着上看不出年纪职业也看不出经济条件,性格看起来不错,眼见着蒋末然甩脸色也没生气,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蒋末然和她爸拉扯。 “走,跟我回家。”蒋亚君说,“都放假呢,别在宿舍赖着。” “我爱在哪赖着在哪赖着,你管我?”蒋末然拼命挣脱。 可能是因为齐盼在,蒋亚君明显焦急起来,这下轮到齐盼观赏修罗场了,她也不吱声,就看蒋末然跟他僵持了好半天。 “……只要她在你家一天,我就不会回去!”蒋末然喊。 她亲妈心平气和地站在旁边,说,“那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拉着蒋亚君,“咱们走吧。” “你放开我爸!”蒋末然大喊,“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心软我就会对你心软!……” 蒋亚君向齐盼投来求助的眼神,齐盼就上前拉了蒋末然,“行了行了,一会闹得你同学都看见了,她们又不理解你,让她们看见也没什么意思。不跟你爸回家了,跟我看电影去。” 第38章 那俩人都走得很远了,蒋末然还在冲空气踢无影脚。“这个歹毒的女人!” “……快走吧,电影要迟到了。” 等电影开场的时候,蒋末然去上厕所,齐盼在影厅外面看手机,看到一条蒋亚君发来的信息。“你等我跟你解释!” 齐盼笑笑,没回复他,点开蒋赛的页面拨通了聊天。但一听有孩子在旁边,也不好直接问,便说,“跟向向一家去露营?怎么没叫你老哥一家一起去呢?” “啊?”蒋赛一头雾水,“他家蒋末然怎么可能跟他出去玩,那姑娘叛逆着呢。” “是吗?我没觉得她叛逆,要说叛逆的话,难道不是因为她爸她妈要复婚吗。” “什么?!”蒋赛声调瞬间高了八度,“谁说的?真的假的?那个女人回来了?!” 齐盼忍不住笑出声,“还那个女人,怎么她是什么特殊身份吗,你家每个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不是,你认真的?我老哥要复婚?他不追你了?我不相信!”蒋赛一惊一乍,她儿子在一旁惊恐地看着她,“妈妈你小心开车好吗?” “行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内幕瞒着我呢,看来你也不知道。我自己问他吧。”齐盼说。 “哎,你不会这就把我老哥踢出备选了吧?我跟你说,他不会复婚的,我不信……” 那边已经挂断了。 “谁是备选?齐阿姨和舅舅是什么关系?”儿子在旁边问。 蒋赛把车里音乐又调大声了些。 他们先到了民宿,向亦文还没到。房子干净清爽,每个房间都有私汤,院子特别大,出门就是湖边露营区,环境不错。蒋赛和儿子收拾好了向亦文他们才到,小琪一下车就往外跑,向亦文叫齐全去追,自己也懒得卸行李,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手机。家人群里没人发二宝视频,通常爸妈们带娃都会发不少,她一看没有,就给她妈发了条信息,“奶喝了吗?我看看二宝。” 过了一会她妈也没回,可能是在哄二宝没看见,也可能睡着了。齐全把小琪拎回来了,一家人就收拾行李,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去湖边。临走她又看了眼手机,她妈还没回。她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妈?” 她妈接了,声音不像刚睡醒。“叫你怎么没看见呢,宝宝睡了吗?给我看看。” “宝宝睡着呢,睡着呢。”她妈语气有点忙,说,“忘了给你拍了,马上马上,没事没事。你玩你的。” 挂了电话她妈匆匆发了张宝宝睡照过来,倒是一切正常,但是匆忙到照片都拍糊了。 “忙什么呢?”向亦文心里疑惑,但宝宝又好好睡着没事,她就索性不管了。 这会儿她是万万想不到,家里有比宝宝睡没睡好更让她气炸的事。向妈手里攥着手机,纠结万分想着要不要立刻告诉她。 他们一家三口上午出门,下午就有客人登门了,齐家那个表外甥,带着老婆和两个大概七八九岁的儿子,大包小裹地到了,齐妈还特意去公交站接了他们。他们进门的时候,向爸刚出去遛弯回来,向妈抱着娃在花园里玩,一头雾水地跟他们面面相觑,没两秒钟,娃就嚎开了,向妈没来得及问就赶紧抱娃进屋去哄。向爸一个人在那也尴尬,只好也跟着进屋了。 两口子带着俩娃,在齐爸齐妈介绍下参观了齐全的大房子,又去跟齐奶奶打了招呼。倒把齐奶奶都吓了一跳,老人家紧张地戴上眼镜和助听器,听他们讲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这是哪一支的亲戚,两口子倒是左一个奶奶又一个奶奶叫得亲热,俩孩子也叫了太奶奶。齐妈一副主人的架势,给人家行李拎进了卧室,这会儿腰也不疼了,一边叮嘱齐爸去买菜,一边挽袖子进厨房,准备做晚饭招待客人。 向妈好不容易把二宝哄睡,偷偷拍了照应对向亦文之后,惊恐地跟向爸商量,“这,这怎么回事?文儿不知道吧?这不得告诉她吗?这这这等她明天回来,不得发火啊?” 连向爸也觉得有点过分了。“不打个招呼,趁人两口子出去玩,就把亲戚接来家,成何体统?这个家可不只是他齐全的,可有我姑娘一半的。” “齐全知道不知道啊?”向妈说,“他们两口子回来会不会吵架?”她本来还在犹豫,但当她看到他们带来那俩熊孩子掏冰箱吃光了小琪的奶酪棒,脚踩上了向亦文心爱的真皮沙发,连花园里她还没长出来的菜都快要惨遭毒手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拨了向亦文的视频通话。 向亦文他们刚从湖边回来,小琪玩累了回来就睡了,她消停地躺进温泉,倒一杯小酒,打开早就忘了追到哪一期的综艺,享受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并禁止齐全在这么美妙的环境下加班,关上电脑立刻过来跟她一起泡。 “妈,”她说,“二宝睡了吧?你这么晚给我打来干什么?你赶紧休息啊。” 齐全在外间收拾完电脑,伸了个懒腰进来,完全没有注意向亦文在做什么,正准备一脚踩进汤池,被向亦文一脚踹了出去。 “你有毛病啊!”他摔在床上,拿旁边浴巾裹住自己,“发什么疯啊?” 向亦文脸色铁青,拿着手机视频,怼到他脸上。 “齐全,你跟你爸妈一起瞒着我?”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前提下进到我家里?是不是你默许你爸妈放他们进来的?” 第39章 齐全哑口无言地看着她手机里的视频。大人们围坐在餐桌上说笑吃喝,俩孩子在客厅沙发地毯上一边蹦跳一边大声叫唤,视频是向妈手机拍的,另一只手抱着二宝,二宝一边挣扎一边哭闹,小手伸进镜头前挡黑了画面。 “我告诉你,齐全。”向亦文举着手机,“我不管这件事你知不知情,我也不在乎。我回去的时候,只要我看到我的家里出现任何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我会要你们所有人好看。” 第12章 蒋赛本来已经要睡下了,听见门口响动,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向亦文在门口收拾行李。 “老婆老婆,”齐全苦着脸求道,“你别。咱们明天回家再说行不?你别生气,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啊?” “去哪?我回我自己家不行吗?把孩子叫起来,现在就走。”向亦文指着齐全。 齐全看到蒋赛出来了,求助地小声说,“你劝劝她。” 向亦文坚持要现在就开车回家。“已经十点多了,太晚了,”蒋赛说,“你现在回去到家得十二点,何必呢?也不安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有什么事,你知道什么事吗?”向亦文满肚子的火不知冲谁去发。“他们家的人瞒着我,我前脚刚走,不知道哪来的亲戚就住进我家里祸祸我的房子!我现在就要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在我家里作妖,全都扫地出门!……” 响动吵醒了小琪,她光着脚爬下床,迷迷糊糊地走到房间门口,“妈妈?” 蒋赛连忙劝她,“大半夜的别折腾了。还泡了澡,孩子容易受风感冒。” 向亦文站在行李箱旁边,委屈又愤怒地想了两分钟,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回了箱子,过去拉起小琪,“去吧,去床上,妈妈陪你睡觉。” 等再把小琪哄睡已经又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向亦文一点睡意也没有,等着孩子睡了跟齐全算账,结果踹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睡得死沉死沉了。 她沉默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客厅里蒋赛窝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她,看她出来就说,“就知道你没睡着。”指了下茶几上给她倒好的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向亦文坐下来,喝了一口,点开手机里的视频,丢给蒋赛。“你看看吧。” 蒋赛皱着眉头看了,说,“……行吧,换成我,我也得炸。还好我没有老公,也没有亲戚知道我家住哪儿。” “从我搬进去到现在,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夜。”向亦文说,“第一次!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来。明天回去,我不仅要把那些人扫地出门,我还要定损。但凡跟我出门之前家里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都要给我按价赔偿。” 原本出门前跟家里说的是第二天跟蒋赛他们一起去爬山,晚上才会回家,但向亦文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往家里开了,并且没收了齐全的手机让他不能给家里任何一个人打电话。 果然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那家亲戚还没走。她猜想本来可能是想在她回来之前走,如果本来打算的就是她回来了都不走,那就更过分了。 齐爸齐妈和表外甥的媳妇坐在桌边,正在择菜准备做饭,表外甥坐在沙发边的躺椅上抽烟,向亦文一进门,大家都吓了一跳。那两个男孩本来在小琪的儿童房里玩,表外甥媳妇立刻起身跑过去把他俩叫出来了。 向亦文还没说话,小琪先惊叫起来。“我的火车道!”上星期她朋友送了小琪一套小火车加轨道的玩具,在客厅地毯上摆起来玩,也没收起来,现在在地毯上散得七零八落,好几段轨道都四分五裂了,火车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琪眼睛尖,立刻看到了火车头埋了半截在沙发后面花盆的土里,就跑过去挖。 向爸向妈本来在屋里陪二宝,听见声响也出来了。 “妈,你带宝宝进屋关门。”向亦文立刻说,“我有没有说过这个家里有两个小孩,严禁任何人抽烟?!” 表外甥尴尬地把烟掐掉,但向亦文已经看到她的沙发扶手上掸过烟灰的痕迹了,她没有发火,努力维持冷静,转身把门关上。 “那个,向向啊,”齐妈满脸堆笑地站起身,试图缓解气氛,“你爸早上去早市买了鱼,我做红烧鱼吃,好吧?” “不用,妈,您不是腰疼吗?怎么能做饭呢?”向亦文一边把行李箱挪到旁边,一边说。齐全在旁边一眼看到玄关堆着向亦文这两天收到的还没拆的快递,已经被不知道谁给拆开了,合作方寄来的产品散一地,心想完蛋了,正在趁她不注意弯腰把东西收拾起来,向亦文说,“你松手。” 齐全只好站起来。 “你让开,让一边去。”向亦文一边把他推开,一边举起手机,点开拍摄视频。 “你干嘛呢?”齐全问。 “定损。”向亦文说。 她从进门开始拍。拍拆开的快递,拍沙发上的烟灰痕迹,拍地毯的破损污渍,拍火车轨道和花盆里的火车头,拍儿童房里弄坏的玩具,顺便拍下了因为自己的芭比小屋散架了而坐在地上哭的小琪。 在进自己卧室之前,她问,“妈,爸,你们昨天晚上怎么睡的呀?” 齐爸齐妈你看我,我看你,都讪讪笑着没出声。 她看着自己床上明显动过的被子枕头,牙咬得咯咯响。“不用回答我了。”她说。她拍着视频走过去,把被子枕头床单全都扯下来扔在地上。又逐一检查了衣柜和梳妆台抽屉,两根口红断了,一个散粉盒洒空了倒扣在抽屉里面,还好装首饰的抽屉习惯上锁。 第40章 听见响动,齐奶奶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了?向向?哎呀谁给我拿一下药啊,我血压上来了……” “奶奶,没事,”向亦文说,“我收拾房间呢,你让齐全给你拿药量血压去。” 齐全只好照办。 楼上楼下每个屋都走了一遍后,她拿了自己电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新建一张空白表格,开始对照着手机输入。 “……四件套,1799。” “……口红480+185。散粉590。” “儿童房四件套799。芭比房子999。绘本4x29=116。火车玩具358。长颈鹿抱枕68。……” “主卧卫生间脏衣篮39。地垫48。护肤品使用过,我也不会再用了,按原价算……” “客卫吹风机589,吹风机支架19.9,镜柜门修复价格待定。” “钢琴盖上划痕,修复价格待定。” “沙发上烟灰,修复价格待定。” “地毯污渍,修复价格待定。” “楼下客房门地吸损坏,修复价格待定。” “花园花盆……” “玄关快递……” “……” 她沉默地不断输入,没有多说什么,齐爸齐妈还以为完事了,招呼着齐全问他吃不吃表外甥从老家带来的干菜。“你看,给咱们带来这么多呢,都是自己家晒的,这够咱们吃到过年了。” 只有齐全知道向亦文还没开始算账。他无视他妈拿着的干菜,小心翼翼挪到向亦文旁边看了一眼她电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向亦文这边就拨通了电话。“你好,老板,我想问一下皮沙发修复的报价,图我给你发过去了。……不是猫抓的,是人干的,划痕还有烟灰,这个修复加保养的话要多少钱麻烦你给我个报价。……” “什么东西?”一听到钱字,齐爸齐妈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爸,妈,别着急。”向亦文挂断电话,说,“钱我都算得明明白白的。不算明白,不会让客人走的哈。” “算明白干什么?”他们紧张地问。 “当然是赔偿了。”向亦文淡定地说。 她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然后备注在表格上,最后拉下来汇个总。 “……一万六千二,我给你们抹个零,一万六就行。”向亦文说,“还行,没有我想象中损失那么多,我还要感谢他们没有动过我的电脑和首饰,家电除了使用之外也没有明显损坏。如果有的话,后续我也会按价定损的。要是这些都要像四件套那样用过即弃的话,那我这房子都别想要了,房子怎么可能不要呢?对吧。一万六,还没我们一个月房贷多,挺厚道了。” 全程她都是冲着齐爸齐妈说的,那夫妻俩和两个娃就站在旁边,她从进门到现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齐全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是动真格的,毕竟是他们家的亲戚,也是他爸妈自作主张在先,他也自觉理亏,但她要是真死抠着要这个钱,他和爸妈脸面上也过不去。他用眼色制止了欲言又止的他妈,给向亦文倒了杯水,说,“要不咱们先吃饭?等会二宝还有一顿奶呢。小琪也情绪不好。咱们休息休息,晚点再说?” 向亦文看了看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往后靠在沙发上。 “我说过了,今天不把这个账算明白,我是不会让他们走的。来都来了,是吧。” “老婆,咱先别闹了。”齐全小声说,“他们一会就走了,以后不来了,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是我们不对,我替他们给你道歉。这样好不好?你说,你说一个想要什么,或者想再去泡一次温泉,去干什么都行,我都答应你,好不?” “我说了啊,”向亦文说,“我就想要这个赔偿,也不多。” “……”齐全看他爸妈和亲戚都尴尬,不想再跟她掰扯,咬牙说,“那我还你,行不行?我替他们还你。” 这下齐爸不乐意了,连忙说,“这怎么行?这两口子还能还来还去的?齐全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吗?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干什么?” “可不都是一家人吗?齐全的家不也是我家吗?那么我不认识的人进我家里睡我床上为什么没有人经过我的同意呢?”向亦文不依不饶。 正在僵持不下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看是褚阿姨,她只好接起来。“现在方便吗?”褚阿姨问,“我现在过去一下行不?刚才买了点新鲜的菜,我想着明天反正也过去做饭,先给你送过去,你们冰箱大,我放不下。” “阿姨您在附近?”向亦文问,“今天不用过来做饭,您怎么在呢?” 没多长时间褚阿姨就上门了,看家里气氛不对,餐桌厨房又一团乱,就问,“要帮忙吗?” 休息的两天时间里,褚阿姨见缝插针地在附近小区找了个兼职保洁的活,她看这边住户多,需求也不少,就索性决定在旁边的回迁房小区租个单间,这里毕竟是六环外,租金比褚娇那种房子便宜了一半还多。她还准备买辆小电动车来骑,这样只要不进城,她不管是去哪个小区干活或者去哪买菜都在十几分钟路程以内,非常方便。 “饭做了吗?我来吧。”褚阿姨二话不说接手了厨房的活儿,很快菜香味就飘了出来。二宝醒了,本来一天多被向妈哄得好好的,该吃吃该玩玩,一看到向亦文,顿时瘪了嘴哭起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向亦文心里一酸,抱他在怀里,连连哄道,“妈妈回来了哦,不走了哦,每天都陪你,乖。走我们跟姐姐玩去。”小琪本来因为毁坏的玩具心情难过,跟妈妈弟弟腻了一会儿,也不哭了。 第41章 齐全连忙表忠心,快速地转了账过去,向亦文看到手机屏幕,抱着二宝没有点开,看了齐全一眼,就进屋去了,没一会就传出了两个孩子叽叽嘎嘎的笑声。 齐全弄了给小琪吃的水果,巴巴地给端到屋里,看向亦文逗着娃,脸色好了不少,就说,“老婆,别生气了吧?” 向亦文想了想,还是说,“我要的是他们赔偿我们,不是你赔偿我。你和我的钱都是要花给这个家的,你觉得这样合理吗?我就这么被你糊弄过去吗?” “赔,肯定赔。”齐全忙说,“他们肯定不能现在就给,手机转账不知道咋转呢。” “你当我是傻子?同龄人,会用手机买火车票,不会转账?” “……我催着,这可是我垫上的,我肯定得要回来的,这你放心。” 他从屋里出来,齐妈把他拽过来,问,“你还真给钱啊?” 齐全哭丧着脸,“妈,你能让我消停会儿吗?她没质问我知情不知情已经不错了,你还不让我花点钱消消她的气?” “那,那总得吃了饭再走吧?”齐爸在一旁问。 “还吃什么饭啊我求你们了祖宗们!”齐全哀嚎,就差没给这表外甥一家子磕个响头了,“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打包带上车行不行?赶紧走吧我求求了!……”齐妈觉得脸上挂不住,冲着她的面儿来做客的亲戚被向亦文奚落一番赶出门了,连饭也没吃,非要让齐全开车送人家去,齐全也只想赶紧解决这波麻烦,就答应了。 这边褚阿姨已经很快把饭菜上了桌,小琪嚷嚷着饿了,第一个跑到桌前,看到一盘没见过的菜,正伸手要戳,被齐妈挡开了,带着气说,“这个菜是人家两口子从老家特意带来的,能吃到过年呢。” 向亦文走过来,把那盘菜挪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然后面不改色地坐下,接过褚阿姨挑好刺的鱼放在小琪面前,道了声谢。 齐妈放下筷子转身回屋去了。 “你不吃啊?”齐爸叫了她一声。 “我腰疼!” 向亦文也没理会,直接问褚阿姨,“阿姨您这就算是在这边常住了吧?太好了,那我能不能请您做保洁?您报价就行。” “啊,行。”褚阿姨一口答应。 “今天就行吗?”向亦文问,“今天我家里需要深度保洁,太多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有烟味,我吃完饭要带俩孩子到公园透透气,家里就交给您了。实在不好意思临时麻烦您,机器人吸尘器什么的您都会用,您随便用。以后应该不用经常,偶尔就行,我家里只要没有外人来,保持得都还挺干净的。” “行,行。”褚阿姨说。 “阿姨你坐,一起吃饭,一会儿凉了。”向亦文说。 饭都吃上了,她突然想起来,叫她妈,“向亦斌不在家?” “昨天回来挺晚,今天不知道又晃哪儿去了。”她妈说。因为褚阿姨在,向亦文本来想多问两句,又咽回去了。 等她带孩子去公园遛弯回来,家里已经被褚阿姨收拾得干干净净,快递拆开的没拆开的分类在玄关码好,地毯和沙发虽然污渍去不掉但是也细心吸过擦过了,小琪坏掉的玩具也分开装好了等她处理,连长颈鹿玩偶都洗好晾在了衣架上。洗烘好的衣物都挂进了衣柜,地面台面一尘不染,外面花园也打扫好了,明天要做的食材都照常放进了冰箱。向亦文一进屋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闻不见烟味了。 “褚阿姨,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向亦文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都不想让你走了!我跟你说,你这样的人,到谁家干活谁都不会放你走的。”褚阿姨就笑眯眯地收拾好自己工作包,说,“那我走啦,明天来。” “什么样的钱花着舒坦?这样的钱花多少我都舒坦。”向亦文靠在床上,在手机上跟关注她定损进度的蒋赛吐槽。 “解决了?”蒋赛问。 向亦文盯着这句话很久才回复。“其实没有解决,但我也只能当作解决了。”她说,“而且你知道我觉得最头疼的是什么吗?其实不是那些损坏的东西,也不是他爸妈瞒着我,而是齐全。他平时什么都好,但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突然想起来,他心里是跟他爸妈一家的,而不是跟我。” 说实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日子过到现在,都生了两个娃了,又不是每天都要审查家里每个人站谁的队,计较这些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要是你心里也跟你爸妈一家,那就没什么,彼此彼此呗。站在哪个家的立场上,都觉得自己没错。”蒋赛说。 向亦文愣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想,那自己到底跟谁一家?是跟齐全一家,还是跟爸妈弟弟一家?正在出神,小琪拎着绘本爬上床,看到弟弟在她怀里抱着奶瓶喝奶,就在她旁边趴下,“姐姐来给你讲故事。”一本正经地翻开绘本,给眼皮都懒得睁开的弟弟讲起了故事。 “可能我跟娃才是一家吧。”向亦文回复道。 晚上齐全和两个娃都睡了,她有点饿,一边想着白天气都气饱了,一边轻手轻脚地去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客厅,看到楼梯下面灯亮着,向亦斌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回来了,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她在冰箱里拿了块小琪咬过一口不吃了的蛋糕,下楼敲了客房门。门虚掩着,向亦斌正趴床上拿手机小声发语音,听见她敲门吓得一骨碌翻起来。 第42章 “姐,你吓我一跳。”他心虚地说。 “我敲门了,”向亦文审视地盯着他,“你又干什么亏心事了?怕什么?” 她掰一半蛋糕,剩下连盘子递给他。“晚饭都没回来吃,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哪儿浪去了?他们家亲戚来,你怎么没提前给我报个信?” 向亦斌没说话,下意识把手机锁屏。但她实在太了解他了,从小到大他干什么坏事都逃不过他姐的眼睛,偶尔有时运气好瞒过了爸妈,那就得看他姐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天你没开我车。”向亦文说,“你去同学聚会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亦斌心想。 他到底是嫌弃他姐和姐夫的车不够有面,加上朋友撺掇,他就租了一辆。去接褚娇的时候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觉得她跟着自己也长了面儿,结果褚娇一路上都在数落他。 “哪来的钱租车?就非得租车吗?你有闲钱不能还我吗?” “就租一次哪有那么贵?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我要是真有钱我能不还你吗?” “你没钱?那是你爸妈你姐给你租车?那不如替你还钱。” “钱钱钱,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 都怪她一直叨叨,说得他心烦气躁,还没开到地方就在路上给别人车剐了。更悲催的是他租车的时候只买了基础保险,没买升级套餐,整个算下来他还得再付三千多。 更更悲催的是他没赶上同学聚会,又不好意思说没赶上是因为路上剐了车,里外里折了面子还折了里子。 更更更悲催的是,褚娇根本就不想陪他等定责,她转身就进了地铁站,自己去同学聚会去了。 “姐,我是真没有钱,我怕跟爸说了他骂我,你能不能行行好啊?”向亦斌乞求地望着他姐。 向亦文只觉得心口又添了堵,没想到这定损了一天,还没损完。要是放在以前,她很想发火骂向亦斌一顿,但是她今天真的太累了,火都堵在心里,没有劲儿发出来了。 她沉默地拣了向亦斌吃剩的蛋糕盘子,起身走出客房上楼。向亦斌追过来,小声叫她,“姐,姐!你帮不帮我啊?给个准话……” 第13章 “向向现在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早上向亦文跟孩子一起多睡了一会,齐全早起上班,齐妈给他简单弄了口吃的。他一边吃,他妈在旁边坐着看他,就忍不住接着昨天的事儿抱怨起来。 “……她以前挺通情理的一个孩子,你奶奶那么喜欢她,咱家人对她也不赖吧?也是像亲闺女一样疼着吧?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了呢?”他妈说,“人家大勇两口子也不是没礼貌的,人家给咱带了不少东西呢。还跟家里面人都说了,是咱们请他两口子来新家做客。他那个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没少笑话你爸,你读研的时候他还说呢,你爸花那么多钱供你读书,还没他儿子干工地赚得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爷爷没的时候,老太太卖老屋的时候,都是他在那尽说风凉话,说家都给败完了,老太太可指望不了咱们。现在咱们过得好,妈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儿子多出息!……妈不怕你嫌妈丢人,咱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有什么可丢人?倒是那出来了就瞧不起农村人的,那才丢人!啊,之前话说得好听,都是一家人,让我们在这儿舒舒服服养老,现在呢?不干活也甩脸色,来亲戚也甩脸色,这个家,要不是你,要不是咱们,她能住得起?谁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 看他妈又要开始忆苦思甜了,齐全加快了吃饭速度。 “你说,向向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呢?”他妈还在感慨,“这蛮不讲理的劲,倒跟齐盼一样。” “……妈,我上班去了。” 开车上班的路上他想着他妈说的话,觉得有些荒唐,向向怎么会跟齐盼一样呢?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向向温柔,勤快,细心,善解人意,她的一切坏脾气都只不过是因为她太在意太保护这个家了,从在一起那天她就跟他憧憬着有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家,租房的时候她总会说,等有了自己的房子,我要给你买什么,给小琪买什么,这里要怎样布置,那里要怎样装饰。她永远都先想着别人,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这个家一切都好。齐盼呢?她是老家所有亲戚里唯一不像是这个家出来的人,成年后再也没回过老家,所有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在乎她自己,连养育她的亲爸亲妈都不放在眼里。同样是姐弟俩,虽然向亦文的弟弟确实废物,但她对弟弟可是像家长一样关心教育,哪像齐盼,从小到大不是抢他吃的就是跟他打架,从来没有过姐姐的样子。 但向亦文和齐盼竟然还成了朋友,这是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明白原因的怪事。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住一起还是有好处的,有人帮你带娃,你看,你今年单独出来跟我们吃饭的次数已经达到了一次之多。” 早上是向亦文送的小琪,因为她爸说最近风湿犯了。送完小琪她本来想去洗个车就回家,蒋赛打电话来说她和齐盼约着一起吃个早午餐,问她要不要来。她看不太远,就去了。 “……希望明年可以达到两次。”蒋赛说。 “等二宝上幼儿园就能了。”向亦文说。 第43章 “不至于吧!”蒋赛说,“你爸妈你公公婆婆,我看都挺抢着带娃的。” 向亦文嗯了一声,懒得多解释。 本来小琪的六岁生日快到了,这是她有了弟弟之后第一个生日,向亦文想让她知道爸爸妈妈对她的重视,没搬家之前,她都请小琪幼儿园要好的玩伴和家长来家里陪小琪过生日,只有去年因为怀着二宝,没请客人三口人自己过的,当时她觉得有点愧对女儿。现在搬了家地方宽敞了,她却犹豫了,一想就心累。 “……我竟然会有这种念头,要是孩子自己忘了就好了,就正好不过生日了。我怎么变成这么不称职的妈妈了。”向亦文说。 “这有什么?你自己的生日你不也想不起来吗?”蒋赛说,“我儿子小时候我经常忙忘他的生日,现在也没看他有什么童年阴影。我给小琪寄个生日礼物,你亲她一口,就算过生日了,省心省力。或者就你们娘俩,你带她出去疯玩一天,比什么都管用。” 向亦文被她逗笑了,“是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觉得,二宝又满月又百天的,爸妈们都可当回事了,我也想让我大宝被当回事。况且,这是我们这一大家子在一起住的第一年,总还是希望能有点仪式感。” 齐盼在旁边吃着一直没作声,向亦文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头问她,“今年过年,你来吗?” “……”齐盼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只能尴尬地喝口咖啡缓解。“这离过年还早呢。” “齐全说,你从来不回家过年。”向亦文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现在这也是我家了,也不只是齐全家,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过年来家里一起吃饭吧。” “我不是不回家过年,我是不过年,在哪里都不过。没有针对谁。”齐盼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好意我心领了。” 向亦文赶时间先走了,蒋赛拉着齐盼去做指甲。 “我每次问你你都跟我打岔。”蒋赛问她,“你跟我老哥到底还有没有戏了?我跟你说他跟他前妻半点都没可能,你怎么不信呢。” “为什么半点都没可能?那毕竟是孩子亲妈。”齐盼说。 蒋亚君很快就约齐盼出来给她郑重道歉,齐盼只是说,“你没有必要跟我道歉啊,咱俩什么都不是呢,我把你当备选之一,不也没跟你道歉吗,道德底线不必这么高。” “蒋末然跟你说了什么?”蒋亚君问,“她肯定跟你讲了一堆她亲妈有多恶毒,冷酷无情,抛弃儿童什么的。那些都是她奶奶给她从小灌输的,到现在她也还是那一套词儿。” 齐盼就笑了笑,“她那么说,你们就那么听吗?我觉得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那天电影选了个亲情片,不怎么样,但是蒋末然坐在齐盼旁边,莫名其妙地哭了一鼻子,出来还要齐盼请她吃辣锅。看她在那稀里哗啦一边吃一边擦鼻涕眼泪,齐盼忍俊不禁。 “你知道吗,我成年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了。”齐盼悠悠地说,“快二十年了。家里的亲戚都觉得我没理由恨我爸我妈,毕竟我都长这么大了,全须全尾的,是吧,但我就是恨。年轻的时候我心里总赌着气,觉得他们都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功成名就,然后趾高气扬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给我道歉。” 蒋末然擤了一把鼻涕,“后来呢?” “后来我没有功成名就,他们也没有给我道歉。”齐盼耸耸肩。 蒋末然哼了一声。“我不会的。”想了想,又哼了一声,“就算她给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那有没有可能,她回来就是想跟你道歉的?”齐盼说。 “……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否则我俩当年的婚姻也不会那么快就走到破裂那一步。”蒋亚君摇头道,“她回来住进我家里,就是为了能有机会跟蒋末然聊聊,毕竟都是大孩子了,缺失的十七年补不回来了,但那也是她想要道歉的态度。只不过孩子太反感,一看见她在家里,连家都不想回了。她绝不是想回来跟我复婚的,绝不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齐盼摇摇头,“算了,你把你的家务事处理好了再来当我的备选吧,”她笑道,“说不定到时候就没有别的备选了。” “我是认真的,”蒋亚君说,“我没有复婚的打算。现在蒋末然要成年了,就算以后她想跟她亲妈去国外,那也是她的决定,我不会干涉她们,但也绝对不会跟她们一起生活了。” “蒋末然只是嘴硬。”齐盼说,“她心里其实很委屈,她就是想让她妈给她道歉,给她解释为什么当年抛弃她。” “别人都笑话我矫情。”蒋末然一边吃着辣锅一边哭,“说我什么都有了,不就是没有妈吗?有什么可委屈的?”她说,“可是如果我有妈,我宁愿别的什么都没有。” 齐盼暗暗发笑,“你这么说,可把你爸养大你的功劳抹杀了。”又改口道,“把你爸的钱抹杀了。” “我也恨他!”蒋末然说,“他一点都不男人,哪有让老婆跑了自己养孩子的?” “你这话有点偏见了,年轻人,”齐盼说,“难道反过来你爸跑了让你妈把你养大就对了吗?” 蒋末然想了想,“好像也是不太对。” “她当年比我还扑在事业上,我又因为我爸生病牵绊住了,我俩性格不太合,脾气都太爆了,分开也就分开了。”蒋亚君说。 第44章 “其实我觉得,蒋末然心里其实是想让你们复合的。”齐盼若有所思地说,“她只是说反话不愿意承认。就算你们不复合,至少把跟她的关系各自修复了,也是好事吧。” “我为什么觉得你转换了身份,变成了我女儿那边的?”蒋亚君说。 “我不一直是她那边的吗?”齐盼说,“我是她的老师啊。你家孩子家庭关系遗留问题,需要她老师来帮忙解决,那不是你作为家长的失职吗?” “是。但修复归修复,这都半辈子过去了,也不会再想复合了。”蒋亚君说。“这么些年我家人还都对她印象深刻,可能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周围比较少见到这么直接就放弃妻子和妈妈的身份,一切为事业和前途让步的女人吧。” “……你知道,大家都说,每家的亲戚里都有一个永远不回来的煞星。”蒋赛笑着跟齐盼说,“我那时候还小嘛,我哥离婚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女人就是煞星。结果呢,”她笑,“现在我也变成了煞星。我家里说,离了婚的女人回去晦气,我就再也不回去了,哈哈哈哈哈。” “谁还不是个煞星呢?”齐盼也笑,“我现在觉得这是一种夸奖。” 两个人相视而笑。 “所以,你今年过年不会去向向家?”蒋赛问。 齐盼摇摇头。都这么大年纪了,恨是当然不恨了,但跟家人相处,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毕竟有些心里的坎儿,不光十七岁的小女孩跨不过,三十多岁的她也不一定能跨过。 “可别,”向亦文稍微提了半句,齐全就说,“上次满月她来,就在那儿说风凉话甩脸色,你还请她来?从小到大,就她逢年过节地作妖,爸妈教训归教训,那不是坏了大家过年的团圆气氛吗?再说了人家可不稀罕来。” 向亦文便只好作罢。 这段时间齐全没怎么加班,向亦文发现他竟然能连着几天都正常时间到家,不免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周末我得带二宝去打疫苗,你送小琪去上课?还是我爸送?” “我送我送。”齐全说,“要不我先送小琪,再带二宝去打疫苗,给你休息半天?” “真的假的?”向亦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可没自己带孩子去打过疫苗,你能行吗?”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他不行,但对他的态度表示了肯定,“咱俩一起去吧,反正也顺路。给我爸休息半天吧,他最近腿脚不舒服,遛弯都少了。” “行。”齐全说。 “最近表现不错嘛,”向亦文赞许地拍拍他肩膀,“又不加班,又主动接送,我都想给你发朵小红花了。” 齐全最近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不仅仅因为不加班和接送。入秋后天迅速冷了,暖气来之前,家里的温度不高,南向的房间白天还好,北向和楼下就明显冷得多了,开空调太干燥,而且爸妈们嫌浪费钱。 向爸又开始嚷嚷膝盖疼,说这个北屋他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他宁可去楼下睡地窖,至少上午还有南向的阳光。向亦斌在楼下睡得好好的,并不想去睡北屋,况且向妈有的时候不陪小琪睡儿童房,还是要回北屋去睡的。大多数时候小琪都乖乖在儿童房睡,但是也会时不时跑到主卧跟爸爸妈妈睡,二宝已经会坐了,很快就要会爬,需要的空间越来越大,改装了拼在大床旁边的婴儿床也收效甚微,两大两小睡在主卧,孩子总有掉床的风险。 住宿分配又成了难题。向亦文头疼了几天,齐全说,要不等地暖来了,直接把床垫铺客厅,加上围栏,他俩可以带娃睡客厅,然后向爸向妈可以去睡主卧。儿童房还是给小琪,如果她愿意回去睡,向妈也过去陪睡。本质上就是他俩把主卧让给向爸向妈了,把客厅改成哄睡俩娃的主战场。本来向亦文还在犹豫,先把沙发挪了,弄脏的地毯撤了,把二宝的爬爬垫放在客厅落地窗前,没想到孩子还挺喜欢这视角的,每天愿意在窗边玩,滚来滚去学爬,好几次蠕动累了直接在爬爬垫上睡了。她就同意了。这样还能把堆在楼下的自己工作用的东西搬到北屋,电脑什么的也挪过来,算是有了一个独立的工作空间。 向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你听你爸在那叨叨,不用把主卧让给他。这样你就没有自己屋睡觉了,每天在客厅带娃,我们走来走去的,多吵啊。” “那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向亦文叹口气,有些失落地说,“再踮脚够到的房子,现在看来都不够大。” 买房时的憧憬是,什么都是她的。客厅是她的,卧室是她的,浴缸是她的,工作桌是她的,花园也是她的。现在住上几个月,发现什么都不是她的,客厅永远堆着比儿童房还多的玩具,工作桌上随处可见走过路过随手放的杂物,浴缸一两个月也泡不上一次,花园是爸妈们闲聊喝茶晒太阳种花种菜的根据地,现在卧室也不是她的了,她要在客厅跟齐全和娃们睡大通铺。 只有房贷是她的,一份时刻提醒她和齐全公平地共同履行的义务。 小琪听说要睡地铺,可高兴了,还问她能不能把自己的玩具帐篷搭在客厅里,她只好同意了。小孩好哄,换个地方睡觉就像在露营一样,一整个晚上小琪都在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进去,兴奋得不想睡,连带着弟弟也没法睡,眼睛滴溜溜追着姐姐,竟是学会了把胳膊腿蹭起来,爬了两步。地暖开起来之后,床垫放在地上睡得也很舒服,孩子到处滚也有护栏,向亦文瘫倒在地任由两个小家伙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不赖的解决方案。 第45章 “宝贝,”她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问,“你想怎么过生日呀?” “嗯?”小琪拱过来,没头没脑地说,“我想跟朵拉一起过生日。” “……”最近看朵拉看太多了。向亦文心里想。但还是问,“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好不好呢?” “好啊。每天都跟妈妈一起啊。” “就你和妈妈,就咱们俩,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好啊!” 生日那天小琪上午在幼儿园和老师小伙伴一起吃了生日蛋糕,下午向亦文给请了假,带她去了最喜欢的儿童游乐场,正好不是周末人不多,每一项都玩到够,然后去买了晚上回家跟家人分享的蛋糕,又带她去吃了她喜欢的冰淇淋。 “开心吗?”吃冰淇淋的时候她问小琪。小琪满足地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前年,过生日的时候干嘛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小琪想了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玩。” 看来是不太记得。向亦文想,还是蒋赛说得对,多大排场对于几岁前的小孩都没有疯玩一天有效,既然怎样都是废妈,只废妈也比废一大家子省钱省心。 冰淇淋还没吃完,她一边等着孩子吃,一边拿出手机来看,刚解锁就跳出来一个电话,她疑惑地接起来。 “请问您是9号楼1单元101的业主吗?我是物业的。” 她们小区的业主群她平时不怎么看,因为大多是业主跟物业的扯皮和维修什么的,也早就设置免打扰了,没有消息提醒。挂了电话她点开一看,吓了一跳,刷不到头的消息,都在说到底谁是9号楼1单元101的业主,因为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把群里自己备注改成户号。 家里门铃响的时候向妈在主卧陪二宝玩,齐妈在洗手间给老太太剪头发,向爸在客厅沙发看电视,褚阿姨在做饭。向亦斌不知道去哪了,齐爸去外面遛弯没回来,听见门铃向爸以为是他们谁回来了,觉得奇怪,大家都会用指纹和密码,没必要按门铃,就过去看了一眼门禁显示屏。 “谁啊?”向爸看外面是几个陌生人,就按开语音问了一句。 “物业的。”外面人说。 “是骗子吧?这快年根底下了,骗子多了。“向爸疑惑地自言自语,又往屋里叫向妈。 向亦文和齐全都不在,他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骗子,给向亦文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到,外面的人又一个劲地问,他只好出去把花园门打开了。 “我们是物业的,”其中两个人说,拿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一段监控录像,“这是你们家的人不?” 另两个一起来的人看起来年轻,像是业主,站得远了点,面露愠色。 向妈和齐妈听到声音,都慌张地过来看个究竟,褚阿姨也过来了,帮向妈抱了孩子,站在门口里边。 监控拍到的是他们这栋楼外面的路,一个人影走进了他们家花园,正是齐爸。向爸向妈一眼看出来,正疑惑地看了一眼齐妈,“这不是……” “你们家的老头,是有什么毛病?” 还没等他们承认,那两个业主已经开始骂了。原来他们家住西南角那栋楼最边上,因为装修得晚,花园还没封,最近晚上遛狗的时候发现有人在他们家花园大小便。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狗,就去找物业举报,调了监控,结果就看到一老头经常晚上路过解手,再一看,竟然还就是同小区的住户,这下子气炸了,带着物业就找上门来。 “花这么多钱买的房子装不下一个厕所吗请问?还是你家老头是老年痴呆?是就看在家里别让他成天上别人家墙根尿尿,有没有点做人的基本底线?刚搬进来几个月的新房,咱们小区也都是素质挺高的业主,真没想到还有你们这样的!哪来的人啊这是?……” 两个业主站在花园外面声音越骂越大,又正是傍晚大家做饭归家或是买菜遛娃时间,立刻有其他人闻声聚了过来,一听究竟,无不指责他们没有社会公德,还有人让物业调自家监控的,看看自家墙根有没有被尿过。 向妈和向爸对视一眼,立刻想起之前向亦文曾经说过齐爸很多次,让他不要省智能马桶的水,也不要拿盆攒水去冲厕所,看来他是找到了别的省水方式。再看一眼齐妈,早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 向亦文回来便成了小区里的知名人物。她灰溜溜地跟着物业去交罚款,又跟人家业主赔礼道歉,并赔付了人家修花园的钱。一路上经过的邻居都指指点点地嘲笑她,还有站在物业办公室外面笑的,还拍了照在业主群里面刷屏,她简直无地自容。 齐全一进家门就看到向亦文冷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又怎么了?”他小声问他妈。 正好这时候忙碌了一整天的齐爸终于回来了,还带着他的战利品纸壳和水瓶。向亦文本来已经准备好发火了,但低头看了一眼刚睡着的二宝,憋了半天,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还是咽了回去,她疲惫地站起身,丢给她妈一句话,“你跟齐全说吧。”起身去了北屋。 “……你就不能听话吗?妈你能不能管管他?” “我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的?” “那是别人家花园!那不是你家的地!爸你怎么……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我不就想省点水吗?那么高级的玩意,我用它干啥?” 第46章 “你省水有什么用?省那几毛钱水费?你知道向亦文去物业交罚款交多少吗?你再这样,我俩就得小区挨家挨户去给人道歉!” “道什么歉道歉?又嫌我丢脸是吧?行,花我的钱买房子,嫌我丢脸,行,我走行不行?你这尊贵地方容不下我老头子,我回老家种地去,到时候人家问起来,我就说我儿子在北京出息了,把他老爹撵走了……” “齐全!差不多得了,别跟你爸较劲,走什么走?这就是家,往哪儿走?” “妈你看看他干的这是什么事?这不是给我找气受吗?我工作上已经够头疼了,不想回到家就是这些破事!你们要是真想让我省心,能不能消停消停好好过日子?……” 二宝到底还是给吵醒了,嗷嗷哭起来,向妈哄着抱进了里屋。 门没有锁,小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推开了门,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向亦文在掉眼泪,就趴在她腿上。 “妈妈。”她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分蛋糕?你说要分蛋糕的时候我才能吹蜡烛许愿。” “……好。”向亦文抹了一把脸,把她抱着坐在腿上,问,“咱们晚点再吹,行吗?”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宝贝可以先想想要许什么愿望,一会儿别忘了。” 小琪坐在她怀里,咬着手指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许愿小时候。” “什么东西?”向亦文笑着说,“你现在才几岁呀小家伙,还小时候。” “小时候呀。”小琪说,“就是爸爸妈妈和小琪在一起的时候。” 向亦文愣了一下。“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们住在绿色的房子里的时候?”以前租的那个房子是老破小,有面斑驳的墙刷了绿色的半墙漆,小琪很喜欢,每次幼儿园画画玩,都要画她绿色的家。 “对呀。”小琪说。“我喜欢那个绿色的家。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绿色的家?” 第14章 放寒假前蒋末然没事就上办公室来找她玩,还问她以后不选她的课了能不能还去旁听。期末的论文齐盼给了她很高的评价,她开心得恨不得打出来裱在宿舍床头。 “那是你下一届的课了,公选课听过一遍再听有什么意思。”齐盼说。 “那不一样,”蒋末然狡黠地笑,“我就喜欢听你讲课外有的没的。” “你别瞎说,我从来没讲过课外的,那会被扣工资的。”齐盼敲打她。 “我想寒假出去玩,一天都不回家。”蒋末然说。 “出去玩可以,一天都不回家?那很难实现吧。”齐盼说,“你亲妈还在你家住着呢?” 蒋末然皱起脸来点点头。“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小齐老师?要是你也没有办法,那我只能跟你混了。” “你可别来跟我混。”齐盼吓得连忙说。这要是蒋亚君和他前妻知道了还不得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于是齐盼给她个建议,她去奶奶家过年,她爸和她亲妈自己在家过年,两不相见各自安好。蒋末然勉强接受了,但还是郁郁寡欢,被齐盼催着赶着送走了。 放假在家齐盼多出些时间,有时会在家里自己尝试做点新奇的玩意,搞搞烘焙,成功了就给郭阿姨送过去一份,因为郭阿姨血糖高,她都会特意少放糖和油。郭阿姨隔三差五做了好吃的也会随时敲门给她送过来。 所以当郭阿姨连着几天都没给她送吃的,她打电话过去问要不要刚做好的戚风蛋糕那边说不要,芝士榴莲饼也说不要的时候,她就觉得是不是郭阿姨身体不舒服了,又打电话过去,郭阿姨也不说,她不放心,就过去敲门。 原来郭阿姨这两天心脏不好,半夜吃了药还是难受,她的两个老姐妹听说了,大老远来她家要带她去医院,她害怕不想去,她们正在劝。 “我就说你这样不行。你自己去不了医院,还不给你姐打电话吗?住得离亲戚这么远,身边还没个人,这怎么能放心?” “马上就过年了,不来接你去过年吗?” …… 郭阿姨就只是笑笑,“去年我也这么过的年。”她说,“这不是有小齐嘛,去年我俩还一起吃的饺子。” 齐盼连忙说要叫车送郭阿姨去医院,郭阿姨一再拒绝,说都是老毛病,没有大事,怎么劝都不肯去。 等两个老姐妹走了,齐盼看了一眼郭阿姨家厨房,发现她这两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就回家把自己做好的饭端过来,陪她一起吃。 “我那两个老姐妹呀,比我亲姐亲弟还要操心我。”郭阿姨说,“平时都在各自家里,但是我身体出点什么状况,她俩肯定火急火燎赶过来。住在西五环呢,大老远的。亲戚可做不到这样。远亲不如近邻呐,你也这么好心,还惦记我这老太太,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齐盼只好说,“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您别跟我客气,有任何事直接来叫我,什么时候都行,我都在家。” “今年呐,又是咱一老一小俩人过年喽,也挺好。”郭阿姨笑着说。 过年前于锐约了她两次滑雪,但都在崇礼,本来说好要一起去长白山的,但时间上安排不下,因为她只想过年期间去,年前她放假晚,年后还要备课,他只想年前或年后去。“我好几年没回家了,答应他们今年一定回去。”他有点遗憾地说,于是两人就没能成行。 第47章 郭阿姨来敲门的时候齐盼正在看书,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还以为郭阿姨又不舒服了,连忙跑过去开门。 “小齐呀,”郭阿姨笑容满面,给她介绍,“这是我姐,这是我外甥女。”指着她身边的两位陌生女士。 “哦哦,你们好。”齐盼说。 “小齐啊,文化高,人也热情,是个好姑娘!我住她隔壁,真是全靠她照拂,”郭阿姨说,“小齐啊,我家里人今天来接我了,今年我得回家过年。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年没办法包饺子给你吃了。”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脸上洋溢的都是欢欣鼓舞。 “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齐盼连忙说。郭阿姨又给她拿了一堆吃的,怕她过年叫不到外卖买不到菜,齐盼连说不用不用什么都有,但郭阿姨还是执意一趟趟都搬到她门口来让她拿进去,然后才放心跟家人离开。她只好把这堆食材都搬到厨房去,收拾了半天才理好。 “看到郭阿姨那么高兴,我为什么觉得难受呢。”她在手机里跟蒋赛说,“她嘴上说着谁也不靠自己挺好的,但是一旦她那些家人接纳她了,她就像得到什么恩赦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她和她的家人有过什么隔阂,但她那个年代,受过的非议和委屈远不会比现在少吧。这一辈子都过来了,老了还会这么在乎这些吗?” 没说出口的是她很恐惧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仿佛用尽前半生的努力来向那个生她养她的家庭证明她是值得被给予生命的,值得长大,值得生活,值得有尊严地过完后半生,最后才发现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除夕这天,她一个人在家还是老习惯,安安静静地看书刷剧,同事和学生发来的新年祝福打算攒到晚上再一起回。突然电话响了,她一看是蒋末然,心想这孩子不会真叛逆了又大闹天宫吧,赶紧接起来。 “小齐老师,”小姑娘在那边哭哭啼啼,“我我我从奶奶家出来了,我不想回家,我不知道去哪,我能去你家吗?” “啊?”齐盼下意识拒绝,“这不好吧,你家长……” “我都在你楼下了。”小姑娘哭道。 本来她去奶奶家吃年夜饭,结果她爸和她妈也去了,还是奶奶叫去的。 “我从小跟我奶感情可好了。” 齐盼煮了热乎乎的奶茶,蒋末然盘腿坐在她的扶手椅上,裹着她的毯子,一边吸溜吸溜地喝,一边哭诉。“从小我奶就给我灌输,你妈多忘恩负义,你那么小就把你扔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冷血的人。我以为她跟我一样恨我妈,心疼我从小没有妈妈疼爱。结果呢?我妈现在从国外回来,她就像没事人一样邀请她回家做客?还让我跟我妈和解?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妈现在挺有钱的。”蒋末然悲愤地说道,“她嫌我十七年花了我爸这么多钱,现在想把我踢给我妈了,说现在轮到她出血,否则不公平。”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语气里都是震惊和失望,“大人为什么都只想着钱?我就是他们都不想要的拖油瓶,是他们算计来算计去都觉得花钱不值当的一笔失败投资?一点血缘亲情都没有吗?……” “……”齐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偷瞄一眼手机,刚发给蒋亚君的消息他秒回,“我马上就到。” “你饿不饿?”齐盼岔开话题,“虽然我没有饺子,也没有像样的年夜饭,但是我也要吃饭的,你一起吃点?” 蒋末然拒绝,说气得绝食,但齐盼也不能让她真的绝食,就去厨房想着弄点什么吃,顺便等她爸来接她回家。 “你的书我能看吗?”蒋末然喊。 “能,随便看,想拿哪本回家就拿。”齐盼说。 蒋末然在她的书架前,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摸一摸乐高,电影周边,观察一下优秀教师奖杯,挑了一本英文原版书和一本齐盼自己的译著,然后又被柜子上的花吸引了,因为旁边垃圾桶里正放着拆下来的显眼包装和卡片。卡片上是句随处可见的英文爱情诗,蒋末然八卦之心大起,看来看去没发现落款,回头看了一眼齐盼还在厨房,她就上手拎起那个包装,果然在下面看到了撕掉的小票,上面没有名字只有单号什么的。但是这个顾客尾号后四位为什么这么眼熟? 没过多久蒋亚君就敲响了门。齐盼过去开了门,蒋亚君还没说话,她先使了个眼色。“蒋末然爸爸,”齐盼说,“来了哈。” “啊,齐老师,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大年三十晚上我家这闺女一声不吭跑到你这儿来,多亏她们辅导员给我你电话。太麻烦您了,实在对不起。”蒋亚君说。齐盼挪开一步,他往屋里看看,“蒋末然呢?我现在就带她回家,不打扰您了。” 蒋末然窝在扶手椅上看书,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 “你还坐得像个祖宗似的,”蒋亚君忍不住,“行,祖宗,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儿给老师添乱了!” 蒋末然似笑非笑地说,“你俩别装了,像不认识一样,你俩挺熟的吧?” “……” “爸,我本来以为你都年过不惑不近女色了,没想到还挺爱玩浪漫的,天天送花什么的。”蒋末然说,“我还成天担心你跟那个女人复婚,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 “……” 蒋赛带孩子去海南过年了,在她们三个的群里发了过节红包,过了好几个小时齐盼和向亦文都没领。“这么忙?”她又问了一句,“向向忙还可以理解,齐老师这是在跟哪个备胎应酬呢?”也没人回复她。 第48章 向亦文今年也不用愁年夜饭,因为褚阿姨过年也留在北京干活不回家,就不客气地把年夜饭交给她了,并提早给她包了大红包。大过年把人家留下来做饭干活挺过意不去的,向亦文坚持让她叫褚娇除夕过来一起吃饭。 “你不能亲自让人家来吗?我怕我去说小姑娘不好意思。”她点拨向亦斌。但向亦斌听了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说。 “你俩闹别扭了?”向亦文敏锐地问。 “……没有。”他也不承认。 褚娇找工作一直不顺利,拖一拖又到年底了,又要等年后复工了,她心情每天都很差。而向亦斌也憋着气,觉得褚娇太势利了。那次同学聚会他没去成,褚娇不仅自己去了,还加了好多之前不熟的同学的联系方式,甚至借此找到了两个内推的机会。虽然最后她也没去成,但他突然开始有危机感了,转着圈地关心给她内推的那两个男同学有没有女朋友,工资多少,是不是富二代。 褚娇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是同学顺手帮了个忙,何况我不是也没去成吗,你干嘛揪着他俩不放?” 向亦斌闷闷不乐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也没有工作,我也不能帮你找着工作。” “哇。”褚娇说,“你竟然觉得我会嫌弃你,你不是一向都可有自信了嘛。” “你要是遇到比我好的,就不想跟我在一块了吧?”向亦斌问。 “那不能。”褚娇实话实说,“你还欠我钱没还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势利啊?!……” …… 向亦文早早地就给家里布置好了,就算不为了过年,为了她自己的媒体号,她也得早点把买的一大堆东西用上,把过年的氛围搞起来,照片视频都修好剪好,赶上时间发送。也给俩娃穿上喜庆的小衣服,像年画娃娃一样。孩子们照片和视频都放群里,齐妈保存下来,发在自己朋友圈,一整天都在跟老家的亲戚挨个打电话拜年,咧开的嘴角都没有合上过。 她路过厨房,看褚阿姨一如既往地在忙活,饺子已经包好放在一边等晚上下锅,高压锅里还炖着肉,案板上切着菜,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样子。再一看,她爸竟然破天荒地没在沙发上瘫着,挽起袖子正帮着刮鱼鳞。 “爸,你会吗?!”向亦文忍不住说,“你不会别瞎弄,褚阿姨自己弄得好好的,你给人家弄乱了。” 她爸被她数落也没生气,说,“哎呀,大过年的,小褚一个人忙活多辛苦,咱能帮忙也帮帮忙呗。” 向亦文想想也对,大过年的,谁也没好意思都像每天那样坐在那儿等吃饭,都帮着打扫忙活。齐妈把奶奶扶出来坐在客厅看电视,向亦文把娃交给齐全,让他带着俩娃陪奶奶,让老太太开开心心的,然后自己也去厨房帮忙。 环顾四周,她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搬进新家这半年,虽然小麻烦不少,小矛盾不断,但总算也是踏踏实实地过来了,二宝也是一天一个样地长大了,还有什么难的呢? 看见她妈没事干,就让她妈也过来,一边干活还能一边跟她说说话,但她妈却像没听见似的,拿着手机进了屋,还把门锁上了。 向亦文觉得她妈兴致不太高,大过年的,也没什么糟心事,她妈好面子,从来不会故意甩脸色给别人难堪。 “我妈怎么了?”她问她爸。 “你妈?你妈能怎么。”她爸漫不经心地答,“大过年的,大家都乐呵乐呵,没怎么吧。” 向亦文也就作罢了,可能她妈就是带娃累了想一个人在屋里躺会儿,吃饭的时候叫她起来就是了。 向亦斌回来得晚,带褚娇一起,俩人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回来给两个小孩都带了礼物,又去陪着逗娃,看起来没闹矛盾,挺和睦的。 等到年夜饭准备开吃的时候,向亦文看她妈还不出来,就让小琪去叫姥姥出来吃饭。小琪蹦蹦跳跳跑过去,说,“姥姥没在呀!” 向亦文过去看了一眼,她妈没在房间。奇怪了,下午的时候还看她锁门来着,卫生间也没人。 “妈?” 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向妈竟然没在家。向亦文觉得奇怪,她妈从来不会不跟她打招呼就出门,何况都晚上了,马上就吃年夜饭了。她拿手机拨电话,半天没人接。 “爸!” 向爸还在厨房,听到叫他,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你又怎么惹我妈生气了?”向亦文问,“怎么她自己一声不响出去了,半天都不回来,大冷天的。” “怎么就是我惹她生气了。”向爸不满道,“什么都赖我。她自己出去溜达关我什么事。” 没人注意她妈什么时候出的门,今天俩娃一直有齐全陪着,大家又都忙着做饭,也没有用她干活的时候。向亦文发了一个语音,又发了几条信息,“妈你怎么还不回来?”也没有回复。 饭都上桌了,齐妈张罗着要拍一张全家合影发朋友圈,先把俩娃摆弄好拍了一堆,不满意,说还是向亦文拍得好看,连连催着她赶紧过来拍。 向亦文心里觉得哪儿不对劲,到她妈房间里逡巡一圈,翻了翻她枕头,床头柜和衣柜,发现她妈常背的那个挎包不见了,平时常放床头柜里的钱包也没在。她妈平时出门溜达都直接揣着手机,提个装娃东西的大包直接放婴儿车上,很少带走挎包和钱包。 第49章 她直觉不对。满心疑惑地出来,齐妈催着给大家拍合影,她说,“我妈还没回来呢,你们先吃着,等她回来人齐了再一起拍。”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桌前吃上了,她却没心思,一直在低头给她妈打电话发信息。她妈平时很少晚上天黑了还出去遛弯不回来,何况天气这么冷,何况还是除夕夜。 电话还是不接,但是她妈终于回复了信息给她。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天还没有黑。向妈一个人坐上了公交,然后又倒了地铁。这个路线向亦文没教她坐过,但教会了她怎么在手机上看导航地图。 今天她出门三次,一次是早上没人愿意去早市买菜,向爸又嚷嚷腿疼,她去早市买了菜,第二次是下午推二宝出去晒太阳遛弯,向爸还是说他腿疼,她就自己去了。 路过一个小区门口,她远远看到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在路口摊位买了一兜桔子,好像还拎了几兜别的什么水果,还有一箱牛奶,然后进了小区。 “不是天天喊腿疼吗?让干活不干,自己往哪儿跑呢?!”她火不打一处来,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眼看向爸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个楼门,她索性就在原地等,没多会儿向爸就出来了,手里空空,后面跟着出来个人,正是褚阿姨。俩人自然地骑上同一辆小电动车,优哉游哉地走了,拐出小区中途还停下问了问路边卖苹果的价格。 向妈僵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扶着二宝的推车,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等她带着孩子回到家,褚阿姨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向爸颠颠地去厨房帮忙,那个殷勤劲儿,她活到这么大岁数都没见着过。 她抱着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侥幸,把向爸叫到屋里。 “你这些天,不是腿疼吗?”她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家住哪的?你去她家里干什么?” 向爸一愣,也没想到她看见了,沉默了几分钟,竟脸色都没变地说,“怎么了?我爱去哪去哪。这里是闺女家,你别给我作。”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爱面子,在闺女家,又有外人在,她什么事都干不出来。 她耳朵嗡嗡响,闺女叫她,说了什么话她都没听见,就直接进屋了。 一大家子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这是女儿和女婿的家,也是大家都盼着好好过的一个年。但今天,她好像没办法勉强自己坐到那张餐桌上去了。 什么事都干不出来,那我走吧。她想。 大家说说笑笑地吃饭,没人注意向亦文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她抬起头,她爸坐在桌对面,跟一旁的褚阿姨正聊得来劲。再看一眼自己旁边,空椅子是给她妈留的。小琪一边吃,一边问,“姥姥还不回来?” 外面烟花绽放,屋里其乐融融,这本是她心里憧憬过很多遍的,阖家团圆的景象,但她又不得不亲手把这景象破坏。 她僵硬地站起身,手不小心碰到了小琪的碗。“妈妈你把我的虾碰掉了。”小琪说。 她就那样僵硬地站着,齐全问,“怎么了?” “……你们先吃吧。”她不想当场问她爸。她觉得太丢脸了,即使是放在这麻烦不少矛盾不断的日子里,也还是太丢脸了。 “……我去找我妈去。”她拼命压下火气,说。 “怎么了吗?”齐全起身,看她脸色奇怪,“我跟你一起去?妈去哪儿了?要开车接吗?” “爸,我就问你一遍,我现在要去找我妈,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向亦文实在忍不下去,盯着她爸,咬牙说道,“今天我妈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15章 顾不上在家里算账,向亦文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她突然冷静下来,她该去哪儿找她妈呢?再打电话,她妈已经关机了,也可能是出去太久没电了。又没有车,又不认识路,她妈能去哪儿呢? 先转了小区周围,附近公园,和平时遛娃买菜可能经过的每一个路口,没几分钟一脚油门就转完了,大家都在家吃团年饭了,路上车和行人都寥寥无几。眼看着毫无头绪,她心烦气躁,停在路边给齐全打电话。齐全也出来了,他沿着公交线路开到了最近的地铁站,也没见着人。 她突然意识到,除了家周围这些地方,她似乎都想不出她妈还有可能去哪儿。搬进新家之前,提前一年就来替她忙活,搬进新家之后,就只剩下带娃买菜,几乎不会走出离家方圆两公里外。她自己还能把娃扔给家里,出去跟齐全看电影,跟蒋赛她们吃饭,还能泡温泉,她妈在老家的时候可也是喜欢逢年过节跟老姐妹一起去烫个头,搓个麻,去洗浴中心泡个澡吃个自助,自从来了之后,再没去过了。 她总是说,妈,这儿就是你家。可能她妈并不这么想。 “我想去火车站看看。”她给齐全打电话,“我刚才又打过她电话了,还是关机。” “火车站?为什么?”齐全问。 “我也不知道。”向亦文说。“我去南站。” “那我去北京站?”齐全问。 “不用。”向亦文说。回她们老家的高铁从前年起就从北京站改到只在南站发车了。但大年三十又怎么可能临时买到票回家呢。 “那要不,我去派出所吧。”齐全说,“你先去找,我这边以防万一。” 第50章 “好。” 开车到南站要四五十分钟。路上蒋赛给她打电话,“向阿姨,给你和小琪妹妹和向心弟弟拜年了!”是她儿子的声音。 向亦文这边半天没声,蒋赛就接过来,“怎么回事,发了红包你也不点,给你拜年也不吱声。” “……我妈离家出走了。”向亦文说,“我现在在找她的路上。”说完没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 “啊?怎么回事?你别哭啊?”蒋赛那边慌忙说,“你注意安全,慢点开,要我帮忙吗?报警了吗?” “……嗯。”向亦文说,“等我方便再回你电话。” 电话挂断了,她的眼泪还是一直流。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因为恐惧,因为愧疚,还是因为难过。在这个她本以为可以热闹温馨阖家团圆的大年夜里,她第一次想,这样的生活是她可以预料的吗,是她可以掌控的吗,是她想要的吗,是这个家里每一个人想要的吗? 她没有答案,只有对自己当下不知所措无能为力的委屈和气恼。 在她还没到的时候齐全已经通过派出所联系了南站寻人,她到了之后直接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已经拿到了齐全发来的照片,正在帮着对比各个分区的监控。 “已经广播寻人了,”工作人员跟她说,“只要人在站里应该就能听到的。” “……朱丽泉女士,您的女儿正在二层候车区服务台等您……” 向亦文听着一遍遍响彻大厅的广播,心里想,她妈这么爱面子,这下她算是把面子丢尽了,但她也没有办法。 最后是售票厅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向亦文跑过去的时候看见她妈坐在长椅上休息,旁边还有工作人员给的一瓶水和充电宝。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她妈面前,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跑了一个晚上只觉得腿脚发软,无力地挪到她妈旁边坐下,拿手机给齐全发了句找到了,让他回家。 母女俩就那么坐了好久,周围人声嘈杂,两人却一直沉默。向亦文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快零点了。目光又移到旁边滚动着的车次,眼也不眨地看了好久。 “你想买哪趟车呢?”她说,“大年三十的,哪趟也买不着啊。” 她妈就笑了笑,说,“买哪趟车也回不了家啊。” 她一下子愣住,话哽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家的房子都卖了,我回哪去呢?”她妈悠悠地说,“再说了,那是你爸的老家,不是我的老家。我二十四岁远嫁过去,就没有自己的老家了。闺女,你说,哪儿算是我的家呢?……” 向亦文离开后的家里,年夜饭也吃不下去了。一头雾水的齐爸齐妈不知道向亦文为什么突然跟向爸放狠话,但毕竟一个大活人大冷天跑出去不见了,老伴得出去找吧?向爸坐得像尊佛一样,硬说不用,死活不抬屁股出门。 褚娇坐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她妈和向爸脸上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起身,说什么也要走,还拉着褚阿姨要一起走。 “……饺子还没下呢。”褚阿姨小声说。 “还下什么饺子,让他们自己下吧。”褚娇说,“拿钱干活,不是为了让人羞辱你的。” 这话被向爸听见了,不满地教育褚娇,“小姑娘,话不能乱说,谁羞辱谁了?你妈妈在我们家干活,可也没亏待她。” 褚娇心里有气,说话就不自觉顶撞起来,“那就不要污蔑,你们自己吵架不要带上别人。” “……谁污蔑了?……没污蔑。” 褚娇一愣,“什么?”回头看看她妈,“妈,你不是吧?你是来做饭的还是来破坏人家家庭的?” 听到现在才回过味来的向亦斌,难以置信地问他爸,“爸,你说什么呢?我妈为什么走?我姐为什么骂你?” 一看他爸有口难辩的那脸色,他全都明白了,腾地起身,愤愤道,“爸,你不是吧?且不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为老不尊的,我还在这儿呢!褚娇还在这儿呢!你不考虑考虑我俩吗?我俩还在一起呢,你们俩这像话吗?” “我妈是无辜的。”褚娇说。 “那,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胡说!” “你不信你问她!” “妈,你说句话啊?你不是那种人,你不要让我看不起!”褚娇也急了。 褚阿姨一直坐在原地,低着头没辩解,听到自己女儿说看不起她,这才轻轻地却又掷地有声说了一句,“我干活赚钱我有什么错?总比你让人家欠掉三万多块钱没还强。” 褚娇惊呆了,“妈你又偷看我手机!” 向爸也听见了,“说谁呢?谁欠谁钱?” 向亦斌吓得连忙找补,“没有没有,爸,跟你没关……” “你闭嘴!褚娇你说清楚,谁欠谁钱?”向亦斌不找补也罢,他一这样说,他爸立刻就明白这又是他宝贝儿子偷摸欠的债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兔崽子你等我晚点再收拾你,还骂我为老不尊?你什么时候不用你老子给你擦屁股了,不用在你老子身上抠零花钱了,你再来骂我为老不尊!……” 这边吵成一团,那边齐爸齐妈和老太太三个人目瞪口呆,老太太这回血压暂时还没高,颤颤巍巍地拿掉了助听器,可能也是嫌这场面太过聒噪了。 “……扶我回屋吧。”老太太跟齐妈说。 第51章 二宝还坐在旁边的婴儿椅上,这会儿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太友好,爸爸妈妈又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皱起脸哼了两声要哭。 饭桌上只剩下小琪还在认真吃饭,腮帮子吃得鼓溜溜的,一边吃还一边把小油手蹭在弟弟身上,拍拍安抚他。 “弟弟不要哭哦。”小琪一本正经地说,“大人吵架呢,很快就好了。你不要哭哦。” 向亦文带她妈回到家,已经过了零点。褚娇和褚阿姨早就离开了,齐全在客厅地铺陪着已经睡熟的两个娃,其他人都休息了。 向亦文一进门,就看到杯盘狼藉的年夜饭餐桌,想到这桌饭她和她妈都没吃上一口,又想到这桌饭都是褚阿姨做的,心里又是一堵。 齐全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回来了?妈没事吧?” “我爸呢?”向亦文怕吵醒旁边的娃,压着情绪小声问。 “骂了小斌一顿,睡觉去了。”齐全说。 “骂他干什么?” 齐全就说了欠褚娇钱的事。 “……”向亦文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一晚上已经承载不了再多的愤怒了。“向亦斌呢?” “睡了。”齐全说。 “……”向亦文只好说,“你也睡吧。” 她饿得不行,准备开火煮饺子吃。她妈心里别扭,说不想吃。她就说,包都包了,凭什么不吃,浪费食物,咱不能跟齐全他爸学学吗。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俩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吃完还得轻手轻脚把乱七八糟的餐桌收拾掉。向妈一个一个盘子往洗碗机里码,向亦文过来,悄悄地凑到她妈耳朵边。 “妈,明天大年初一,我带你泡澡吃自助去,就咱俩。去不去?”冲她妈调皮地笑了一下,转身去擦灶台了。 向妈也笑了,抬手抹了抹眼睛,继续码盘子。 好不容易忙完躺下,点开手机,向亦文看到群里蒋赛和齐盼都在问她,就报了个平安。 “要不我明天去给你撑腰。”蒋赛说。 “你可别来。”向亦文说,“我已经够崩溃的了,可能到下次过年都缓不过来。” 齐盼没有接话。 是蒋赛告诉她的,她一晚上都没注意,以为群里向亦文没回只是因为太热闹太忙了。 蒋末然和她爸当着齐盼的面大吵一架,摔门而出前给齐盼甩下一句话。 “作为老师,我很崇拜你。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你。但是你想当我后妈,没门。” 齐盼好气又好笑,看在蒋亚君的面上没说什么,而蒋亚君也毫不意外地追着他闺女头也不回走了,半句也没给齐盼解释。 “就知道。”齐盼锁上门,自言自语道,“我就不该招惹这爷儿俩。” 做吃的带了蒋末然的份,人走了饭还得吃,她打开一部有年头的贺岁片,一边看一边吃饭,没吃到一半电话又响了。一看竟然是陈彼得。 她疑惑地接起来。 “拜年的话群发就可以了。”她说,“否则就不像你了。” 那边陈彼得大笑着掩饰尴尬,“是。”他说,“你在家呢?没出去玩?” “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 “出去玩?”齐盼莫名其妙,“我可不去,我在家瘫着吃吃喝喝挺好的。” “没有没有,我是说,一起吃喝?”陈彼得说,“我在往你那边走呢。” 陈彼得一进屋就敏锐地发现齐盼还没收起来的另一份碗筷,“这是给别人的吧?”齐盼刚想说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就拿了过来,“正好给我用吧。” 两个人平淡不失和谐地吃着饭,一边看电影,电影到了最后所有的不孝子都回家来吃上一顿团圆饭,一切都在贺岁的喜气洋洋中结束。陈彼得笑着跟齐盼说,“你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咱们两个没有家的人,能一起吃饭吧。” “谁没有家了?我有家,这就是我家。”齐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快到零点的时候郭阿姨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吃饺子,齐盼忙说都有都有。那边人声嘈杂,郭阿姨的语气也洋溢着幸福。平日里郭阿姨神经衰弱,从来都是吃了药十点多就上床躺着,难得今天熬到零点还神采奕奕。 蒋赛私聊她,说了向亦文家里的事,齐盼得知也是五味杂陈。说实话,当初得知他们一大家子要住在一起了,她这种习惯了独身的人确实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觉得一定是争吵不断一地鸡毛,就等着看笑话吧。但现在真出了笑话,她心里却只觉得难受又可悲。 “那不是活该?”陈彼得听了在那儿幸灾乐祸。他本身就是一个对家人没什么感情的人,从来不能理解反而疯狂嘲笑国内家庭这种紧密联结几代同堂的生活模式。“你家人以前对你也不好,他们根本就学不会好好跟家人相处的,在一起生活必然是这种下场。” 齐盼不喜欢他用“下场”这个名词来形容他们,虽然他说的在一定程度上来看并没有错。 “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呢。我离了他们生活更好,那我就离开了。他们没有我能生活更好,那也正常。结婚了,两个家庭在一起觉得能生活更好,那就在一起呗。怎么选都有道理。” “所以,你真的觉得,在现在这个年纪,生养下一代,会生活更好吗?”陈彼得问。“至少我跟那些没有生养下一代的资本和信心还非要养的人不一样,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养。我完全相信我这辈子不会是一个好父亲。年轻时的坏毛病我可以改,我可以学着做一个好伴侣,但其他的,我不想,也不能保证。” 第52章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齐盼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晚她梦见了很小的时候,也是过年,也是全家人闹哄哄乱糟糟,也是她和弟弟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争执起来,也是她被爸妈打了,也是还好梦里打得不疼。他们让她滚出家门,说这个家容不下她。她哭着冲她爸妈喊,容不下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们不配当父母。结果他们突然没头没脑就对她说,那你看看你,你自己配吗?…… “……姑姑给你和弟弟发红包了哦,妈妈替你们先留着。”早上小琪醒来,向亦文就抱抱她,说,“昨天晚上睡下的时候妈妈不在,你哭了吗?” “没有啊,我没有哭。”小琪打了个哈欠,淡定地说,“弟弟哭了,我告诉他妈妈马上就回来,他就不哭了。” “真的哦!小琪是大宝宝了,你真棒。” 向妈昨晚一个人睡在小琪的儿童房,现在还没起床。向爸起来的时候,向亦文正坐在客厅餐桌前等着他。看到他晃悠出来,下巴点了点面前椅子。 “唠唠吧。”她说。 她妈其实是不太敢跟她爸对着干的,这她知道。一来她妈远嫁半辈子,本身就没有底气,二来又爱面子,觉得家丑不好外扬。向亦斌本质上也是不会跟她爸对着干的,她也知道。一来他从小到大的印象里爸妈一直挺和睦的,家里氛围也挺好的,没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二来他知道爸溺爱他,零花钱几乎不落地给,他滋润的啃老生活还得指望他爸呢。 但他并不知道家里的氛围也有过不好的时候。那时他妈还没怀上他,他爸因为跟单位一个女同事走得过近,被人家老公堵在单位骂了。回家之后他妈质问了她爸几句,他爸竟恼羞成怒动了手。当时向亦文只有九岁,平日里内向寡言,所有老师同学都觉得胆小腼腆的她,竟然发疯一样地冲去厨房拿了一把大大的菜刀,挡在她妈面前,“你敢打我妈,你再动一下试试。” 她的举动吓到了她爸妈,后来那件事过去了,她爸再也没有在家里动过手,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有过那么一回事了。 后来的向亦文也还是一个内向寡言胆小腼腆的人,但如今她坐在自己家里,她妈不再需要离家出走了,她也不再需要举起一把菜刀来象征自己没有的权威。 她爸在她面前坐下来,她在他脸上看出了心虚和忌惮。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敢跟她爸对着干的人。 “先说你,再说向亦斌。”她说,“谁都别想躲。” 第16章 “从今天起我辞退褚阿姨,你没意见吧。”向亦文跟她爸说。 她爸哼了一声,说,“我敢有意见吗,我有什么意见,这是你家。” “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向亦文说,“你知道这是我家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向爸说,“我什么都没干,就你们大惊小怪。”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晚上,向亦文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叮嘱自己不要发火,要解决问题。“这件事,不管你和褚阿姨谁的事儿,都就此打住,我也想给你们长辈留点面子,好吧?如果你还不打住的话,那我只能建议你和我妈先和平离婚,你再去夕阳红第二春追寻真爱之类的,我不会再管你,你只要过向亦斌和褚娇那关就行。” “谁说要离婚了?”她爸眼睛一瞪,旋即又怂下来,“我没说要离婚。” “不离婚全家人看着你出轨?”向亦文问,“就算我妈能忍,我也不能忍,别在我家里给我搞这出。” 她爸哼一声,“行。口口声声你家你家。你买房子的钱谁给你凑的?谁跟我答应得好好的?钱算借你的,将来有一笔算一笔,都得还呢!房子还没住热乎呢,就想分家了?行,那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我攒着给小斌娶媳妇。” 既然他这么说了,向亦文也索性无赖起来。“分家?行,那你先去跟我公公婆婆商量,人家出的比你多,还带着老太太,他们同意你分你就跟他们要钱去。还攒着给小斌娶媳妇,你真想让他娶上媳妇,你就不会去招惹他女朋友的妈!” 她爸被她怼得灰头土脸,一时间没吭声。 “行,那我就当你是没意见了,”向亦文重复一遍,“就,此,打,住。今天大年初一了,我不希望这件事再带来任何影响。” 看她爸没说话默认了,她就又说,“你给我妈道歉。不需要当着别人的面,私下里就行,但必须道歉。” “我才不……” 向爸说到一半看见了本想上楼来的向亦斌,他一探头,立刻又缩回去,向亦文过去把他拽到桌前按他坐下。 “正好你起床了。”向亦文说,“今天起挺早啊,没睡好?” 向亦斌谨慎地盯着她。 “欠钱欠半年多了,今天才开始睡不好?这反应有点慢啊。” “……” “为什么欠女朋友的钱不还?干嘛花了?” “……就,我毕业前那会儿不是被二房东坑了吗,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提……” “你那时可没说你租房子押一付三加起来要三万多。还花哪儿了?” “没了就,就吃饭,买衣服鞋什么的,换了一个手机……” “你为什么刷女朋友的卡买衣服鞋换手机?你不是都跟爸要吗?” 向爸在旁边坐着,咳了一声,“我也不是每次……” 第53章 “行了爸。”向亦文说。“他上次剐蹭赔的那钱是不是你给了?” “……” “姐,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揪着不放了行吗?我本来答应褚娇肯定会还她的,那不是她妈厉害吗,不想让她妈知道。” “你怎么肯定还她?又跟爸要?”向亦文问。 向亦斌就又蔫了不吱声。 “你跟褚娇到底是不是想好好在一起的?如果是,那也别被长辈影响,他们也影响不了。”向亦文看了她爸一眼,说,“想好好在一起,你就早点找到工作,早点把人家钱还上,不要总想着什么事都等家长给你擦屁股。” “都在一起了,还老钱钱钱,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向亦斌不满地顶嘴,“那你和我姐夫就能分清楚不刷对方信用卡?我不信。” “我俩有两个娃要一起养!有房贷要一起还!”向亦文气恼道,“这能一样吗?你跟我比?” “……你说完了吗?我去上厕所。” “没说完。”向亦文说,“找工作你怎么计划的?说我听听。” “……有完没完啊,你又不是我家长。”向亦斌嘀咕。 “我当然不是你家长,我可不负责给你零花钱帮你还债。”向亦文说,“但是你现在住在我家里,那我就不能不管。想让我不管很容易,你搬出去就行了啊。” “爸!”向亦斌叫。 这时她妈从房间出来,也到桌前坐下,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没听到。 “听你姐的。”她妈轻声却毋庸置疑地说。 她妈没看她爸一眼,两个人坐在圆桌对面,谁也没搭理谁。 “这是文儿的家,一切以她为准。你们俩谁再作,谁就走,没有例外。”她妈说。 平日里但凡向亦文和她爸她弟吵架,她妈永远是和稀泥,这是第一次她妈完全站在她这边。也可能是对她爸死心了,稀泥都不想和了。 向亦斌看今天爸妈都不帮他说话,觉得局势不妙,起身想默默开溜,向亦文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么给我找着工作给我交房租,要么搬出去我不管你找工作。你选吧。” “你有病吧?”向亦斌火了,冲他姐吼道,“你冲我发什么疯?昨天那出关我屁事啊?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你现在赶我走就能解决了?” “……那确实不一定解决。”向亦文说,“那你觉得我应该赶咱爸走?” “……” “你就是没辙,才拿我撒气!”向亦斌大吼大叫,“找工作那么好找吗?又不是你说找我今天就找着了!我又不去给人做饭给人带孩子!” “你想给我做饭带孩子?那也行,我付你工资抵房租。”向亦文说,“但你至少得做饭比我好吃才行,要不然我雇你干嘛。或者带孩子,”她看看那边床上,二宝好像有要醒的迹象,“我儿子要醒了,你看看他拉没拉,给他换个纸尿裤洗一下。” “向亦文!”向亦斌气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跳脚,“行,你行!谁稀罕住你这破房子还要受你侮辱!” “给我儿子洗个屎怎么就侮辱了?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我和妈一天给你洗好几遍。”向亦文不紧不慢地说。 “……我今天就走!我现在就走!谁怕谁啊!……” 向亦斌气急败坏下楼,噼里啪啦收拾行李去了。 这要是放在以往,她爸早就冲向亦文发火了,哪有大过年的把亲弟弟扫地出门的?她妈也会跟着劝,都是一家人,都是亲人,有话好好说,再怎么也得过完年再扫不是。 她妈面无表情起身进厨房弄早饭,问向亦文,“煮鸡蛋还是煎鸡蛋?……” 她爸沉默着坐在桌边。 “年夜饭都没好好吃,我公公婆婆都不高兴,齐全好不容易放这么多天假,大家一起好好过年,别给我搞那些有的没的。”向亦文说。然后进了厨房。她爸坐了片刻,起身拿了羽绒服穿上出门去了。 齐爸齐妈已经嘀咕了一整晚,毕竟这是他们向家闹的幺蛾子,毁了多美满的一个除夕夜,现在褚阿姨也不能来做饭了,至少过年这几天还得齐妈做。齐妈就很不情愿,齐全只好劝了他妈好一阵,说两个孙儿就爱吃奶奶做的饭什么的。 “……二宝刚添辅食,他还没吃过他奶奶做的饭。”向亦文忍不住吐槽。 “行啦行啦,我这不帮你呢吗。”齐全说,“再说了,我爸巴不得你辞了褚阿姨呢,说花钱雇别人在家里浪费,心疼好几个月了。” “你也松口气了吧?你也心疼吧?”向亦文说。 “……可不。” “那,你能不能也心疼我一次?”向亦文问,“我想带我妈出去散散心,晚上就回来。” 吃完早饭她拖着她妈出门,“走,答应带你去泡澡吃自助。”她妈坚决推脱不想去,“大过年的家里那么多活呢。” “大过年的才要心情好。”向亦文说,“活回来再干,不想干就不干。”看她妈还是不动地方,她又说,“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冬天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你带我去公共澡堂,一边泡澡我一边给你讲学校的事儿,泡完热乎乎地出来,在门口那个小吃店吃一碗汤面。我那时候觉得那是最快乐的事儿了。后来你老跟我说,开了可多看起来可贵的洗浴中心,还能吃自助,打麻将,在里面待一天都不嫌烦,但是我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家,从来没跟你去过。咱们去呗?像小时候那样。” 第54章 小琪突然跑过来,问,“妈妈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我要带我的妈妈去约会,不带你,你在家跟爸爸玩。”向亦文故意说。 “那我也要带我的妈妈去约会!”小琪不高兴,耍赖非要跟着。 “那你帮我劝劝姥姥。”向亦文说,“她不想去,你让她和我们一起去。” 最后是祖孙三代一起出了门。结果一下地库都愣了,齐全的车还在,向亦文的不在。她连忙拿出手机钥匙看,果然被开走了,不知道是她爸还是向亦斌。 向亦文二话不说就上去拿了齐全的钥匙,齐全说他约好了去做保养,她就让他改时间。 路上向亦文还在气,想起向亦斌跟她要钱买车,就更气了。“他怎么好意思的?我爸再懒吧,让他去买菜去接娃也是去的,这半年多向亦斌有帮我跑过一次腿接过一次娃吗?没有!” “……装修的时候他也帮过的。”她妈在旁边说,“我和你爸走不开的时候,有几次安装热水器还是什么的,他也来看着过,还载我去过几次建材城。” “那也不能否认他这半年多白吃白住不干活的事实。”向亦文说,“你们俩宠着,我亲弟弟,我也认了,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样下去齐全他们也不会高兴的。接爸妈来是养老的,活儿干多干少无所谓,但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躺平了,你们还指望他能娶到媳妇?还是指望我还你们的钱给他当彩礼呢?” “文你说得对。”她妈说,“妈以前是太惯着他了。不逼他一把,这孩子永远好吃懒做。” “妈,我爸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有那心没那胆,就是太闲了。又懒,又没自己的事儿干。不像以前,你俩还都有点自己爱好,我爸舞文弄墨的,写写书法,拉拉二胡,你唱唱歌,跳跳舞,现在来了我这儿,全都围着我转,是我的错。” 她妈没说话。 “你才六十,没几年二宝也能上幼儿园了,你们不用都围着娃转,”向亦文说,“咱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爱做的事才行。或者我努力赚钱,让你出去旅游。你喜欢干嘛呢?” “……我喜欢干嘛?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干嘛。”她妈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样的,活了一辈子了,啥时候想过自己喜欢什么哟。” 向亦文从后视镜瞄一眼,看小琪在安全座椅上昏昏欲睡,马上就到了不想让她睡过去,就说,“小琪,你来猜猜姥姥喜欢什么呢?” “……姥姥喜欢吃冰淇淋!”小琪清醒过来,一本正经说道,“妈妈我们今天要去的这里有没有冰淇淋?”向亦文和她妈就都笑了起来。 向亦斌打了个车,拖着两个行李箱到褚娇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早饭也没吃,又气又饿,出门前他看见他爸下地库,就问,“你是不是开我姐车出去?” 他爸没搭理他。他赶紧拖上俩箱子跟着下楼。 “你赶紧送我!” 进了地库,他刚想过去开后备箱,他爸坐进车里就开走了。 “哎?!” 向亦斌火冒三丈,只好把两个箱子又拖回一楼。齐爸齐妈陪着娃,坐在客厅里意味深长地看他笑话,他愤愤地甩下一句,“转告向亦文,告诉她她会后悔的!我再踏进这个屋一步,我就是畜生!” 齐爸齐妈冲他微笑挥手再见。等到大门关上,这才相视长吁一口气。“这小祖宗,可算走了。” 二宝扶着奶奶的腿爬起来,咿咿呀呀地叫唤。 “还是咱们家这个小祖宗好,是不是?” “……我就不明白了,还真把自己当祖宗了?谁住她家里就得成天给她上供呗?她是不是还得收保护费啊?……” 向亦斌跟着默不作声的褚娇往小区里走,他一边吭哧吭哧提着自己箱子,一边不住口地埋怨。走了没几步,褚娇猛地站住了,他差点撞她身上,又被自己的箱子撞了脚后跟,疼得直叫唤。 “……你也没必要上楼了。”褚娇说,“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啊?”向亦斌愣住,“说什么?我没有话要说啊?”他指指箱子,“你看不出来吗?我被我姐赶出来了,托你和你妈的福,我躺着也中枪!我先到你这住两天。” 褚娇咬着嘴唇,良久,说,“我要搬走了。” “我不信!”向亦斌说,“你肯定骗我呢。” 他拖着箱子走过两个路口,拐进楼后面,果然看见一辆搬家小货车停在褚娇的楼门口,有个搬家公司的小哥正在往上面搬东西。 “你看,那不是我那把舍不得扔的椅子吗。还有晾衣架,电饭锅。”褚娇指了指车上,“我没骗你吧。” “你搬去哪啊?”向亦斌问。 “我找到工作了,马上初七复工就去上班。”褚娇说,“我在那边租了房子。” “我不信!”向亦斌说,“谁家公司大过年的招聘啊?” “年前定的,我没告诉你。”褚娇说。 “又是那个给你内推的姓赵的?”向亦斌问。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跟我怎么没有关系?你是我女朋友!” “咱俩分手吧。”褚娇说。 “干什么?”向亦斌第一反应是问道,“难不成我爸和你妈搞真的?!先拆散咱俩?”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褚娇也怀疑她妈和向爸是不是来真的,尤其是发现她妈知道了信用卡的事之后。 第55章 “就因为向亦斌花了我的钱我拿不回来,你就想去花他爸的钱?!” 她妈气得差点抬手打她,拼命忍住了。 “你是这么想妈妈的?”她妈问,“小小年纪你想法怎么这么势利?” “……别人可以说我势利,但是妈你不能。是你让我一定要吊着一个男朋友的,你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是你让我拐着弯问向亦斌他们家的家底的,也是你说的,没有工作家里又没家底的男朋友不能找。这是不是势利?” 她妈被她问得一时间没话回答。 “妈,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我跟向亦斌压根也走不长久,我跟他不是一类人。不管我俩家一样有钱或者一样没钱,我俩都不是一类人。”褚娇说,“我会跟他分手的,钱我也会要回来。不用你担心。” “……娇娇,你要相信妈妈。”她妈语气软下来,“你从小妈妈不就教你要自食其力,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吗?妈妈不是那样的人。这些年跟我闺女相依为命,我挺知足的。将来不管你工作怎样,家庭怎样,只要你不嫌弃妈妈,妈妈也不给你添乱,咱们娘俩都好好过……” 看她妈又抹上眼泪了,褚娇就又心软了。 “向亦文姐姐是明事理的,她那么生气,生她爸的气,也没扯着你不放。”褚娇说,“何况你都说了她给薪水很大方。现在不去她家了,你又要重新找工作了。你还住那儿吗?” “嗯。”她妈说,“还有两家定期保洁要去,我再找找别的。” 当天向亦文就在手机上给她结清了钱,当晚就给她推了一个隔壁小区也在找做饭阿姨的家庭,说是在同一个宝妈群里看见的,算是非常体面了。 “那不是就翻篇了吗?”向亦斌听了,完全不能理解,“咱俩为什么要分手呢?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赵的了!” “……”褚娇只觉得疲惫,打起精神来解释,“跟别人没关系。你不觉得咱俩现在只要见面就是吵架吗?因为工作吵架,因为信用卡吵架,因为去面试吵架,因为我妈因为你爸吵架,因为什么都能吵架!归根结底咱俩就是没有办法在一起了,跟没毕业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为什么不能跟没毕业一样呢?你想一样不就能一样了吗?” “不能!我们要生活啊,我要赚钱养我妈,没有你那样的条件住在姐姐家!” 这话又激起了向亦斌的火气。 “行,我姐嫌弃我,我爸妈不管我,现在连你也笑话我!行!”他拽起他的箱子,转身就走,“分手就分手!褚娇我告诉你,你别给我后悔!”走了几步他又转过头来叫嚣,“不就是钱吗?我差那几个钱?你给我等着!” 第17章 少了向亦斌的存在,除了做饭少带一个人的份之外,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向亦文心情大好,把地下的客房和书房重新收拾出来,把床垫挪走,堆在楼上放不下的自己的东西都放过去,楼上立刻就敞亮清爽了许多。 她妈本来在花园拾掇花,看她收拾得来劲,就放下剪刀进来帮忙。向亦斌赌气跑了之后,她妈心里惦记,偷偷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确定他临时住到同学家里去了,一切都安全,这才放下心来,又想问他怎么没去找褚娇,但向亦斌心里还气着,懒得跟他妈讲。 “你啊,也别高兴太早。小斌那孩子,吃不了苦,又娇贵,说不定哪天又跑回来哭了,你爸到时候肯定又会心软,惯着他,让他回来住。” “我知道。”向亦文说,“所以我要把他的大后方给端了。就算我爸骂我我也不管。” 她妈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他那样,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工作,要是……” 向亦文就问,“……是我爸心软还是你心软?” 她妈就不答话了。 向亦文一边上楼,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她妈。“我上大学那年,你是不是很严肃地跟我谈过?说以后啊,等你俩老了,就得我照顾他了,我俩当亲人的时间会比爸爸妈妈陪伴我们的时间还久。” 她妈沉默着点头。 “他现在刚大学毕业,还不算走进社会,至少目前来看,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可执行的人生规划。”向亦文说,“所以,你们既然让我照顾他,他的事情就我说了算。我可没那么无私,如果将来我俩不能互相照顾,只是单方面的我照顾他,那我还有我老公我孩子,我可不想再添一个大龄啃老拖油瓶。” 她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听到了,嗤笑一声。“还你照顾他,将来不一定谁混得好呢,你不要以为你比他大十岁,就打压他,将来都说不准。” “我考大学那年你就这么说的。”向亦文不为所动,“你说他十年后肯定考得比我好。然后呢?” “哼。”她爸嘴硬道,“你就自私吧。我们辛辛苦苦给你攒钱买房子,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嫉妒心,报复心太重。让你亲弟弟住地窖,还把人赶出家门,啧啧……” “对,我把他赶出家门是因为报复,因为你给我的房子花了钱,我没法赶你,所以只能赶他了,纯纯的报复,行了吧?”向亦文说,“你什么时候跟我妈道歉?”j 他转头当没听见一样出去了,在花园转了两圈,出了家门。 “……你说,褚阿姨是不是还住在附近小区啊?她又不止干咱这一家活儿。” 第56章 向亦文跟她妈说。 “估计是吧。” “那……” 向亦文本来是想问,如果发现她爸又去找褚阿姨了,要怎么办。但看她妈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只好闭嘴了。 褚阿姨去向亦文给她推荐的那家做了两次饭,后来人家有别的安排,就没再继续,但她在别人家的保洁工作还做着,房子也租得好好的,也没打算搬家。褚娇已经租了新的房子,在她新公司附近,还是合租,从朝阳搬去通州,离地铁线稍微远了点,也稍微便宜了点。她让褚娇大冷天不要骑共享单车去地铁站,也买一辆小电动车,还给她转了钱,褚娇赌气没要。 “我是跟前男友要债要不回来的人,不配花钱买电动车。”褚娇说。 向爸又来找过她一次。她出门干活了,他把一袋苹果和一把芹菜挂在她门把手上,她就把钱转给他,说不要再送了,家里有。然后今天他又来了,敲了半天门,拎了橙子和西红柿,塑料袋里还塞了一支花,戗着刺儿,一看就是刚从他家花园里薅下来的。 “你不要再来了。”褚阿姨为难道,“你看,我本来就是过意不去,收了你两次东西,你骑车捎了我两次,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事儿,你把我工作还搅黄了。你家闺女挺好的一个人,她都没为难我,你啊,就别再来了。” “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呢?”向爸连忙挡住她要关的门,“小褚啊,你不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是找个人唠唠嗑,你看,咱俩不也挺聊得来吗?你怕什么呢?” “……你家里那么多人,非找我聊天干什么?” “唉,难呐,没有人说话。你不知道,我那个老伴啊,我是跟她没有什么话说。我呢,年轻的时候也有点文化底蕴的,喜欢写写书法,拉拉二胡,我老伴跟我一样以前也是老师,年轻时候还有点话说。后来呢,我下海赚钱,她做家务带孩子。结果啊,共同语言也没了,家务也没做好。老了老了来跟闺女住,还被孩子嫌弃。人家亲家母,虽然没文化,但人家干活干得好啊。像你,就更好了,你没读过书,但你可比读过书的人勤快利索,还有生活情调,你看你这房子,租来没多长时间,这弄得干干净净的,窗台上摆着花,这罐头瓶洗干净了当花瓶,多好……” “小琪是不是薅我花了?我养了一冬天的腊梅,开得好好的,怎么看着像被人薅过了似的。” 向妈拿着剪刀站在花园里,正觉奇怪,小琪跑出来说,“我没有!” “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花不好养活,姥姥弄的花你没事别去薅它。”向亦文在客厅里听见,说道。 “我才没有!”小琪委屈地又说了一遍。 向亦文在逗二宝学爬,小琪在旁边跳来跳去闹着玩,蹦着高把客厅落地窗上过年贴的窗花揭了下来,二宝看得挺乐呵。向亦文看着她亲手布置的装饰,想着这半年来她计划得挺好,要做好多个家居改造类的选题,面对占满了整个客厅的大通铺上永远卷成团的被子枕头和再怎么收拾也会在睡觉前从脖子底下或者腰后面钻出来的各种玩具,就什么都不想改造了。 小琪拿着揭下来的窗花满屋跑,把每个房间能揭的都给揭下来。齐妈正好进奶奶房间,小琪就跑进去,踮着脚够玻璃上的窗花。 “闹闹,你过来,给你红包没有?”老太太半眯着眼睛,说道。 “老太太,那是小琪,你又在犯糊涂呢。”齐妈说。拿起保温杯出去了。 小琪揭了窗花就跑出去了。齐妈倒了水再进来,老太太就又问,“年过完了吗?” “过完了。”齐妈答。 “闹闹怎么没来看我?也没给我打电话。”老太太说。 “她忘了呗。” 齐妈敷衍完就走了。小琪在外面问,“闹闹是谁呀?” 没有人回应她,她又跑到另一个房间去揭窗花了。 “除夕还好你没来,乱翻天了。”向亦文在群里跟齐盼说,“还有一天休息,要不你过来看看奶奶?奶奶知道这几天过年,就老提起你。” 齐盼还没回复,倒是蒋赛发了些在海边拍的照片视频,说她回来了,要来向亦文家串门儿拜年,问齐盼要不要一起去。 “明天约了人看电影。”齐盼说,“不去了。” “约了谁啊?是我老哥还是我侄女?”蒋赛问。 “当然不是。”齐盼说,“我现在长记性了,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你们蒋姓人群身上。” “……” 蒋末然整个假期也没再联系她,蒋亚君也没有,倒是她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点开看了眼头像,正是蒋末然的亲妈。“可以见面聊聊吗?” “蒋末然说你是她最喜欢的老师。”一见面对方就微笑着说,“上次学校里匆匆见到,也来不及说话,就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请你吃饭。” 齐盼笑了一下,“怎么称呼你?蒋末然妈妈?” “叫我李唯就行,我不太习惯被叫作蒋末然妈妈。”她依然微笑着说。 “蒋末然还好吗?除夕那天她心情不好,假期我也没联系她。”齐盼说。 “她还好,这几天情绪稳定多了。不是小孩了,哪有大学老师还替她操心这么多的,实在太麻烦了。”李唯客气地说。 “那倒也正常,我不是辅导员,她们辅导员每天操心的事儿你想都想不到。”齐盼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比天都高,什么都想,什么都敢,我倒觉得家长和老师给必要的引导和点拨就行,不必事无巨细。不过,我也不是家长,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57章 李唯像是听懂了她言外之意,不由笑了笑,这才不动声色引到正题上来,“你没有小孩吧?跟蒋亚君结婚的话,你们还打算要吗?” 齐盼吓一跳,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李唯又说,“蒋亚君还是很想跟你在一起的,我只是想修补我和蒋末然的关系,跟婚姻无关,这个你可以放心。” “倒也不用我来放心。”齐盼只好说,“你家女儿不仅对你有成见,对她爸想找个人当她后妈更有成见,对这个后妈有可能是我尤其有成见,跟我放不放心无关。” 李唯就又笑了,“我们商量商量,共赢一下好不好?” “怎么共赢呢?” “蒋末然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帮我想办法劝劝她,我带她回国外读书,你和蒋亚君就可以没有任何压力地在一起了,皆大欢喜。”李唯说。 “为什么?”齐盼忍不住问,“你前十七年都没有管过她,现在突然回来要带她走,你又凭什么觉得她能同意呢?她马上就十八岁了,她有权利谁也不跟,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李唯收起脸上的笑容,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是。我很遗憾错过了她的成长,但我也没什么后悔的,现在我有自己的资本可以帮她的人生多个选择,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吧。” 齐盼也沉默半晌,说,“你找我没有用,我这学期就不是她老师了,她也不听我的话了。” 她起身离开,李唯在她身后说,“你再考虑一下。”她也没应。 今年过年齐盼记挂着没去看奶奶,想等正常复工了,问问向亦文挑一个他们家人最少的时候去,最好是她爸妈都不在家,就不用跟他们见到。但蒋赛明天正好也在,有外人在大家多少会收敛点。 齐盼本来约了陈彼得看电影。看完电影吃饭的时候,聊到除夕那天没聊完的话题,她突发奇想说,你不是一直听我吐槽么,择日不如撞日,跟我去认识一下好了。 陈彼得倒无所谓,路上还嘻嘻哈哈说,“有趣,别人都是带异性回家见家人,让家人放心,我要跟这个人结婚了。你是带异性见家人,让家人放心,我绝对不会跟这个人结婚的!” 齐盼带陈彼得来,全家都很意外。她爸妈好奇地端详了半天,俩人躲到一边去嘀咕。 “这个人不是上次来家那个。” “不是吧。” “这个年纪轻点。” “这个穿着打扮有点奇怪。” “你管他穿什么玩意。” “还是之前那个老的看着顺眼。” “但是那个老啊。” “那个看起来像有钱的。” “有钱的能看上她?” “……” 向亦文并不太理会齐盼这些异性朋友到底都是什么来路,也不是很在意蒋赛总拿备胎看齐盼的玩笑,反正就当客人招待就是了。小琪在客厅里拼乐高车,陈彼得过去蹲下,跟小琪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挺自来熟的。 齐盼跟她爸妈和齐全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奶奶休息呢?” “哪能休息呢?等你呢,我说你今天要来,念叨一上午了。天天伺候她的人都比不过哟。”齐妈说。 齐盼没搭茬,进了屋,奶奶正坐在床边往枕头底下摸索什么,听见她进来,又忙着把助听器戴上。 “是闹闹来了吧?” “嗯,我来啦,奶奶。”齐盼说,“你们家人太多,过年我就没来,我今天来看你不是一样的嘛。” 奶奶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包,塞到她手里,“你看,这红包过年那天就应该给你的,拖到今天了。” “奶奶你别这样,本来应该我给你红包的。”齐盼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因为奶奶没了智能手机,她也不会连个红包都没法发。给现金,她前脚走后脚就又被她爸她妈拿走了。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小孩才收红包,我还收什么。” “……我呀,脑筋不太清楚了。”奶奶摩挲着她的手,“有时候呀,他们在我身边跑啊跳啊,爬啊,叫爸爸妈妈,叫爷爷奶奶,我就总把他俩啊,认成你和齐全小时候。” 齐盼一愣,心里莫名泛起酸来。 “你俩啊,也是一大一小,他还不会爬的时候,你都满地跑了……” “老太太,这都老掉牙的事了,跟齐全叨叨过多少遍了,又来。”齐妈站在房间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 “我爱听。”齐盼背对她妈,淡淡地说。 齐妈就转身出去了。 其实她并不爱听。童年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她满地跑的时候,齐全还不会爬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因为对弟弟的疏于照顾而挨打了,不是什么温馨的回忆。 齐全家的两个孩子在她极为短暂而有限的观察中,并不是这样的。小琪性格活泼闹腾,想一出是一出,向亦文很宠她,也不会因为她没有妥善照顾不会爬的弟弟而责备她,本来她就不具有妥善照顾别人的能力。 “你是闹闹吗?” 小琪跑来站在房间门口,好奇地问。 齐盼就扭头冲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太奶奶总叫错。”小琪笑嘻嘻地说,“妈妈说太奶奶年纪大了,就会认错人,把我们都认成小孩。爸爸妈妈是小孩,你也是小孩。”她指着齐盼。 “叫姑姑。”向亦文抱着二宝经过,笑着拍了拍小琪的头。 第58章 “你不是姑姑。”小琪继续调皮道,“你是闹闹。” 齐盼也笑了。 小琪不在客厅玩乐高,蒋赛跟着向亦文下楼去商量工作的事了,陈彼得也不知道要跟谁搭话,就一个人坐沙发上东张西望,看边几上有过年剩的瓜子就拿了点儿嗑。齐爸齐妈相继在对面沙发坐下,隔着安全距离默默审视他。 无声地对峙半晌,齐爸开了口。 “你跟齐盼认识多长时间了?” “……啊?”陈彼得就说实话,“有好多年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你不是她的……那什么?” “什么?男朋友?”陈彼得琢磨了一下,“我……不是吧。” “那她有没有……?” “有……吧?”他斟酌着,“我也不知道是哪个。” 齐爸的眼睛瞪如铜铃,“什么叫不知道是哪个?有几个?” “那我也不清楚。” “……” 齐盼跟奶奶说完话出来,就看陈彼得坐在那儿悠闲自得地嗑着瓜子,对面她爸妈面如菜色地坐着,一言不发。 向亦文上楼来说,“留下吃饭吧。” 齐盼就拒绝了要走,看陈彼得屁股还坐得稳稳的,奇怪地冲他使个眼色,“走了。” “你坐下。”齐爸说。 “干什么?我要走了。”齐盼没在意。 “我让你坐下!”齐爸突然暴怒,起身上前两步劈头盖脸就照着齐盼招呼过去。 齐盼猝不及防地被打懵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起了她小时候发现的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她上学以后认识了别的小伙伴,发现别家爸妈打孩子的时候会用各种工具,晾衣架啊,拖把杆啊,扫帚啊,拖鞋啊,诸如此类,只有她爸打她的时候从来不用工具,纯上手。她小时候还以为她爸舍不得她,后来才明白是舍不得工具,晾衣架会弯,拖把杆会折,还是劳动人民的双手经得起时间和力量的打磨。 半辈子过去了,她爸还是在为儿子家节约工具,可歌可泣,感天动地。 “……你要不要脸?你多大年纪了,啊?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你钱怎么来的?啊?装得像个人似的,你这么些年嫁不出去,你都在干什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彼得都看傻了,这才反应过来,顺手揪了齐盼的包帮她挡在头上,拉着她出门。向亦文和蒋赛也都傻了,向亦文手里还抱着娃,她把娃放在沙发上,就跟蒋赛一起去拉架。娃坐在沙发上,也傻了,小琪听到动静跑出来,愣了一下,爬上沙发,犹豫地用手蒙住了弟弟的眼睛。她看动画片看到有人打架的时候,就是这么蒙自己眼睛的。 第18章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打过人,也没有人挨过打,当然小琪和弟弟的打闹除外。小琪知道有的父母会打小孩,因为她在幼儿园的小伙伴偷偷跟她说过,具体原因小伙伴没讲明白,她也没听明白。 “小琪你记住,在爸爸妈妈这里,不会有任何原因打你。”向亦文这样跟她说,“家里每个人都要讲道理,犯错误要改,不可以打人。” “为什么要打姑姑?”小琪小声地问她妈,“她犯什么错误了?” 坐蒋赛的车一起回去,路上陈彼得给齐盼检查了一下,倒没怎么样,就是她今天刚好戴了眼镜,眼镜把她眼睛下面划破了一条口子,为了恢复美观可能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为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了你爸还能打你?”他问。 “……我也没想到,我要是知道还能让他打着我吗。”齐盼点开手机,当镜子上下左右照了照。“他要是活到一百岁,只要他胳膊腿健全,估计也是照样打。” 蒋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 “所以你才躲得远远的不回家了。”陈彼得说。 “不然呢?还手吗?”齐盼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小时候我还过,但是全村都是亲戚,就算我能打过一个人,我打得过那么多人吗?我还想要命呢。” “……” “你到底跟她爸说了什么啊?”蒋赛忍不住问。 “我就说了实话啊?”陈彼得也很困惑。 蒋赛又看了一眼齐盼,“这个,恕我直言,pass吧,我觉得他还不如我老哥。多晦气啊。” 齐盼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接她的话。 “你也不要太生气,”蒋赛说,“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 “现在也没什么气了,就相当于路上遇到个神经病,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就行了。”她淡淡地说,“反正那是向亦文的家,是她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只有奶奶。” “在我家里连小孩都知道不能打架,这怎么还动上手了?是我请齐盼来家看奶奶的,不给她面子也要给我面子吧?”向亦文忍不住要说道一番,被齐全连拉带劝挡在了屋里。 “你拉我干什么?”向亦文不满道,“小孩看着呢,这么大年纪了,还搞这种家庭暴力!什么坏影响?” 这是早在小琪出生前向亦文就跟齐全约法三章的事情,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出现,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虽然不断有别的宝妈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育她,你就放心吧,等娃大一点了,上小学了,以后有得是机会把你气得七窍冒烟,不打都手痒。她信,也不信,总之趁孩子还没上学,在更猛烈的鸡飞狗跳来临之前先多营造一点爱与和平的家庭氛围,没准以后气得心肌梗塞的时候能救命。 第59章 “你去跟你爸谈。”向亦文没有退让,“这是原则问题,不要以为他是长辈年纪大了就可以蒙混过关。说打就打?今天是齐盼,要是换成你呢?换成我呢?换成你妈呢?活了半辈子还要靠打人解决问题吗?你妈就坐旁边看着是吗?你小时候要是挨你爸打,她也坐旁边看着不拦?” “那没有。”齐全说,“我小时候学习可好了,我爸从来不打我。” “……”向亦文更气了,“这不是学习好不好的事。小琪将来要是万一学习不好,也该打吗?” “……那就要看情况了,学习不好分很多种原因。如果是……” “行了我不想听。” “……” 齐盼去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回家,向亦文连打了几个电话。 “你不要放在心上,”齐盼笑,“又不是你打的,你还怕我讹你啊?” “真的没事?”向亦文问了几遍,“确认你没事就好。实在对不起,你每次过来,都闹得那么不愉快,没法好好吃顿饭。” “可能我像他们说的那样晦气吧。”齐盼笑道。 “你不要这么想。”向亦文连忙说,“我知道了,以后不叫你来了,省得你不开心。” 她知道齐盼跟他们关系不好,但总觉得,归根到底都是亲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见面呢,总要见的吧。现在看来,是她自己太想当然了。 齐盼回到家打算休息,这才看到今天蒋末然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她没有注意。 “我那天,那两本书忘拿了。” “那本英文原版买不到,得海淘,时间可长了。” “还有一本是你翻译的,我懒得另买了。” “我开学去找你拿,你记得带。” 这小兔崽子,便宜忘了占,心有不甘是吧。齐盼被气乐了,回了一句,“这是你跟老师说话的语气吗?” “反正不是跟后妈说话的语气。”这孩子非拱火不可。 齐盼气得想把她删掉。她又来一句,“是跟朋友说话的语气,可以吗?” 把手机扔一边懒得理她,开学就说没看见好了。齐盼想。 “那天我太不礼貌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管我爸的感情生活,我以为你一直是跟我站在一边的,才会生气。” 看她好久都没回复,小姑娘过了半天才又发来一句。 “……我看见你下学期有门课,外院的也可以选。我能去吗?” 对她爸感情生活的关心没赢过对学术的渴望。齐盼忍俊不禁,觉得小姑娘孺子可教。 复工的第一天,向亦文带她妈去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考虑了一个星期,想找点事做。”她妈趁别人都没注意,过来跟向亦文小声说。 向亦文挺高兴,“你要干啥?干啥我都支持你。” 她妈就拿出手机,点开短视频平台给她看。 “你看这个人。”她妈说,语气兴奋起来,“我关注她好久了,她一个人离开家自驾游,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换了房车,她发的每一个视频我都看了,我觉得她特别幸福。” 向亦文看了看她妈点开的视频,“我知道,那阿姨现在是网红了,退休后一个人开车旅行,特别厉害。妈,你想去哪旅行?” “我想学开车。”她妈说,有点紧张地看看她,“你爸天天笑话我,来了你这儿,做饭做饭不行,开车开车不会,什么都帮不上。他至少还能接送娃,我什么用都没有。” “你能不能别听他瞎说。”向亦文又好气又好笑,“你天天带娃,除了我就是你哄睡最多洗澡最多,我婆婆老喊腰疼,你腰疼一声都不吭,到底是谁什么用都没有啊?他会开车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忘了他刚开车的时候天天在十字路口中间熄火了?我那时候上高中,难得回一趟家让他来接我,他说让我在校门口跑步上车,省得他一停就熄火……好像他多牛似的。回头我说他,你别管了。” “不是,……我真想学开车。”她妈犹犹豫豫道,“也没说六十岁以上的不能学吧?能学不?……” 向亦文虽然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她妈这阵子本来就情绪不佳,这辈子也从来没有一次因为自己的事儿求过她,好不容易想自己干点啥。“行,别说想学开车了,想学开飞船我都得给你安排上。”她说。 她妈一听说驾校报名要好几千就反悔了,“那不学了吧,我以为没那么贵呢。” “就是个学车的钱,你闺女还不至于那么抠搜。”向亦文说,“小琪学个画画学个钢琴那都是按课时收费的,你这便宜多了,只要你愿意学,好好学就行了。” “是不是没有我这么老的学?”她妈又问,“我拿手机搜,看到好多人说,教练会骂你的,万一他骂我怎么办?” “……那你就想,挨点骂还能换来个驾照呢,值了。天天在家挨我爸骂,你能换来什么?”向亦文说。 她妈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她在手机上搜驾校报名,她妈在一旁闲聊。 “你说齐全他爸,平时就是抠了点,怎么发起火动起手来,像换了个人似的,我可没见过他那样。”她妈心有余悸地说。 “……很多人在家里和在外面都像两个人。”向亦文说,“反正他捡破烂的时候也没把咱们当外人。” 她妈摇摇头没说话。 第60章 “妈,你有没有觉得,齐盼和他们家的关系,就像一个恶化版的我。”向亦文一边划着手机,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当初我没有举起菜刀恐吓我爸,如果向亦斌聪明努力比我发展得好很多,如果我没有遇到让我想要结婚的人,可能我现在也会像齐盼那样。不是说我和她谁好谁不好,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怎么会?你比她幸福多了。”向妈说。 “是吗?”向亦文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视频里的阿姨一个人出去旅行很幸福?” 她妈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本来可以线上报名,向亦文为表郑重,也为了替她妈看看环境是不是正规,特意带她去了,报完名注册完,又教她在手机上下了app和题库。虽然测视力没问题,但她妈看近处有点老花,她打算带她妈去配副新的眼镜,怕她老盯着手机刷题把眼睛看坏了。 “阿姨别害怕,我们这儿还有七十多岁的大爷大妈练车呢,年龄不是问题,您放心!”工作人员说得挺让人宽心,向妈本来还紧张,慢慢缓解了不少。 回到家里,向妈挺认真地把报名资料收在床头柜里,向爸看见了,满脸不可置信,“你报名学车?” “啊。闺女带我去的。” 向爸笑了半天,茶杯里的水都晃洒了一地。向妈到厨房拿了抹布来把地上的水渍擦掉,什么也没说。 齐妈听见了,回头就跟齐爸嘀咕,“学车?那得花多少钱?” 齐爸就去问齐全。“学车得花多少钱?” “你就别管了,向向愿意给她妈花钱,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全说。 “那怎么能不管呢?”齐爸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不请人做饭了,挺好,把钱省下来了,你妈做,挺好。在家也不管做饭,还花钱出去开车,不看娃了?不干活了?这老两口事儿可真不少啊,这边勾搭做饭的,那边一大把年纪了还学车……” “你就省省吧,爸,你的事儿向向还没翻篇呢。”齐全不耐烦道,“她挺不高兴的,说你打人了,在家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让我好好教育你。” 他爸一乐,“教育我?我教育自己家孩子有什么不对了?那败家玩意不应该教育?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还大学老师?你看她穿那样,化那样妆,带回来那奇形怪状的男的,她哪儿像大学老师?” “行了!”齐全抬高声音打断他爸,“齐盼一年到头也不来一回,你以前打就打了,现在都这么生分了,你没事惹她干嘛啊?管她在外面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她记仇啊?真是闲的,还嫌咱家不够乱……” 齐全声音稍微大了点,向亦文在客厅里听到个话尾。向妈坐她旁边陪二宝玩,被向爸笑了一天,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很难看。晚上好不容易在向亦文的鼓励下打开手机开始看科目一的教学视频,看了不到五分钟,向爸遛弯回来,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一顿。 “自家儿子住你的吃你的了,你嫌他花得多了,自个儿大几千打水漂不带心疼的。”向爸说,“干啥啥不行。” 向亦文听不下去了,“谁说打水漂了?我的钱就算打水漂我也乐意,让向亦斌白吃白住我就是不乐意!怎么了?你有什么反对的?”js “我,我反对不了,你现在翅膀硬了,一家之主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爸说不过她甩手就走。 “你不要让我知道你偷摸给他钱!”向亦文说。 虽然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爸不给钱向亦斌可活不了。虽然他借住同学家几天,住不花钱,但他那生活习惯可改不了,天天咖啡几十块,打车几十块,吃饭外卖品质都不可能降低的,钱除了他爸还能有谁给他。 向亦斌偷摸问了同学,得知褚娇搬去了通州,进了新公司,同学以为他俩只是男女朋友闹别扭,没疑问就告诉他了。他特意到褚娇公司那边遛过两圈,挑下班时间,遛到楼都黑灯了也没见过人。 结果第三次真被他见到了,虽然天黑了,但他还是隔着马路看见褚娇从那幢楼里出来,跟她一起出来的正是当时给她内推的那个姓赵的。他这火噌地就冒出来了,又不敢轻举妄动,回去翻来覆去生了一宿闷气。 “儿子,爸跟你讲,这女孩不适合你,分了就分了。”他爸给他发信息,“你找个更好的。可不能找这样嫌贫爱富的。” “爸,咱家不贫吧?” “啊?” “我最近手头太紧了,你先给我转个2000。” “行。” 向亦文懒得再问,只要向亦斌不回来住,她爸愿意三不五时地给钱让他不捣乱,她也就不想再追究了,毕竟她爸的钱也给她买房子了,没给向亦斌买房子,她有什么理由计较呢。 “妈,你别理我爸,我相信你肯定能考过,没考过也没关系,能考好几遍呢,你把心态放轻松,就当是学着玩,为了你以后的旅行做准备。”向亦文安慰她妈。 “那等我去练车的时候,家里的活谁干呢?”她妈又发起愁来。 “到时候再说。”向亦文说,“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就再找一个阿姨来做饭,省得我婆婆又嚷嚷腰疼。” 说得轻巧,在褚阿姨之后,她一直在家政平台和群里关注有没有合适的阿姨人选,但都一无所获,不是阿姨嫌远过不来就是薪水要求太高。 第61章 “水涨船高啊。太难了。请不起了。好不容易褚阿姨磨合得好,还被我爸给作走了。他知不知道我找个完美的做饭阿姨比他大街上随便撩个老太太难多了?……” 睡觉前她躺在床上,刷着家政平台上的信息叹气。“花得永远比赚得快。你看这个阿姨,连育婴师的证都没有,敢说会带0到2岁的娃,还敢要这么高的月薪,还要包吃住,竟然还要独立房间?哈,我自己都没有独立房间。真是笑话。” 齐全今天第一天开工上班,回来得格外早,一直帮着带孩子,哄睡了两个娃。他沉默地在她旁边躺下,没接话。 向亦文放下手机,过了好一阵,她突然问,“你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啊?!”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齐全却像吓了个激灵,一下坐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今年竟然初七才复工,并且过年七天我没有一次看到你加班。”向亦文说,“你这几年从来没有过这么长这么闲的假期。” 齐全愣了一下,低下头,下意识抓过身边小琪的长颈鹿玩偶攥在手里摆弄着。 “这些年,你每一次升职,加薪,项目奖金,年终奖什么的,都会跟我说的。”向亦文说,“今年过年,你一个字都没提。是最近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齐全说。 她看了他一眼,他确实不怎么会撒谎。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没有加班?” “没有。” “……你今天上班了吗?” “……没有。” 第19章 俩娃都睡熟了,向亦文把齐全从床上拖起来,拉进厕所里锁上门。俩人一个坐在马桶上,一个坐在洗娃用的小凳子上,商量了半宿。 “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是年前。”齐全撑着头,“我想着拿了n+1,过年期间先找着,等收假再说。” “还收什么假?工作都没了假还是假吗。”向亦文愁眉苦脸,“下个月社保怎么办?不能断档。” “要是暂时没找到,就先自己交着吧,挂个代理。”齐全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向亦文问,“总不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吧?我听国外的朋友说,有的公司裁员都发邮件,跟抽盲盒似的,事先一点都不通气,抽到你当天班都不用去上了。” “不是一点都不知道。”齐全叹口气,“去年下半年,总部大换血,很多部门整个业务线都被拿掉了,相关的人员全窝端,不管你是刚进来一年的还是高层主管。我们当时就觉得也悬,结果真的倒霉了。” “你的同事呢?他们有什么去处?猎头呢?以前挖过你的那些猎头问了吗?过年放假也没看你联系,有没有有戏的?” “问了,在问呢。”齐全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我都躲厕所问的,就像咱俩现在这样。” “……” 两个人就这样你叹一口气我叹一口气地对坐了很久。 “别告诉爸妈吧。”齐全先开口。 向亦文知道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在他爸妈心里更是无所不能,不过是换个工作,不想闹得像天都塌了似的,让他们精神紧张。 “……行吧。”向亦文说。 “阿姨的话……” “不请了不请了。”向亦文立刻说。 于是俩人达成共识先瞒着爸妈们,等换了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家里消费也稍微收着点,毕竟每个月房贷和开销都靠着工资流水,拿了n+1也不是用来随便花的。 “妈,你昨天做的那个酸菜鱼真的太好吃了,小琪说想天天吃。” 第二天早上齐全为了维持上班的常态还要按时出门,实际上是约了他以前同事,比他早出来几年在创业,去人家公司坐一坐聊一聊找找门路。向亦文没心思睡懒觉,也早早起来了,看孩子们还在睡,就去厨房给齐妈帮把手,顺便赶紧找词夸一夸。 齐妈也不谦虚,“那还用说?自家孩子,还得吃自家做的饭菜最香,你别老给小琪买那什么披萨啊,汉堡啊,那些垃圾食品。我们呐,忙活了一辈子,干什么都是为了孩子,你们花钱请这个花钱请那个,花了多少冤枉钱?那钱给孩子攒着干什么不好?齐全每天上班那么辛苦,咱们在家的,可不能浪费他的血汗钱……” “是是是。妈你说得太对了。”向亦文忙不迭点头。 吃完饭向爸送小琪去幼儿园,向亦文看她妈没注意,跟着出来,到了地库。 “爸,向亦斌是不是跟褚娇分手了?”她问。 “……是吧。”向爸含糊道。 “那你跟褚阿姨翻篇没有?”她又问。 向爸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看你又提这个干什么?孩子还在这儿呢。”小琪乖乖爬上车后座椅,自己鼓捣着安全带。 “你也知道孩子在,趁早断干净。”向亦文一边给小琪整理,一边说,“妈要是不计较,我就也当没发生过。家里事儿这么多,真的不要再给我添乱了。我和齐全,两个人赚钱,维持一大家子这几代人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知道了。”她爸漫不经心顺口答应。 向亦文回到楼上,拿出手机看一眼,向亦斌的朋友圈永远是游戏截图或者跑车球鞋。她嫌烦就把他屏蔽了。 第63章 “上课。”齐妈笑一声,“还真当回事呢。” 向亦文不想打击她妈积极性,反正也没太耽误平时在家带娃什么的,愿意琢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挺好,还不用把心思放在跟她爸斗气上。所以平时只要她没在工作,她就能多干点活干点活,多陪会儿娃,让她妈有零碎时间用来刷题。她妈也是认真的,总是拿着个题过来问她,这个灯为什么这么打,那个标志怎么看,科目一教学视频都看完了,题库也刷过一遍了。向亦文在她妈熟悉的短视频平台上帮她关注了几个讲解交通规则和驾考攻略的号,让她没事多看看。 “我妈?学车?” 接向亦斌回来的路上,向爸说向妈在学车,向亦斌一听也乐了,“她怎么想的啊?我姐对孩子那么谨慎的人,肯定不能让她去接送什么的,她学了也没有用。” “不然让你去接送?”他爸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天的,净瞎折腾,难怪你姐烦你。” “她更烦你吧!”向亦斌恬不知耻,“要不是因为你给她钱买房子,她估计早就跟你翻脸了。” “那你还不消停点,跟她溜须拍马,好话说着点?等你要买房的时候,还得指望她呢!我可没钱了,都被你祸祸没了。”向爸不耐烦道。 “等什么啊?我现在就想买!谁让你俩当初给她添首付的。”向亦斌顺着话头就上,“要是当时给我,我不也有房子了吗?要不是我没房没车没工作,褚娇至于把我踹了跟富二代吗?我至于欠她那点钱到现在还不上吗?” “你给我闭嘴吧,”他爸瞪了他一眼,“一会儿到家别提这茬,省得你姐一说就发脾气,不让你回去住。”j 进门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吃饭了,向亦文一看到她爸带她弟回来,脸沉了一下,放下了筷子。 向妈也一愣,又看到他拖进来行李箱,问,“怎么了?你不是住在室友家吗?” 向亦斌一瘪嘴,委屈巴巴,眼圈也红了,“妈,人家有女朋友过来住了,就把我赶出来了。褚娇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儿……” “先吃饭,先吃饭再说。”向爸连忙打断他话茬,像是怕向亦文下句话就要开骂似的。 向亦斌还难得地给小琪买了盒糖,他从来没给小琪买过糖,看起来是回来路过那个家门口的超市里随便拿的。 “……小琪不吃这个糖。”向亦文说。 但既然来都来了,大家还吃着饭,她也不想又像除夕那天那样掀桌子摔碗闹得乱七八糟的,就说,“吃饭吧。” 吃饭全程向亦文和齐全都在听小琪讲今天在幼儿园干了什么。“……安妮的爸爸妈妈每周都带她去打网球。”小琪说,“我也想打网球。” 齐爸齐妈和老太太在唠他们老家亲戚的八卦。向妈一边吃饭一边顾着坐在餐椅里盯着姐姐的碗不断上手扒拉的二宝。没有人搭理向爸父子俩。向亦斌讪讪地低头扒拉饭,想着一会儿怎么溜须拍马才能让他姐答应他回来住。 结果吃完饭他下楼一看,他床垫都没了,他姐的工作台挪到了屋中间,地上堆了一堆快递盒和拆封的东西,还有闲置的玩具,学步车,洗地机什么的,占据了所有他之前的空间。 他一下子就不舒服了,这接二连三的委屈涌上心头,坐下来就开始哭鼻子。向妈往楼下走两步看了一眼,冲向亦文使个眼色。向亦文让她妈回去陪娃,自己下楼来。 向亦斌抬头看了她一眼,气恼地转过去不想说话。 向亦文在他身边拖了个椅子坐下。 “怎么就找不到个地方住了?女朋友也没了,室友也不让你住?”她问。 向亦斌别扭了半天,才絮絮叨叨说了。 “你追到人家上班的地方去?”向亦文问。 “……我就是想问她是不是踹了我就为了跟那男的在一起!”向亦斌辩解,“我俩才分手几天啊,从大三就在一起了,到现在都两年了!她是家里条件没有那么好,但她以前从来不拜金……” “你打住你打住。”向亦文说,“先不谈她拜不拜金的问题。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是。” “那你现在是不是她男朋友了?” “……不算是了。” “一个女孩下班出来遇到死缠烂打的前任追着她不放,她有没有理由拒绝你当场跑得远远的?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去报警了。” “……我没有死缠烂打,我就想问她那男的……” “既然都分手了,她和哪个男的都跟你无关了,你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就跟在大街上见到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两样,不要再磨磨叽叽问这问那的。分手就是分手,拒绝就是拒绝,有什么不懂的吗?” “……我以为她不会这么绝情。”向亦斌说,“要是我去找她复合,我以为……” “她如果想跟你复合,就不会是你说的这种反应。”向亦文说,“既然她拒绝你,那说明她不想复合,你就要接受。” “我凭什么接受,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向亦斌说,“我从来没被踹过。” “那是因为你之前找的小女朋友都上赶着追你。学生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了。”向亦文嗤笑一声,“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你被人拒绝就是被人拒绝,别再死缠烂打吗?” “哪有人教过我?”向亦斌梗着脖子反驳。 第64章 “那我现在教你,记住了吗?”向亦文说。 “……天天胳膊肘往外拐,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向亦斌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那你是不是今天晚上想睡大街上?”向亦文问。 “……不是。” 由于时间太晚了,楼下也懒得收拾,向亦文让他去跟向爸睡一屋,向妈睡小琪的儿童房。向亦斌虽然不愿意,但也总比睡大街好,就去了。 晚上哄睡了二宝,小琪还在看绘本,齐全在一边陪着,向亦文去洗漱,向爸回房间,路过她身边说了句,“明天把你那床垫子弄上啊。兔崽子嫌我打呼噜,我才不想跟他睡一屋。” 向亦文回头看了她爸一眼,“我说过让他回来住了吗?现在家里这么紧,我不养闲人,他要是想回来住,必须工作去。” “家里怎么就紧了?你今天吃饭不还在说让小琪去打网球什么的?”她爸说,“我看你俩闲钱不少,不差这些。” “……”向亦文有口难辩,只好咬死说道,“就今天。明天该去哪去哪,别在我家混吃混喝。” “那也行,”她爸说,“那你给他还上欠褚娇那钱,我就让他明天走。” 白天向爸又去找褚阿姨了,褚阿姨明显不愿意看见他,实在没辙了,就问,“那你既然跟我这么聊得来,想跟我处,先把欠我姑娘的钱还上吧。儿子欠债老子还,天经地义。”向爸哑口无言,灰溜溜地回来了。 向亦文气乐了,“真把我当atm呢?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你让我给他还钱,下辈子他当姐姐我当弟弟再还吧!……” 洗漱完小琪已经睡了。向亦文沉默地坐在床上看齐全,齐全看手机。 “今天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同事倒挺想让我去的,但我觉得这是下下策。”齐全说。 “你知道就好。”向亦文说,“当年我辞职的时候,咱俩就商量好的,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旱涝保收。我刚辞职的时候,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个人行,一家人不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明年小琪要上小学,一切都要稳当,不要风险。” 齐全扔开手机,疲倦地躺下,长长叹了一口气,“旱涝保收……谁能保证一辈子都旱涝保收呢。” 向亦文抬手关了灯。黑暗里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但也都没睡着。 她脑袋里总忍不住去想可能变坏的结果,万一下个月齐全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呢?万一再下个月还是没找到呢?小琪的网球要不要学?二宝本来打算年后带他去上早教课的,现在还要不要上?或者实在不行,自己也出去工作?但两个孩子给姥姥奶奶带,怎么放心呢?……成百上千个问题在她脑子里密密匝匝地运转,也运转不出个答案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还是齐盼那样没有家庭责任的牵绊会比较自由。虽然如果她是齐盼那样,可能她爸也会像齐盼她爸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打出家门,但除此之外,她所担忧和焦虑的一切,在齐盼那里都不存在,该有多自在。 下午的时候,齐盼在屋里看书喝茶,听见楼道里有聊天的声音。 “……你过年的时候来了没有啊?……哪天来的?……” 她疑惑地打开门,发现郭阿姨正跟蒋亚君在门口谈笑风生。 “刚才一起上楼的,还帮我拎东西。”郭阿姨夸赞道。 齐盼尴尬地点点头。 “我才回来,给你拿了水果,你快拿进屋里去,”郭阿姨在门口倒腾着大包小包,“晚上来我这儿吃饭呐,小齐,大过年的都没跟你一块儿吃饭……你脸上怎么了?” 齐盼脸还没完全好,贴着个创可贴。 “……骑车摔倒了。”她顺口说。蒋亚君一直没说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大冷天的你出去骑车?还是身子骨抗折腾啊,这还好摔得轻,万一伤着眼睛怎么办?缝针怎么办?”郭阿姨把东西轻车熟路拎进齐盼厨房,恨铁不成钢地说,“可别不爱惜自己啊。好好保养身体,万一你想结婚生孩子了呢?不是年轻小姑娘了。” “……谢谢郭阿姨。”齐盼只好答应。蒋亚君帮着把东西拎进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就只好站在一边。 “……你这孩子也有意思。”郭阿姨一边顺手帮她归置东西,一边说,“都是我这个老太太叨叨叨,你从来不跟我说你家里几口人啊,做什么呢啊。过年也不回家,也不见家人来看你。人到了岁数啊,还是在家人身边心里踏实,唉。”说着说着,就又说回她自己,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我啊,现在是后悔了。老了,走不动了,没有儿孙在身边。不敢麻烦我姐和我弟,都老了,都一身病,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哪儿顾得上我?过年哪,三番五次地跟我说,要小心,要稳当,可别生病,别摔跟头,别瘫床上……都不是心疼我,是怕我瘫床上,他们还得来处理,谁想摊上这么个麻烦……” 她每次说这个就难过,齐盼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你俩是不是在一块儿啦?”郭阿姨突然把话题引到蒋亚君身上,“我第一次见面就没看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阿姨,你看错了,他不是小伙子。”齐盼说,“他闺女都成年了。” “啊!”郭阿姨愣了一下,又立刻说,“孩她妈呢?” 第65章 “离了。”齐盼说。 “那敢情好啊!”郭阿姨说,“孩子也大了,你俩将来搭个伴,想要一个还能要,小齐你还年轻,是不是?”j g “……”齐盼无奈地转头看了蒋亚君一眼。他自行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着齐盼的茶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郭阿姨千恩万谢送走了,郭阿姨一再叮嘱蒋亚君不许走,一定要留到晚上跟齐盼一起去家里吃饭,一副非要替齐盼把这个对象给拧成正果的架势。 齐盼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问蒋亚君,“你来干什么?” “李唯来找过你,是不是?”蒋亚君开门见山,“她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你以为的矛盾,都不是矛盾,咱俩能不能解决矛盾,好好在一起?” 第20章 “你脸上真是骑车摔的?”蒋亚君问。 “我干嘛骗你?” “谁知道你干嘛骗我。”蒋亚君说,“蒋赛都跟我说了。” “……哦。”被戳穿了,齐盼也不在意,也不想解释。 “……那,我晚上留下来吃饭?”蒋亚君试着问。 “你来找我是来吃饭的?” “本来不是,但是郭阿姨这么热情,对吧。”蒋亚君说,“我在家里也不受欢迎,来你这儿蹭个饭,不介意吧。” 齐盼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受欢迎了?我觉得你家里那两位反倒正需要你的调解。” “你介意?”蒋亚君问,“那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点份量的。” “介意倒称不上,权衡利弊而已。”齐盼说。 “那我能吃饭不?” “随便你啊。”齐盼说,“郭阿姨这么热情,对吧。” 郭阿姨实打实地做了超过三人份的晚饭,还特意预留一份让齐盼先拿回家放冰箱,这样明天的饭也解决了。 “阿姨你真的对我太好了。”齐盼一边吃,一边说,“我每次都是又吃又拿的,我都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一个人在北京,家人那么远,照应不了,咱们住得近,有缘分,互相照顾是应该的。”郭阿姨说,“你看,这么大人了,还把脸摔成这样,不知道心疼自己。要是你爸妈看见了,得多心疼你呀。” 齐盼快速扒了几口饭以免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小蒋啊,我看你也是诚心实意的。”郭阿姨说,“小齐姑娘也是个心善的好人,你俩能在一起搭个伴,以后好好过,那多好哇。” “阿姨,诚心实意可不一定换来诚心实意的。”蒋亚君笑着说,“我们这个年纪呀,人均八百个心眼儿,哪能随便就搭伴儿过了呢?” 齐盼看了他一眼,“是的,阿姨,你不知道,现在的人都精着呢,半点亏也不吃,既要找人搭伴养老,又怕你分他财产。” 郭阿姨倒是没听出来他俩的言外之意,自顾自地感慨道,“可不。你们离养老啊还早,我可是土埋了半截儿。这回过年,我跟我姐商量好了,我们两个老太太,以后打算搭伴去住养老院了。” “啊?”齐盼一愣,“您姐姐和外甥女不是来接您回家过年吗?那天见到,感觉一家人生活条件挺好的,也挺和睦的,怎么突然要去住养老院?” “她和她老伴儿,想开了,不想帮着带外孙子了,也不想跟亲家一起住了,一大家子闹闹腾腾太累人。反正他俩自己退休金也够,舒舒服服地让人伺候多好,谁愿意伺候一家子人最后把棺材本儿都赔进去啊。”郭阿姨说。“等到时候,我也一起去,就不用一个人在这儿租房子了,将来有个病有个灾,管他治不治,至少有人能看见给收个尸吧。” “阿姨您别那么悲观,您真的还年轻。”齐盼说,“我奶奶八十多了,现在还能吃能睡的。您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不要担心。” “怎么没毛病呢?小毛病一大堆了。不敢去医院,怕一去就是大问题。”郭阿姨摆摆手,“不说这个,好好吃饭,不说这个。” 老人家都是这样。齐盼想,当年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也渐渐开始讳疾忌医起来,总说爷爷当年是因为总去医院,老年痴呆才会越来越严重,好像不去诊断就啥事没有似的。奶奶一辈子身体都好,但这么大年纪了,也应该定期检查才是,她爸她妈肯定不会主动带奶奶去。 吃完饭回到家里,她心里想着,有机会可以跟向亦文或者齐全说说看,小辈的话或许奶奶会听。 蒋亚君跟着她回了家,她回头问,“你怎么还不走?饭都吃完了。” “……咱俩聊聊呗。” 齐盼就在扶手椅上坐下来。“聊吧。” 蒋亚君在她对面坐下来,不慌不忙道,“在你的设想里面,养育下一代能缓解你的养老焦虑,是这样吗?” 齐盼没说话。 “我不是反对你,我只是觉得不绝对。你看郭阿姨她姐姐,有子有孙还要去住养老院呢。”蒋亚君说,“我觉得在经济条件足够的前提下,搭伴养老比养儿防老更现实。说实话,这也是为什么我考虑再婚也不考虑再生育的原因。我是实在不想把养大蒋末然这十八年再重来一遍了,又当爹又当妈。” “你也没怎么当吧。”齐盼抬杠。“出钱而已。” “是啊,但是还好我有钱啊。”蒋亚君说,“将来就算她不想陪在我身边给我养老,我也认了。你看,现在就快被她妈拐走了。” 第66章 “所以你想找个合适的跟你搭伴养老。”齐盼说,“最好年纪比你小,不用跟你一样有钱,但又不能一穷二白,最好没孩子,那就是我。” 蒋亚君没反驳,说,“你不也一样吗?如果不养孩子,找个比你有钱的,还没那么老的,也不用养孩子的,搭伴养老,那就是我。” “我不相信你。”齐盼说。“另一个不靠谱的渣男说,他再过二十年还能找到比他小二十岁的,你不也一样。” “谁?那天那个不会打麻将的?”蒋亚君问,“他要是能找着小二十岁的就不会回头来找你了。就他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你觉得你俩搭伴,将来是他照顾你还是你救济他?” “……” “好好想想吧,小齐姑娘。”蒋亚君说,“下次回家的时候,可以叫上我陪你,也不至于这么大人了还挨打。” “……” 挨打又不是她的错。齐盼在心里想。要不是因为害怕变成让人厌恶的父母,她也不会恐惧婚育直到今天。 她总是觉得,像向亦文和齐全那样愿意承担为人父母又为人子女的所有辛苦职责的人,才是真的勇敢。当然如果她从小是那样的人,她也不会这么大人了还被她爸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出家门。 她可能这辈子就没有机会走出农村的那个家门。她不是齐全,被爸妈加全村的亲戚供养然后读了大学光宗耀祖工作赚钱把爸妈接来一起养老的这条路,她这样的人从来没有资格走。 她克服了前半辈子的所有懦弱和胆怯为自己争来的今天,不是为了后半辈子去悔恨和惋惜的。 “……我前半辈子所有的拼搏和奋斗争来的今天,是要让全家人跟着我过上好生活的,不是让他们担心跟着我后半辈子吃不上饭。”每天晚上全家都睡了,齐全和向亦文就在厕所开例会。齐全诉苦加抱怨,向亦文安慰加建议。 “……这么大的房子,咱们作为房主,只能每晚在厕所说小话。”向亦文又气又想笑。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让爸妈们知道了,可能就不是开小会了,是审判大会了。 第二天上午向亦文把小琪送到钢琴课上之后,先去问了给二宝的早教班,觉得一来太贵,二来二宝还没满一岁,确实有点早。早教班齐妈和向妈都坚决反对,向妈觉得小琪也没上早教班,现在六岁了也不比同龄小孩差什么,家里这么多人陪玩,孩子这么小上早教班不都是一样玩。齐妈则是觉得她的大孙子比她儿子还天赋异禀,上早教班既浪费钱又屈才。 “……到现在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意识叫,我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来有才的。”向亦文跟齐全吐槽好几次,“小琪八个月都会叫爸爸妈妈了。” “老人嘛,理解,对自家孩子盲目自信。”齐全说,“我爸妈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当年不考清华是因为我不喜欢呢。除非早教班开清华课程,否则不会让他们孙子去上的。” “这还真让你说着了,”向亦文说,“当然有清华老师开的早教了,但人家是清华家属,别人可能还得花高价进呢。” “……那可千万别让我爸妈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齐全连忙道。 等小琪钢琴课上完,向亦文带着她又去问了网球课。小琪的小伙伴安妮的家长给向亦文推荐了安妮学网球的学校,小琪上了一节体验课,没有畏难的情绪,反而很兴奋也很开心,问她下次要不要来,她跳着脚说还要来。 小琪会走和会跑都不早,肢体平衡也不太好,当年她和齐全总担心孩子发育慢,将来运动能力差,总想着让她学一门运动,但试验了这两年也没发现她的兴趣,这回好不容易对网球好奇起来,也不反感,向亦文心里是很想让她尝试学学的。 专业是真专业,学校是国家队退役的教练开的,带出来的小孩过几年还可以参加集训和比赛,但贵也是真贵,私人教练一次课要800,一对三也要300,学起来就至少得一年起步,否则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打球玩儿,没意义也看不到效果。但小琪太小了,跟她年龄相仿的也都刚刚起步,明年就上小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这要是学下来,也是不少的钱。”当天晚上回来问齐全,他第一反应是犹豫,“咱家将来又出不了运动员,一定要学吗?” “……当时上钢琴课,你也说咱家出不了钢琴家。”向亦文说,“上画画课你也说咱家出不了画家。谁也没指望她成什么家呀,要是指望,咱俩早在六七年前就去跟海淀西城的家长一起卷了,还能走现在这条路吗?我也不跟人家比,我就是想让她打个运动的底子,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那用得着这么贵吗?农村长大的孩子有几个知道网球是啥?那都是给有钱人玩票的,还国家队的教练,培养专业运动员的,咱家这种等上学了哪还有时间打球?钱都白瞎了。” 话是这么说,向亦文想,要不是因为齐全正好工作上出了问题,他俩不会在这事上有争议,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有点打退堂鼓了。 “几岁小孩哪有定性,你等下个月再问她,她估计又看上别的球了。”齐全说,“有那个功夫,周末带她到公园随便扔个球跑一下午,也是一样效果。”齐全说。 “那能一样吗?”向亦文不满地反驳了一句,也只好妥协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心里暗想,等过去了,如果小琪还想学,或者她想学别的,一定第一时间带她去学,学不会也没关系。反正明年才上小学,想学什么也都来得及。 第67章 “……总不会到下个月还找不到下家吧。”她说。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齐全的资历还不错,之前联系过的猎头给他推了一家公司,但薪资比起之前,对半砍还要多。齐全在大厂这些年优越惯了,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就算他接受得了,房贷也接受不了。 “再找找。”他跟向亦文说。但更多像是在跟自己说。 晚上向亦文意外地收到了褚阿姨的信息,问她明天下午是不是会像往常那样在附近公园遛娃,说想见面聊聊。 “向亦斌欠我家女儿的钱还上了。”第二天在公园,褚阿姨见了向亦文的面就说。 向亦文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向爸屡教不改跟褚阿姨表达了多次想继续保持联系的意愿之后,褚阿姨跟他说,“现在愿意还钱了吗?不还钱,没得聊。” 向爸看来也是踌躇了不少天,毕竟他这败家儿子又赖在家里不走了,他也劝不动向亦文帮他还钱。还了就两清了,正好俩孩子也没戏了,说不定俩老的还有戏。 “有什么戏?!我妈还在这儿呢,拜托!”向亦文忍不住义愤填膺,“法治社会啊!道德沦丧啊我爸!” “姑娘,你是个好人,你妈也是好人。”褚阿姨说,“我在你们家干活也干得好好的,真没想别的事儿。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你爸,我这钱没机会要回来,我本来应该早就离他远远的了。我这辈子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什么苦我都吃过了,但就是不能在钱上吃亏。这点钱对你们家来说可能是个小数目,但我闺女上大学四年来都没跟我要过这么多钱。她从毕业到现在,赚的工资也没有这么多钱,要是扔给她自己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上。这孩子心思重,本来跟你弟弟在一起她就有压力,总觉得我们家条件不好她永远低人一等,否则也不会让他花掉这些钱。” “阿姨你不用这么说。”向亦文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放谁家这钱都是钱。我理解。要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让他去刷掉别人的信用卡这么多钱,也永远不会让她放任别人刷掉她这么多钱。” “谢谢你理解。”褚阿姨说,“我闺女总说我势利,她差点就当真了,怕我真为了不拖累她,去找个有钱的老头。”她笑道,“想啥呢这丫头?我们娘俩都没那命。” 向亦文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阿姨,向亦斌配不上您家女儿,真的。” 褚阿姨又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需要住家,这边短租房到期之后,她利索地搬走了。向爸还以为解决了钱的问题就万事大吉,等他再去的时候屋里都住上别人了,电话也被褚阿姨拉黑了。 褚娇收到她妈转的钱,一头雾水。“你哪来的钱?” “向亦斌欠你的钱,他爸还了。”她妈一脸轻松,“这下你放心了吧?傻闺女,以后可别把自己卡随便让别人刷了。” “他爸为什么愿意帮他还钱了?”褚娇疑惑地问。 “我跟他说了你俩分手的事,他说不能让向亦斌亏欠你,把钱还了就算两清了。”她妈敷衍道。 “怎么,成分手费了?”褚娇生气道,“是他儿子分手之后还缠着我好不好,又不是我!” “我知道,以后你别跟他来往了,就算翻篇了。”她妈说。 褚娇看着她妈,“不遗憾?之前可是你说的,让我别挑挑拣拣,说他家里条件不错,让我可别错过了。” “……他配不上我家女儿。”她妈说,“我家女儿自己赚的钱,无论多少,咱们自己花得舒坦。那种不工作就知道啃老的孩子,咱们不要。” 向亦斌以不用他姐还钱为理由,又在家里赖上了,还死皮赖脸去地库把自己的床垫子搬了回来。 “但是我都把钱还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拉黑我呢?”向亦斌想道。 “但是我都把钱还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拉黑我呢?”向爸想道。 爷俩在楼下对坐枯想,遭到向亦文无情嘲笑,“还用说为什么?照照镜子想想为什么吧。” “你说我爸是不是中邪了?”向亦文私下偷偷跟她妈说,“怎么老了老了变成这样了?他以前最多在家里显摆显摆他那书法什么的,现在可好,一天发十几条朋友圈,配上他写那打油诗,还有小区里拍的破花破树,真以为自己是文艺老年?给谁看啊?换我是褚阿姨,我也想把他拉黑。还好人家有道德,不是真想骗他钱,要是真想骗,我估计他得把他偷摸给向亦斌攒那几个钱全双手奉上,还以为找到了夕阳红真爱。” “……爱找啥找啥。”她妈眼睛紧紧盯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 她妈明天要去驾校考科目一,到现在还在刷题。向亦文本以为她妈要学车只是三分钟热度,就跟她爸中了邪缠着褚阿姨不放似的,没想到还真把题都刷完了,模拟正确率也不错。要是她妈知道齐全工作上出了变故,肯定坚决不肯再去学车了,钱花都花了,向亦文决定怎么也要支持她妈把车学下来。 果然第二天科目一高分通过,她妈兴奋得回来逢人就说,她爸嗤笑,“那是交规考试,是常识,是个人就能过,有什么可高兴的?” “爸,你不带这么伤人的,我就考了两次科目一。”向亦斌在一旁说。 “……” 向亦文要送她妈去练车,她妈不让,自己找了班车的站点,坐公交去等班车,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第68章 “……像上班似的。” “你看,她院里养的那些花都萎了。” “职业女性,跟咱们农村来的可不一样。” 齐爸齐妈看她那个劲儿,忍不住背地里说风凉话。但向亦文支持,向妈在家里也没耽误陪娃,他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向亦文偷偷跟蒋赛说了齐全工作的事,蒋赛说,难怪你最近什么单都接。 “也没有什么单都接。”向亦文辩解,“谁还没有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呢。这么多张嘴吃饭,多少米都不够呀。要是齐全再没班可上,我都想出去上班了。” “你认真的?”蒋赛说,“我这儿还真有一个路子。” 蒋赛提起她们以前合作过的电商平台,总部在杭州,现在北京的分公司在招聘。“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可以去他们那儿试试。但孩子还这么小,你真放心出去全职工作吗?让齐全在家带孩子啊?” “……”向亦文想象了一下齐全回家带孩子,觉得可能齐爸齐妈会比她和齐全先疯掉。 “你认真的?” 晚上在厕所里,齐全的眼珠子瞪得比她想象中还大。 “我没有,我就那么一说。”向亦文只好说。“你看,你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她知道齐全的心思,他宁可跟他前同事去创业,也不想去薪水减半的小公司,但她坚决不同意。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去创业,就等于把全家人扔在风险里面,你不能让我们用爸妈的退休金吃饭吧?”向亦文说,“如果你非要去创业,那我就去上班。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拿固定工资。” 齐全坚决不同意,“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你当年辞职的时候我就跟你保证过的,让你放心在家,你到现在还是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钱。”向亦文说,“你有固定年薪的时候我当然放心在家,我自己赚的虽然不固定,但也至少有进账。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俩不能都不固定啊,房贷是固定的啊!” “房贷先还着啊,又不是没有还的,我还能三五年不进钱吗?你还是太悲观了。” “我不是悲观,我是要为最坏的打算考虑啊,齐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激进了?” “我没有激进,我是在为咱家考虑,我要是进了那家公司,几年之内就只能拿这点年薪,够干什么的啊?” “齐全,你不是为咱家考虑,你就是觉得好像降薪就是走下坡路,你面子上接受不了。”向亦文说,“但是很多时候就是走一点下坡路又怎样啊,家庭稳定不是最优先的吗?” “怎么就不稳定了?你好好在家带孩子,不就是最稳定的吗?你要是出去上班,我才会觉得我养不起你们我没有面子!” “……齐全,我要是出去上班,你就给我在家带孩子!” “……” 两个人气势汹汹地拉开厕所门,就看到目瞪口呆站在外面偷听的齐爸和齐妈。 第21章 换一个工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齐爸齐妈眼中,他们优秀的儿子从考上名牌大学那天起这辈子就不会再为工作这种事情发愁。向亦文和齐全搪塞他们说吵架说的气话,深更半夜的让他们好好睡觉,什么事都没有,但老两口躺下琢磨半天回过味儿来,辗转反侧一宿没睡,早上五点钟就站客厅里把他俩吵醒了。二宝本来醒了闹了一下,好不容易又把他哄睡,向亦文困得头疼,想不出词儿来为齐全打掩护,就破罐子破摔地说,“对,他工作没了。爸,妈,你俩能让我再睡会儿吗?有什么话等上午送完小琪咱们再说。” 家里人太多了,就算开审判大会也得迁就每个人的时间。送完孩子回来,大人们围坐在客厅里,中间坐着毫不知情正抱着奶瓶一边嘬一边傻乐的二宝,齐全也不用假装出门上班了,就说了工作的事。向亦文也不用替他编排了,摆烂瘫在一边,打算让齐全自己应对爸妈们的连环夺命审问。 “别跟奶奶说!”齐全再次警告,“要不老太太血压又该上来了。” 齐全当然往轻了说,齐爸齐妈看他的语气,就顺势自我安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个年休息休息,再找新工作不就行了,这两年加班加得那么辛苦,换个工作也挺好。创业也行,想干什么干什么,年轻人就要多拼搏挣家业。 向妈却第一时间问出了向亦文的担忧。“能找到钱差不多的新工作吗?”她说,“我看网上说,现在就业大环境不怎么好。有铁饭碗的都担心没了,何况创业呢。” “你天天瞎看什么?还就业大环境,你知道什么大环境。”向爸顺口道,“别在网上瞎看那些胡说八道的。” 向亦文知道她妈意思,说,“薪水太少的话,也接受不了,但是创业也有风险,所以他还在考虑,这段时间也想在家里调整一下。” 向妈说,“那不能考虑太久吧。你在家工作,他也在家,……” 齐妈立刻反驳,“怎么,你家向亦斌在家待一年了,我们齐全就休个假都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向妈只好说,“我知道两个孩子都辛苦,但是得为咱们一家人以后考虑……” “你就知道你们家向亦文辛苦。”齐妈打断她,“她都不上班好几年了,有什么辛苦的?齐全一个人赚钱养家才辛苦!” 第69章 “怎么就齐全一个人赚钱了?在家的工作不也是工作吗?她不带娃吗?不也赚钱吗?”向妈声音大起来,“两个人过日子,不得商量着来吗?要是齐全在家待着带孩子还有收入,那向亦文出去上班也行。” 向亦文饶有兴致地看了她妈一眼,她觉得她妈最近好像变了,有些事情她还没说,她妈就把她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了。以前她妈可是不怎么站在她这边。 “那可不行。”向爸说了句,“一个大男人,哪能在家待着带孩子,不出去上班哪行。” “对,亲家说得对。”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齐爸这时也接话道,“工作可以挑,不能在家待着。” “……爸。”一直窝在一边愁眉不展没说话的齐全开口道,“你不懂。现在不是我挑工作,是工作挑我。薪水就那些,我不去,自然有别人去。不是那么随便容易的事。” “挑什么?”他爸不以为意,“你呀,就是太谦虚了,对自己没有信心。咱名牌大学毕业的,在北京打拼到现在了,还怕找不到一个工作,真是……” 齐全只能哀怨地看一眼向亦文,兀自叹气。 齐妈心疼儿子,立刻指责齐爸道,“你别老给他压力。他都已经这么辛苦了,你越说他压力越大。” “我说什么了?”齐爸说,“这不是对他放心才这么说吗?咱们儿子,什么时候让咱操过心?要我说啊,都是瞎操心,什么事都没有,你妥妥在家歇一阵,再去工作,也不至于就这几天咱就坐吃山空了。大不了,你老爹老娘手脚还利索,到时候出去干点活,给你补贴补贴。” “你干什么活啊?”齐全突然发火,“还补贴我,你拿什么补贴?你捡破烂给我补贴?捡破烂能还上贷啊?你们根本就不懂,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别瞎支招了行吗?我已经够心烦的了!” 他腾地起身,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屋子人出了门。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关门声有点响,二宝哼唧了一下,向亦文拍拍他,不愧是习惯了家里吵吵闹闹的氛围,他没过一会又睡了。 “不是我说你啊。”齐妈凑过来了些,在向亦文身边坐下。“这事你们应该早说。齐全这孩子,内向,事儿都憋在心里,对他也不好,说出来一家人帮他想办法,是不是?” “我也刚知道没几天。”向亦文说,“他说你们知道也没用,让你们担心。” “这孩子,唉,”齐妈叹道,“你多体谅体谅他,他这些年养家辛苦,现在这打击也不小,他心情不好,咱们别给他那么大压力。” “妈,我没有给他压力,我只是在为咱全家考虑的前提下,建议他稳妥一点,不要只想着创业,想着换个降了薪的工作丢人。他现在就是别扭,自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向亦文也委屈,她觉得她根本就没有给齐全压力,完全是他自己觉得全家人都靠他,他不能让全家人失望,不能丢了这个一家之主的面子。“再说了,我可以去工作啊,让他在家带孩子,他不乐意,你们不也不乐意吗?” 这话说得态度不好,齐妈立刻就看出来了,“你这就不对了,你们小两口商量好的,你赚的少,在家带孩子,他赚得多,出去养家,你不能现在他换个工作,就嫌弃他赚得少了吧?” “我哪有嫌弃他啊?!”向亦文也生气了,“嫌弃他我会愿意出去赚钱吗?那不都为了这个家好吗?我俩要是都在家混吃等死,谁养娃啊?谁养你们啊?” 一听这话,齐爸也不乐意了,“可别说养不养的啊,这房子可是咱一起凑首付买的,要是没有我们,你俩自己可也买不起。” “所以啊,这还还着贷呢,”向亦文说,“万一创业不顺利,咱们全家交不起房贷喝西北风啊?”她说话声音高了点,这下把娃又弄醒了,大哭起来。向妈接过去哄。齐爸和齐妈都不高兴,起身进屋了,还甩下一句,“就你们家养个闲人,吃闲饭的,还好意思说!” 向亦文心里烦躁,披上外套出门下了地库,果然看到齐全并没有走,他总喜欢躲自己车里一个人生闷气。她走过去,敲了敲他车窗示意他,以为他能开下窗跟她说话,结果他一看她过来,反倒麻利地点火挂挡,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他就倒出去开走了。 “……”留下向亦文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行,你工作没了,弄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转身看见自己的车,一瞬间也想一脚油门出去散心,但又想起二宝这顿奶时间到了,只好回头上楼。 她坐在客厅里喂孩子,听见她爸她妈在屋里吵架,齐爸齐妈也在屋里吵架,还很贴心地没在奶奶房间,特意去儿童房吵。她一声不吭地听着,娃受她情绪影响,也显得烦躁,吃两口就张牙舞爪地闹腾一下,弄了她一身,她也懒得动,想着等喂完了再一起换。 “你好好吃,好不好?”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哄着娃。娃觉得不好,使劲挣开她,不小心奶瓶怼到自己眼睛上,又嚎开了,奶瓶甩得老远。 向妈在屋里听见了,就不吵了,出来给她捡奶瓶,又拿了纸巾和小垫子给她和娃擦。 “你俩吵什么?”她忍不住说,“他们吵也就算了,你俩有什么可吵的。” “……我心疼我闺女呗。”向妈小声说,“你爸觉得出去上班就辛苦,在家带娃就不辛苦。我觉得我闺女怎么都辛苦。” 第70章 “……”向亦文没回答,只是心里一酸。 白天暖和起来了,她一个人带娃去附近公园晒太阳。把婴儿车放在身边,她坐在长椅上给蒋赛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一鼻子。 “……他就能随便跑出去散心去了,我怎么就得记着回家喂孩子呢?他没工作在家待着就是没面子,我怎么带孩子还得赚钱还被说成不上班好几年?!……” “齐全离职了?” 蒋赛这八卦的嘴什么事儿都藏不住,转天齐盼就知道了,还挺惊讶,不过身边确实也有互联网大厂的朋友这两年转行或是辞职的,倒也不算意外。 “估计她家里这几天消停不了。”蒋赛说。 本来齐盼还想趁还没开学,找个时间带奶奶去体检的,但想想她们家里肯定又是鸡飞狗跳,这个时候提别的事,只会让她爸她妈再骂个狗血淋头,就只好暂时作罢。 “我觉得向向已经算是情绪稳定的了。”蒋赛私下里跟齐盼说,“像我这种对我儿子情绪都不一定保持稳定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一大家子人住一起。万一我儿子将来结了婚,要跟他老婆一家人住一起,我肯定躲得远远的。不要任何人的钱,也不奢求任何人的陪伴。” “是啊。”齐盼若有所思地感慨,“不想承担跟家人住在一起的麻烦和问题,又要享受家人带来的帮助和便利,哪有那么好的事。” “反正啊,我这辈子唯一有可能长久住在一起的人,不是孩子也不是爹妈,更别提伴侣了。”蒋赛自顾自地说,“只有爱好一致,生活观念一致的朋友才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万一等我老的时候,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呢。” “你这样的,当然是什么年纪交什么年纪的朋友了。”齐盼笑道,“老了就找能搭伴养老的朋友呗。” “说得是啊。”蒋赛说,“不管朋友还是家人,能搭伴的人都太难找了。搭伴有搭伴的风险,没伴有没伴的孤独,怎么这么难呢。” 齐盼听着她的话,不知该作何回答。 开学第一天齐盼刚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蒋末然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看她来了,理直气壮地问,“书给我带了吗?” 齐盼不想理她,“我是你的老师,而且只有上学期是,这学期不是了,我不是你的保姆。” “……小齐老师。”蒋末然察言观色,好声好气说道,“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嘛。” “你那是道歉的态度吗?你跟你们辅导员也是这么道歉的?” “我没跟辅导员道过歉,我这么听话的好学生,从来没有犯过错呢。”蒋末然乖巧微笑道。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齐盼拿钥匙开了门,进了办公室,把包扔桌上,从里面拿出那两本书来。 “谢谢小齐老师!”蒋末然喜笑颜开,“你这学期的课是每周四下午两点二教4201。周四见。嘻嘻嘻。” “……” 蒋末然拿起书准备溜,齐盼叫住她。 “你假期跟你亲妈处得不错?” 小姑娘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希望我跟她处得不错?这样你就能上位跟我爸结婚。” “小小年纪,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呢。”齐盼没理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第一,我不需要上位。第二,我不需要结婚。但我确实希望你跟你亲妈能处得不错,因为我不希望在我和你爸权衡利弊的时候,多一个你这种麻烦事儿。不过你大可放心,将来如果我跟你爸真走到一起,也不会是因为你跟你妈处得不错。如果我们没走到一起,也不会是你的功劳。” 蒋末然站在门口,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齐盼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真的会跟我爸在一起?”她犹疑地问道,“……我知道,我说话也没什么用。你们大人永远有你们的决定,就像十七年前我妈决定不要我一样。” 齐盼没回答。 “如果你跟我爸在一起,你们也会有小孩吗?”她又问。 “……” “我真的很喜欢你,小齐老师。但是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我会讨厌你们。”她说,“如果你们有小孩,我会更讨厌你们。”她一字一句地说。然后转身跑掉了。 齐盼叹了口气,打开桌上的备课教案。 这两天没有课,她下午忙完之后就可以离校,于锐发信息来问她要不要去潜店,下完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本来开学前他也邀过几次,但齐盼觉得自己摇摆不定的态度对他也不算尊重,所以都推掉了。 “我下午没事,过来学校找你。”他又发来一条。 两个人在校门口的咖啡店见面,齐盼给他买了咖啡,正在付款的时候旁边响起来一个夸张的声音,“小齐老师?!” 齐盼头皮发麻抬头,果然是蒋末然。她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于锐,又刮目相看地打量着齐盼,然后很大嗓门地叫道,“小齐老师,原来你有年轻帅哥跟你约会啊,那你看上我爸什么啊?!” “……” 俩人推门出来,蒋末然咖啡也不买了,跟在齐盼身后,左问一句右问一句。 “你是不是小齐老师的男朋友啊?你们以后会结婚吗?” “你几岁啊?” “你做什么工作的?” “哎你身材很好哎。” 第71章 …… 齐盼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蒋末然。 “孩子,你这样没用的。”她说,“我跟他不是男女朋友,你也不要以为给我随便点个鸳鸯谱就能解决你跟你爸妈的家庭问题。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跟我没关系。我的感情生活也跟你没关系。你再多问一句,这个学期都不许进我的课堂一步。” 齐盼拉着于锐离开。 “这小孩怎么回事?”于锐一头雾水,“她爸又是哪个?” “……你见过。”齐盼只好说。 “哦!是哪个?是那个不会打麻将的?……” “……另一个。” “哦,是看起来挺有钱那个。” “你这么介意?” “……一个是前任,一个是有钱人,我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他故意笑着说。 齐盼也笑了,“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是好朋友啊。”齐盼轻松地说,“你知道到了这个年纪,有一个好朋友是多难的事吗?” 这话于锐听起来很受用,“好朋友也行,总比发好人卡强。” “可惜,好朋友总是只能一起走人生的某一段路。”齐盼感慨道,“走着走着就岔了。” “能走岔的,那本来也不是一路人。”于锐说,“不想走岔的,你走哪条路,我跟上来不就是了。” “走吧,潜水去。” “走。” 齐全一天没上班,家里的争吵就一天不会消停。奶奶终于发现了端倪,但她戴上助听器,还是没明白家里人为什么都拉着个脸,说话也夹枪带棒的。齐全不想在家,每天都早早出去,回家又都很晚,向亦文有点不放心,虽然知道他平时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跟他几个老同学老哥们儿吃饭闲聊,但还是时不时就给他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他几点回来路上慢点开。 在家的人也没心思做饭,都是谁吃就谁糊弄一口。唯一上心的就是向亦文给孩子做的辅食。小孩不知道愁,有吃的就高兴,现在俩娃是家里唯二脸上有笑容能发出笑声的生物,向亦文也只有陪娃玩的时候才会笑一笑。 晚上小琪搂着弟弟看绘本,给他讲故事,向亦文坐在旁边,腾出手来问齐全什么时候回来,发了好几条也没回,就打了电话过去。那边一听就在饭桌上,吵吵嚷嚷的,齐全一接电话,向亦文就听出来他喝酒了。齐全从小琪出生之后就烟酒不沾了,向亦文有些不悦,但想到他最近情绪不好,就没说什么,让他记得叫代驾。 “叫什么代驾。”齐全在那边说,“代驾回去不少钱呢。” “……你给我发个定位吧。” 向亦文听他有点口齿不清,绝对是喝多了,也别叫代驾了,起身就叫她妈过来看娃,自己打算出门去接他。齐爸齐妈看她大晚上要出去,一问就着急了,也要跟着一起去。 齐全出来的时候一看向亦文和他爸妈都来了,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的哥们儿也陆续出来,都喝了不少,跟齐全勾肩搭背地说,还是你幸福啊,老婆爸妈都来接你回家,这待遇,啧啧啧。 等哥们儿都走了,齐全甩开向亦文要扶他的手,说,“你们来干什么?” “啊?我来接你啊,你不是不要代驾吗?”向亦文说,“我查了一下,那边有个地方可以停过夜,也不贵,开我车回去,明天你再……” “你们来干什么?!”齐全大声又吼了一句,把他爸妈也吼懵了。 “向向说你喝多了,我跟你爸担心你,这不,来……” 他妈还没说完,齐全一把推开她,“我这么大人了,担心什么啊?我就是出来喝个酒,又没怎么,你们都来干什么?啊?……是怕我去杀人放火啊?还是去抢劫啊?!我我我不能抢劫!……我工作没了,我没钱了,但是我不能危害社会,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我从来没干过缺德事儿……”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他耍酒疯。齐爸手足无措地远远站着,齐妈心疼地拿出纸巾给他抹眼泪,向亦文试图再次上前拖他往车那边走,又被他挣脱开了。 “你们是不是嫌我丢人了?啊?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行……呜呜呜……” 他抱着头坐在路边台阶上,嚎啕大哭,哭完了又吐起来。 向亦文尴尬地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只好跟齐妈说,“我先把车开过来,一会儿你们把他弄上车。”她一边往车那边走,一边回头补充道,“让他先吐一会儿啊,吐完了再上车,我儿子昨天刚吐过,我刚把车弄干净,别让你儿子再吐我车上。” 第22章 回到家已是深夜,向妈在客厅陪着娃睡,听见他们进门就醒了。向亦文连忙摆手让她不要管,别把娃吵醒才是正经事。 齐全虽然没有吐在她车上,但是他身上衣服全蹭脏了,他妈给他拿的水也洒了,所以还是弄得后座到处都是。向亦文太累了懒得再下楼去,索性等明天再说,先扶他去厕所收拾,让齐爸齐妈先睡觉。 齐全头重脚轻,一脚踢翻了小凳子,又把放在洗手台上的护肤品什么的稀里哗啦碰掉了一地。向亦文一边忙活一边想,可别把娃吵醒。忙活完一回头,小琪揉着眼睛站厕所门口,“妈妈,爸爸怎么了?” “你先回床上跟姥姥睡觉哈。”向亦文连忙说。但她话还没说完,齐全回头看见孩子,趔趄着过来要抱她。“大闺女,爸爸回来了,让爸爸抱一下。” 第72章 印象里齐全从来没有喝醉过,更不用说在孩子面前了,小琪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满脸通红,说话嗓子哑着,浑身还有奇怪的味道,她往后退了一步,皱起鼻子说,“不要,爸爸臭,不要爸爸抱。” 齐全那酒醉后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又遭到了致命一击,他委顿在地,抱着马桶哭起来。“爸爸喝酒了你就嫌弃爸爸?爸爸真没用,闺女也嫌弃我……” “……”向亦文哭笑不得,只好把小琪拎回床上,让她妈看着别起来。 齐全哭也哭累了,歪在马桶旁边打起呼噜来,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睡,她又煮了醒酒的茶给他喝,好不容易他才清醒点,喝了茶,能站起来洗漱了。她把齐全安顿在空着的儿童房睡下,这才回到客厅,向妈已经困得不行了,小琪还两只眼睛瞪着,半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妈妈,爸爸怎么了?” “……爸爸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不也哭吗?爸爸也可以哭。” “喝酒是什么?是不是爷爷和姥爷过年的时候喝的那个小瓶子?” “是。那是大人喝的东西。” “安妮跟我说她爸爸就喝酒,喝酒就臭臭的,还要来抱她,她最讨厌爸爸喝酒的。但她爸爸喝酒不哭,她妈妈哭。” “……宝贝你该睡觉了。再不睡觉明天早上你起不来,钢琴课迟到了老师要说你。” 等到把小琪再哄睡,向亦文自己也睡不着了,只能盯着天花板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齐全起来,完全不记得怎么回来的。“我车呢?我不会酒驾了吧?” “你还有那个胆儿?”向亦文说,“你喝多了都在信誓旦旦说自己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这辈子都没干过缺德事。” “可不就是吗?”齐全又开始唉声叹气,“……我这辈子都没干过缺德事,怎么就混到现在这个样?” 看他这副样子,向亦文也没法说他,只好催他起来洗漱,上午她有一个线上会议,让齐全送小琪去上钢琴课。这边小琪吃着饭,看爸爸妈妈都没理她,偷偷跟一旁的向妈说,“姥姥,我肚子疼。” “怎么肚子疼呢?”向妈连忙问。早饭是她做的,可不能让孩子吃坏了肚子。 向亦文远远地听见,了然地说,“妈你别管她,她肯定是没练好曲子,又想偷懒不去上钢琴课。” 小琪一看被戳穿了,就不吭声,默默地吃饭。向亦文收拾完过来看,吃半天了,一块煎蛋在手里攥得变了形,就是不往嘴里送。 “快点啊,磨蹭你也得去,迟到了咱们课时就往后拖,你也不会少弹一分钟,对吧?”她试图讲道理。 说话间齐全也坐到了桌边,随便吃了两口,就让小琪从椅子上下来,拿外套给她穿,准备出门。小琪还是磨磨蹭蹭不愿意走,把牛奶蹭到了新买的外套上。 “你走不走?”齐全索性坐下来,自己倒了杯水喝,“你要是真不爱上那钢琴课,咱们趁早给停了,以后也不用去上了。爸爸没钱给你学钢琴。咱把钢琴卖了吧。” 小琪观察着爸爸的脸色,反应了几秒钟,哇地哭了起来。 “……你又惹她干什么?赶紧走啊?一会儿迟到了。”向亦文正在刷牙,满嘴泡沫跑出来,“什么把钢琴卖了?这可是咱们搬新家的时候第一个答应孩子的事,你在这儿说什么气话?” “谁说气话了?”齐全说,“她这不是不爱学吗?还费钱,不学就卖了。” “齐全,她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偶尔闹一下偷个懒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学琴也有快两年了,也不经常耍赖,你自己心里有气你别冲孩子撒气!” “我没有气!我在陈述事实!” “你这样叫没有气?你看看你现在吹胡子瞪眼的样!你看看你这周出去喝几次酒了?”向亦文也生气了,“是,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家里还要正常生活,没有人专门供你撒气!你也不许冲孩子胡说八道!” 齐妈闻声出来,立刻说,“这一大早的,齐全刚醒酒,也没休息好,好好说话,别发脾气。” “谁在发脾气?”向亦文说,“孩子每次磨蹭迟到我都没有发过脾气,怎么他送就要发脾气?” “你体谅体谅,他心烦,也是没办法。”齐妈试图劝解,“他都……” “我都怎么了?!”齐全打断他妈,“我都失业了是吧?你们所有人都在这儿同情我怜悯我呢是吧?我没有钱赚,全家喝西北风,同情我干什么?我这种废物不值得同情!……” 大家说话声音高了些,小琪有点被吓到,憋回了哭声。齐全把水杯砰地怼在桌子上,她又下意识用手蒙住了自己眼睛。 “行了,你也别去送她了,让我爸去吧。”向亦文懒得跟他吵,给小琪穿上衣服,又跑屋里去叫她爸。 “家里这么多闲人,非叫我。”向爸在门口穿鞋,不满地嘀咕。“你快走吧。”向亦文赶紧说。 整个上午向亦文都把自己关在楼下开线上会议,开完了也不想上楼做午饭。她听见楼上二宝又哭了,又听见她妈去哄了,于是自己还是不想动弹,整个家里都像被低气压笼罩,只有一个人待在电脑前面的时候才可以假装不被影响。 向亦斌在一墙之隔的客房打游戏,外放的声音她戴着耳机都听得见,她终于忍不住过去踹了一脚门,又过了几分钟,游戏的声音总算停了。 第73章 向亦斌探头出来,看他姐一脸阴郁地坐在电脑前面。 “哎,我姐夫失业了,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他贱嗖嗖地说。 向亦文忍住想要暴揍他的冲动。 但他偏要找揍似地又说,“哎,你猜怎么着?我找着工作了。嘿嘿嘿。” 褚娇把向亦斌拉黑得很彻底,电话微信邮件都没一个能联系的,她甚至贴心地再没有走过向亦斌堵到过她的那个门,可能平日里上下班从别的门走了,进写字楼要刷卡,向亦斌也没法进一步找她。但没几天,赵凯反倒来加向亦斌的微信,还给他推了一个招聘。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正躺在床上打游戏,忿忿地退出来回一句。 “我不是黄鼠狼,你爱是啥是啥。”赵凯说,“褚娇让我推给你的,仁至义尽。” 向亦斌一下子又支棱了起来。她推给我的?她心里有我!他投了个简历,没过几天就有hr打电话来跟他约面试时间,他就去了。 “不是什么裙带关系,我凭我自己本事应聘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可没有吃谁的软饭。”向亦斌跟他姐说。 “好的好的,你真有本事。”向亦文真心实意地说,“你要是真能吃上谁的软饭,我得替爸妈谢谢你。” 得知向亦斌终于要去上班了,向爸向妈都挺高兴。但向亦斌说,公司在北四环,倒地铁过去单程就得接近一个半小时。 “要么给我买车,要么给我租房子。”他说。 当然是租房子合算,且不说他要买车肯定不便宜,车牌也是个麻烦问题,懒得费事还不如把他整个人早点送走。 “租个单间,押一付三两万出头吧,四舍五入三万吧。”向亦斌说。 “谁让你住单间了?别人都能合租,你为什么不能合租?”向亦文问他。 “……那麻烦事儿多了去了,我不想跟别人用一个卫生间洗澡,别人做饭全是油烟。” 向亦斌看他姐不松口,又去求他爸妈。 “你不知道你姐现在是难的时候吗?”向妈苦口婆心,“要不,你先合租一段时间,过渡一下,等你攒下点钱来,再换,这段时间就别惹你姐心烦了。” “行,我不惹她心烦,我问我爸要去。”向亦斌坦然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爸说,“我也没钱了,你别再跟我要。” “行行行。”向亦斌满口答应。反正他爸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死皮赖脸就还能要来,他放心。 晚饭时向亦斌在饭桌上跟他爸讲找工作的事儿,齐全又不高兴了,摔了筷子进屋。向亦文只好跟进来,好声好气劝道,“你怎么看什么都对号入座呢?他找着工作你也生气?他月薪4000,你跟他比啊?” 齐全冷着脸不吭声。 “好啦。”她安慰道,“我知道,你觉得爸妈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现在你工作不顺利,让他们失望了。但这必然是暂时的啊,人又不会一辈子一直倒霉,谁还没有个小挫折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难关都会过去的。你也打起精神来嘛。上有老,下有小的,咱俩不能先泄气呀。” 他还是不吭声。 向亦文还算是了解他的,他从小到大除了因为农村的出身一直有点自卑之外,一路品学兼优考到北京,又赶上了行业的形势能一直做专业对口的工作,其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也一直以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双手实打实挣来的为傲,但现在他们两个都低估了安稳生活面临风险和动荡的可能性,也高估了压力和变数给全家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带来的影响。 齐全情绪不好,齐爸和齐妈便不可能不跟着着急。表面上他们像没事人一样,一旦向亦文说话大声了点,或者齐全脸色又不好看了点,就两边挡着劝,生怕向亦文因为他失业责怪他。私下里俩人又不免担心,也不敢问齐全,到底工作这事有多严重。但工作多严重不知道,房贷有多少他们是知道的,便也不免心下惴惴,开始每天盘算还能从哪省下点钱,杯水车薪地给儿子减轻点负担,比如老生常谈的接水冲厕所等等。 家里的净水滤芯用完了,向亦文犯懒暂时没换,小区门口正好有公用的净水机,很多人拿着矿泉水桶去打水,净水机侧面的废水从水管排到下水道,齐爸就每天拿个桶去下水道接废水,回来攒起来冲厕所。向亦文有一次回来,在车库门口等着进去的时候看见了正半个人站在下水道里接废水的向爸,她这才知道厕所里总摆着一排水桶干嘛用的,按下车窗想叫他说点什么,想了很久,后面车滴了她好几下,她还是关上窗走了,一句话没说。 “……老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齐全语气终于软下来,带了点乞求的神色。“我本来以为,能让你们放心过上好日子,这个家有我撑着。” 向亦文就笑笑,“你也可以偶尔不撑着,歇一歇,没关系的。不怪你,家里没有人怪你。等你歇好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好。” 向亦斌这回算是正儿八经搬走了,临走还不忘跟他姐叫嚣,“我要走也是堂堂正正地走,不能被某些人赶出门,知道不。”就仿佛赖在别人家吃了半年多闲饭的不是他一样。 “好的好的,知道了。”向亦文忙不迭答应。只要把他彻底请走,八抬大轿恭送出门她都愿意。 第74章 “……看来你爸手里还是挺有闲钱的,说拿几万就几万。”齐全听说向亦斌租了房子后,酸溜溜地跟向亦文说。 “那是他儿子,从小惯到大的。”向亦文也酸溜溜,“没钱从牙缝里挤也得有钱。”有时她想,如果现在的她换成是向亦斌,可能跟爸妈张口就来,我多难呐,你帮我还几个月房贷怎么了。 谁让她张口跟爸妈借了这么一笔空前绝后的大债呢。之前她想过,如果这几年真的就没攒下来什么钱,等她爸真的跟她要回来这笔钱给向亦斌买房子结婚,她拿什么去还。现在不用说还爸妈了,齐全再不工作,还房贷都紧紧巴巴。 “你说的是真的?你爸妈说给咱俩填在首付里的钱算借你的?”齐全问,“那这有点不公平了,我爸妈可是一点都没藏着掖着,也不指望还的。” “公平?你跟爸妈那辈人讲公平?”向亦文无奈地轻笑一声,“你换位想一想,你爸妈会不会把钱给齐盼做首付,然后说是借她的,等你买房子的时候让她还给你?” “那不会。”齐全诚实地回答。 “所以我爸妈觉得对我已经够格了。”向亦文说。“即使这样,我都已经觉得欠我爸妈一个天大的人情了,他们下半辈子可能要一直念叨到进棺材。我如果是齐盼,我这辈子也不会开口问爸妈要半分钱的,也不可能要得来。这一点我很理解她,你是弟弟,你不会懂。” 当齐盼主动要求下周末来看奶奶的时候,齐爸齐妈一听向亦文说,立刻激烈反对。 “她就是来说风凉话的,看齐全倒霉她可高兴了,天生恶毒。” “还没挨够打吧?还敢来?我看这回她带哪个野男人,我不把她腿打断。” “爸,我说过了,不许在家里动手。”向亦文立刻不高兴了,大声说,“你没发现小琪现在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说她她也不听吗?都是跟大人学的样!” 齐爸就哼一声,骂骂咧咧地去收拾他的破烂了。 “要不,你别过来了。”向亦文犹豫地给齐盼发,“最近齐全心情也不好,我俩总吵架,弄得家里老的小的都不安生,鸡飞狗跳的。而且上次……我也怕爸又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你才听他说了几年不高兴的话?我听了十八年才逃跑的,早就免疫了。”齐盼毫不在意地说,“我是去看奶奶的,不惹他,你放心。” 然后她这次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又成功把她爸惹毛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看着她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打不下来又似举非举不知所措的手,只觉得好笑又荒唐。 因为她三次登门,带了三个不同的男的。多无关痛痒的一件事,但她爸要是不气得七窍生烟,那就不是她爸了。虽然已经过了赌气的年纪,但是能戏耍她爸这么一下子,她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之前跟于锐吃饭的时候,于锐说起清明要回去给老人扫墓,齐盼想起他年前还说好几年没回家了,就奇怪道,怎么今年开始突然逢个由头就回家。 “因为前几年我辞了铁饭碗跑出来,跟我爸妈说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再回家。”于锐毫不在意地说。 “所以现在才算是混出人样了吗?”齐盼笑。 “并没有。”于锐也笑,“但那是我爸妈啊,他们知道我嘴硬,也知道我混得好不好都迟早会回家的。” “你不是说你辞职是因为想离开家吗?”齐盼问,“还会想回去吗?” 于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会啊。能随时可以离开的家,也能随时回去。” 于锐虽然成长在普通家庭,但家人都是温和又善良的人,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在他的人生选择上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因此责怪他的每一个选择。他非要出来闯荡几年,也从来不担心他不回家。所以他闯累了或是想家了,随便就可以回去,就像没离开过一样。 齐盼怔了半晌,轻叹口气,“你知道,每次我遇到你这样的人,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什么?”于锐说,“笑话我们趁年轻瞎折腾,送到嘴边的铁饭碗不要,折腾到身无分文再回家啃老?” 齐盼摇摇头,“是嫉妒。” 放在十年前,她会很想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伴侣。就像向亦文自己没有感受过大家庭的温暖,就很羡慕齐全的大家庭一样,她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拥有幸福家庭的人,好像跟他在一起就也拥有了他的人生似的。但现在,她渐渐意识到这不应该成为她选择伴侣的标准,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们,成为伴侣也只会让自己更嫉妒。 “太诡异了。我之前那么多年都从来没有带任何一个异性朋友见过我家人。”齐盼说。于锐的一位处成了朋友的客户是骨科医生,齐盼提起上次看望奶奶的时候她说后背骨头总疼,于锐就建议她约个有针对性的体检。 “你不是说那天那个前任见过你家人吗?”于锐问,“结果呢?” “结果只会把他钉死在前任上。”齐盼说,“你不懂。像我们这样因为原生家庭所以一辈子心理都有缺陷的人,要是见到一个跟你差不多缺陷甚至比你还缺陷的人,拔腿就跑都来不及,更别说要组建稳定情感关系了。”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们这样的人好像从来没有过稳定情感关系。” 所以,到底要相似还是互补的人才能有稳定情感关系呢?她有时在心里想。像她和陈彼得那样相似,看似也不错,但也没有办法长久。像于锐这样互补,她是索取到自己想要的寄托了,对对方也不公平吧,除非对方是奉献型。但即使对方奉献了,她也会有负罪感,觉得好像自己的后半辈子把人家绑住了一样,不仅要一起养老还要养孩子。 第75章 齐盼她爸气得浑身发抖,但是看于锐这个体格,他也不敢动手。 向亦文闻声出来,奇道,“这位又是……?” 齐盼云淡风轻地说,“我的备胎。” 于锐在这方面或许是因为年轻,想得很开,不像蒋亚君和陈彼得,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非常计较自己被当成备胎跟别人比较长板和短板,于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齐盼觉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比那俩可选择的面又广了许多,谈不谈恋爱,甚至结不结婚,他都可以接受,甚至拒绝也可以继续当朋友当客户,反正他有把客户都处成朋友的能力,对他有好感的女孩也确实不少。就像她把他当备胎一样,谁也不是谁的唯一解。 “……我有几个备胎,结不结婚,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一边径直走进奶奶房间,一边甩下一句话给她爸。 “奶奶,我带朋友来看你。我给你约了体检,周三我们来接你,陪你去医院体检,好不好?”齐盼拉着奶奶手认真说道。 “齐盼,你别给我在这作!”她爸气急败坏地进来,“家里已经够乱了,你还撺掇老太太,你就看不得我们好,是吧?” 齐盼说,“奶奶,要不你把助听器摘下来?我们说话都不怎么好听。” 奶奶很听她话,就把助听器摘下来放一边。 “奶奶说她身体不舒服,你们不带她去体检,是你们的失责,我带她去体检,是我的义务,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说。 “还你的义务?”齐爸暴跳如雷,“你养老太太了?给她端茶倒水洗澡剪头发了?我们养的她!平时一分钱不出,现在跳出来说老太太这儿疼那儿疼是我们失责?你要脸吗齐盼?” 她妈也跟进来,“你别添乱了,明知道最近家里事多,你非得这时候来是吧?老太太什么时候不能检查,非得你陪着,怎么你那医生是全国最好的啊?老太太好着呢,什么事儿没有,你省省吧,以后也别来了。” “带着你那野男人给我滚!”她爸说,“以后别进这家门!……” “这是你家吗?这是向亦文家,我爱带谁来就带谁来,带一百个不重样的,排着方队坐这儿,怎么地?” “……” 这边老太太戴上眼镜,上下打量了于锐一会儿。“你和闹闹,是什么关系呀?”慢悠悠地问。 “我是她朋友。”于锐就说,老太太没戴助听器,那边吵架嗓门又大,他就坐近了点。 “她小名叫闹闹呀?”他扯着嗓子问。 “对。”老太太笑眯眯说,“小时候哇,家里有条小狗,也叫闹闹,跟她最好了……” 第23章 奶奶最讨厌去医院,但是有齐盼陪着就可以。还好她一直嚷嚷的骨头疼没有大问题,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基本都要面临的腰肌劳损和骨质疏松,齐盼记下了医生说的食谱和药品,打算买了直接寄到她们家里去。其他常规的检查也做了,又重新开了常备的降压药。 于锐要回店里,赶着走了,齐盼送奶奶回家,路上一遍遍叮嘱,“奶奶,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如果你要找我,打电话找不到,你就让向向联系我。” “你呀,就别操心我老太太了,你工作这么忙,还要给我跑前跑后的,浪费你的时间。”奶奶说,“我跟他们住在一起,想找谁不行?你呀,一个人住,你有事的时候找谁呀?那个小伙子,我看他人不错,你喜不喜欢他?” “奶奶,他比我小好多岁!”齐盼笑着凑她耳朵边大声说。 “那怎样?”奶奶听清楚了,说,“你爷爷比我小多少岁?我比他多活多少年?” 祖孙俩相视大笑。 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又想起来一件事,“我那个助听器啊,最近总是不好用,听着费劲,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向向带我特意去店里面配的,挺贵呢,我看她每天出来进去忙叨,也没好意思麻烦她。” 老太太的助听器是齐妈捣的乱,本来最近家里就鸡犬不宁,说不准谁一点就着,老太太也不明白缘由,听见了又跟着着急,她趁老太太睡觉偷偷调了音量,稍微小点的声音就听不到了。总听不到,老太太也不说,也不怎么愿意戴了。 “那你跟向向说啊,没事的,你不说她怎么知道?”齐盼不明就里,便说,“她会给你修的。” 回家后向亦文研究了一下助听器,也奇怪音怎么被调了,平时调好了给奶奶她都不动的,她也看不清那些按键,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她就帮奶奶调回去了。 “我就说吧?什么毛病都没有,老太太一辈子硬朗着呢,用她来操这个心?”齐爸齐妈不住责备,“折腾一趟,这得花多少钱?白往里扔钱。” “那不是落个心里踏实吗?爸,妈,年纪大了不能不把体检当回事儿。我朋友都是给父母每年体检的,六十岁以后,体检不能间隔时间太长,不用说奶奶,你们也得去。” “得了吧,那都是医院忽悠你花钱的,能检出什么来?你看老太太这辈子去过几次医院?打过几次针?老去医院,没病都给你检出病来。……” 向亦文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下午向亦文说她有事要出去,向妈说她也要去驾校考试,家里乱糟糟的,她竟然也坚持把车练下来了,这都要考科目二了,向亦文挺意外,觉得自己低估了她妈努力的程度。二宝下午要出门遛弯,还要去幼儿园接小琪,就都交给了齐全。“妈还要做饭,你去遛娃吧,如果回来晚,让我爸去接小琪也行。”她跟齐全说。 第76章 “你出门去哪儿?”齐全问。 “我跟蒋赛约了人谈事情。”向亦文说。 但她撒了谎。她没约蒋赛,她是要去之前联系过的那家电商平台的分公司。齐全在家待着一天,她就一天坐不住睡不着,觉得不能靠自己这点不固定收入支撑,得想别的办法。 “那你得鞭策他啊,你鞭策你自己有什么用?咱俩现在弄自媒体都已经够累的了,你还要带娃,要是全职工作了,你三头六臂也不够连轴转的。”蒋赛难以理解。 “……我也想鞭策他啊。”向亦文无奈道,“我鞭他,他爸妈转着圈地心疼,我怎么鞭?再鞭他就该抱我腿哭说我精神虐待他了。但是日子要过,孩子要养,鞭不了他我只能鞭自己。只能说明我这几年有点懈怠了,他没失业的时候,我以为自由职业的收入是锦上添花,他失业了,发现雪中送炭还不够用的。” 要是让齐全知道她偷偷去应聘了,他必然又会心里不舒服,她索性隐瞒,反正也不一定真的会去工作。万一齐全很快就能去上班了呢,连向亦斌都能找到工作,齐全有什么难的。她想。 齐全在家的这些天,多少也分担了点带娃的活儿,看似是为妈妈姥姥奶奶减轻了负担,但实际上本来三个人在带孩子上就不是完全理念一致,又加了个突然亲力亲为的爸,什么吃饭洗澡睡觉的常规流程都能闹出点幺蛾子来,摩擦不断。 开了春的下午天气暖和起来,齐妈安顿老太太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齐全懒得去公园遛娃,就把娃放在学步车里,在院子里玩,自己坐在秋千上刷手机。 老太太在躺椅上盖着毯子躺好,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了助听器戴上。齐妈想反正她也听不见,就没在意,拿了晚饭要弄的菜,放在院子小桌上,一边择菜,一边跟齐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向向这几天忙啊。”齐妈说,“我看她老躲楼下,不是打电话就是打电脑,有时候连饭都不上来吃。” “啊。”齐全盯着手机,应了句。 “……你在家歇着吧,妈也觉得挺好。但是呢,你看向向老忙,就得你来带儿子。……倒也不是不好,跟儿子多培养培养感情……” “行了,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齐全抬起头来,“我又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待下去。” “是,那倒是。”他妈说,“但是妈也不想看着你们小两口总闹不愉快……” 齐全看了他妈一眼,“能愉快吗?本来两个人养一家人,现在就像瘸了一条腿一样,愁都愁死了。” 齐妈欲言又止,只好继续择菜。 “……现在想想,我俩当时太天真了。”向亦文没在,齐全就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本来我俩的积蓄,买一个小的上车房,绰绰有余,贷款一点压力都没有。结果呢,脑子一热,非要够这个够不着的大房子,不仅把你们的养老钱都搭进来了,还要让你们两手空空跟着我来北京。没那个金刚钻,非要揽这个活,现在呢,工作一出问题,全家人喝西北风。我当初哪来的那个虚荣心呢?非得跟人家住大房子的比,自己什么层次自己心里没数吗?……” “……那也不叫虚荣心。”齐妈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力安慰他,“帮衬你们,我们当爹妈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什么时候说过半个不字?现在就是难了点,你又不是一辈子都不上班了,怕什么呢?怎么过不是过?退一万步,我和你爸,带着老太太回老家去,就租大勇他们家的房子和地,那也不是不行。” “你得了吧。”齐全说,“就我爸那臭脾气,那小心眼,当初风风光光地出来,谁想灰头土脸回去?还把奶奶折腾一通。你俩都得让人家笑死。” “……是。”齐妈叹了口气,“本来啊,还觉得你爷爷走得早,老头子那么惦记你,没看着你结婚,没看着曾孙孙,也没看着你的新家。” “幸好老头子走得早。”齐全说。“让他看着他亲孙子混了半辈子啥也不是,把他祖屋都卖了,现在北京也过不下去,老家也回不去,一家人坐吃山空,连我爹都得捡破烂贴补我,他得气活过来。” 齐妈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旁边躺椅上打盹的老太太,说,“别瞎说。” “我也没瞎说。”齐全说,“我就是后悔了。就不应该把你们都弄来北京。要是就我俩,哪管带着孩子呢,怎么凑合都行。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正在唉声叹气,齐全没注意到孩子骑着学步车撞到了靠墙根摆放的花盆,车停住了娃没停住,一下子大头朝下栽进花盆里。 齐全两步过去把他拎起来,发现孩子脸被花枝划了好几个细碎的小口子,眉毛上额头上都有,血冒了出来,娃嚎啕大哭。 齐妈吓得冲过来接过娃,手忙脚乱地进屋处理,动静把奶奶惊醒,问齐全怎么了,齐全也吓得不轻,来不及给老太太解释,跟进屋看娃。 “皮肉伤,没事,没伤到眼睛。”齐全心有余悸,但还是想着应该跟向亦文说一下,省得她回来他又要挨骂。 他给向亦文发微信,也没敢拍照,就说了一句娃摔了一跤,没过两分钟她就把视频拨回来,“摔哪儿了?” “……摔花盆那儿了。”齐全心虚,说,“妈给他弄呢。” “让我看一下。” 隔着屏幕一看,向亦文就说,“去医院处理吧,怕有小花刺挑不干净,医院弄干净了放心。小琪的幼儿园同学上个月就是摔跤摔到眼睛,当时以为没事,后来才发现伤到了神经,差点就恢复不了。你现在就去,你手机开个定位,我也现在过去。” 第77章 挂了电话,齐妈说,“不用吧?我这都洗干净了,擦点碘酒就行,去医院孩子多遭罪,你看哭成这样。” 但是齐全不敢违逆,毕竟从他失业以来,向亦文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火,他每天看着她,总觉得她脑门上总隐隐冒着怨气,就等着冲他发泄似的,他可不想再因为点什么事被她揪住把柄,以后三不五时地就拿出来提点他,他可受不了这种委屈。 这边向亦文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也是又担心又生气。 虽然聊得还挺顺利的,她自由职业了好几年,但因为做的内容还算对口,也不算跟整个行业环境脱节,电商平台那边给的薪水不算特别高,但毕竟稳定,而且做得顺利以后也可以涨薪。但这样的话自媒体这里可能就要把大部分的活儿推给蒋赛了,也就不能指望这部分收入。时间上也是个难题,如果她全职了,齐全要是再找到工作,那俩娃就真要彻底放手给姥姥奶奶了,现在还没放呢,给齐全带两天就摔。马上娃就要会走路了,会跑了,姥姥奶奶那身子骨可架不住每天跟着他跑。姥爷和爷爷……唉,从来就没指望过。 去医院一检查,伤得比想的要严重,眉骨上需要缝针。等缝针的时候向亦文到了,娃这会儿倒是过了刚摔的疼劲儿,也饿了,抱着奶瓶喝上了,但是看见妈妈出现,本来已经不哭了,又委屈得哭起来,她抱着哄了好久才停。 缝针前上了麻药,其实就不怎么疼了,娃也没有太哭,全程挺配合,向亦文坐在一边接小琪打来的视频,问妈妈怎么都吃晚饭了还没有回家。 “弟弟摔倒了,在医院缝针,你别着急,妈妈一会儿就回家了,你跟姥姥一起吃饭。吃完可以看两集佩奇,妈妈就回来了。”向亦文说。 挂了电话,她兀自坐在那里掉眼泪。齐全坐在一边,既懊恼又烦躁,也没敢跟她搭话。 处理完开了药,孩子坐她的车,齐全自己开车,一直到回家,俩人也没说话。向妈正在陪小琪画画,看到二宝眉毛眼睛包着纱布,也有点吓到了,把向亦文拉到旁边问了半天,向亦文不想让她担心,就说没大事,皮外伤。 “妈你今天考试怎么样!”她岔开话题。一晚上全家人都为孩子受伤担心,她差点忘了她妈今天去考试来着。 她妈回头看了一下她爸没在附近,就凑她耳朵边小声说,“过了呢!我一把过!跟我一起练车的都是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孩,还有马马虎虎挂了的。教练说他们都不如我这个老太太认真,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态度好。马上我就约科目三啦,你放心,我一定一分钱补考费都不花,一定拿到本。” 看她妈兴奋邀功的神色,向亦文也笑了,心里轻松了不少,真心为她妈感到开心。刚说完她妈又扯回来,“……不会留疤吧?伤在眉毛上,要是不长眉毛了怎么办?我们二宝那么好看,眉毛像你。” “现在他健康安全就好。眉毛长什么样我是管不了了。”向亦文说。 她晚饭也没吃,先后哄睡了两个娃,才爬起来进厨房,热一下她妈给她留的饭。齐全知道自己犯错误了,竟然难得地没早早上床打呼噜,一言不发过来坐在她旁边。 “你不是吃完了吗?”她说。她哄娃睡觉的时候齐全已经吃了晚饭。 “……”齐全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老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今天犯错误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都没问你,娃摔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说。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她扒拉几口饭,面无表情地说,“你说摔花盆那儿,我就猜到了。你懒得带他去公园遛弯,就给他扔院子里骑车,然后你坐那儿玩手机,他摔了你才看到。对不对?” “……” “以后他会走了,会跑了,你还把他扔那儿随便跑,自己就玩手机就行了,是吗?” “……那不是还有你吗。”齐全小声说,“我以后不会了。小孩刚学步,磕磕碰碰也很正常……”他看了一眼向亦文的脸色,没说下去。 “……”向亦文心里窝着的气发不出来,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俩娃,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憋回嗓子眼儿。齐全看她默不作声地进厨房收拾碗,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就起身去洗漱,洗漱完了正要上床,被向亦文又踹了起来。“楼下睡去。” 向亦斌搬走了之后,床垫她没撤走,很多睡不着的时候她在楼下电脑前熬夜,就在楼下睡了。有时早上小琪醒来找不到她,就知道抱着枕头下楼来找她睡,二宝已经可以扶站,爬得也嗖嗖快,还迅速学会了爬楼梯,他跟着姐姐一起来找妈妈睡了一次,她吓得赶紧把楼梯装上了儿童安全门。 “……老婆,别啊。我都认错了。暖气都没了,楼下挺冷的。”齐全苦着脸。 “你到柜子里多拿一床被子。”向亦文说。然后不再理他,径自上床睡了,关了灯。 她听着齐全窸窸窣窣拿了被子,趿拉着拖鞋下楼去了,没一会儿楼下也关了灯。 黑暗里身边只剩下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最近叹气越来越多了,好像说不出口的话都积攒在这一声声叹气里,但叹出来心里的郁结也没有减少一分。 今天真是拼了命才控制住了,没有跟他吵架。她想。她也不想每天就只剩下吵架,何况,吵下去也没有意义,吵也吵不来工作,吵不来钱,也没法把娃受的伤吵好。就连小琪现在都耳濡目染学会了,凡事不顺心就发脾气,无缘无故大吼大叫,在被大人们有意无意忽略或者敷衍的时候,她可能也认为这是她唯一可以发泄的方式。 第78章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的样子。 第二天齐全着了凉,擤了一早上鼻涕,齐妈一看他昨晚在楼下睡的,心疼得什么似的,“暖气都没了,楼下多凉啊,你怎么不到屋里来睡呢?冻感冒了怎么办?”赶紧到自己屋里把本来冬天过去收起来的电热毯又翻了出来,给齐全铺好,又冲了药看着他喝完,让他进屋里睡个回笼觉。 那边向亦文给二宝换药,纱布一揭开,缝针的痕迹还是有点吓人的,齐妈也是心疼不过来了,不住地说,“啊呀,小孩子小时候脸上都要破个相,才能平安长大,这下子好了放心了,我们宝贝以后平平安安的。” 向亦文没作声。 “……向啊,你不应该让齐全睡楼下的,现在是倒春寒的时候,容易落下病来。你们吵架归吵架,也心疼心疼他身体。”齐妈没忍住说道。 “我们昨天没吵架。”向亦文闷声答道。 这话让旁边路过的向爸听见了,扔下一句,“地窖怎么了?向亦斌那臭小子不也睡地窖睡了半年多吗,我看他也没怎么样,还是齐全太脆弱了,这身子骨可不行啊。” 向妈也在旁边,这时不轻不重地说道,“白吃白住的才睡楼下,按我看,咱们现在除了文儿,都应该睡楼下。” “亲家,你这话说的太让人寒心。”齐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我们齐全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养活咱家祖孙几代,就在家待了这几天,你们就说这种风凉话,你们是想逼死他?” “什么叫他养活咱家祖孙几代,向亦文也赚钱啊,房子是两家买的,贷是他们两口子还的,谁也不比谁多,也不比谁少。”向妈想为女儿撑腰,毫不示弱。 “那你们家还有个白吃的向亦斌呢!” “齐全要是再不上班,跟向亦斌也没区别!” “那你要是这么说,让向亦文把花他的钱都还回来!” “那你要是这么说,俩娃还是向亦文生的呢,也能还回去?” “孩子是我们家的孩子!” “谁生的谁说了算!” …… 吵闹声中,向亦文突然荒唐地想起她给奶奶调的助听器。我要是也能把声音调小点儿听不见,就好了。她心里想。 第24章 在大人们争吵的时候,小琪一个人进了自己的儿童房,面对着墙根坐下来,打开一大盒油画棒,默默地画起了画。没人注意到她,直到二宝哭闹起来,向亦文转圈找不到他的奶瓶,抱着他进屋来找,才看见小琪已经在墙上涂画了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向亦文怔了几秒钟,“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在墙上画,那边不是有你的小黑板墙吗?” “……”小琪没回答,手里还攥着油画棒,转过头,眨了眨眼睛默默地看着她。 “你去上画画课,老师不都让你在纸上画吗,什么时候说过要在家里墙上画?”向亦文又问。 小琪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搬进新家这么长时间,她搞的破坏都没有会爬会走的二宝搞的多,学画画也都学得挺认真,从来没有在家里乱涂乱画的习惯,向亦文还表扬过她好几次,“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了,是六岁的大宝宝了。”以前租房子的时候她还小,也没有黑板墙,向亦文给她讲过几次不能画在墙上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画过,更不用说搬到新家之后了。但是最近向亦文发现讲道理她不愿意听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大人说稍等一会儿行不行,先做别的行不行,就算讲了道理,她还是一意孤行,不顺她的意就大声尖叫,好几次把二宝也闹得大哭。 本来二宝就正在闹,向亦文不想说她,就试图转移注意力,“今天还没有练琴,下楼去练会儿琴好不好?”“不!好!” “……” 向妈看她不高兴了,也不跟齐妈针尖对麦芒了,跟着进屋来,在床里面帮她找到了奶瓶。 “……你干嘛要跟她争个嘴上输赢呢?”向亦文看了她妈一眼,不免埋怨,“她本来就嫌我逼着齐全去上班,心里有气呢。” “逼他去上班有什么错?”向妈自然向着她,“他这样下去,全家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那怎么行呢?要不我也去找点啥活儿干吧,但是我做饭也不行,做保洁应该还行。” “你就不要想了。”向亦文打断她,“我是不可能让你出去干活的。本来帮我带孩子你都已经够累的了,家里的活你干了这么多,我都没办法给你减轻点负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我要全职了,带娃就全指望你了,我指望不了别人。” “你要去工作?”她妈问。 那边公司还在等着她回复,她满打满算也没有几天考虑时间,齐全看起来也没有立刻去工作的打算。晚上她等孩子睡了,决定再跟齐全好好谈一次。 “你暂时不工作,可以。”她说,“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带娃的事情,你要保证多承担一些,不能都扔给俩妈。至于孩子摔伤的事,”她顿了顿,“我知道磕磕碰碰难免,他马上会走会跑了,姥姥奶奶看不住他,还是希望你这个当爸的,带他的时候,能多细心一些。毕竟孩子遭罪,老人看了也难受。” 齐全沉默着,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第二个条件是,你需要给我一个时间。”她说,“你在这段时间之内,如果找到新工作,我们怎么计划,如果没有,我们怎么计划,钱要怎么赚,怎么花,在家里坐着空想没有用,我们要有具体的打算。我不管这个时间是一天还是一个月,你要给我一个保证。” 第79章 “保证在这一个月之内找到工作?那我怎么可能保证得了。我问了我们前后脚被裁的同事,好几个都在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荡。像我们这样,不上不下,又是由奢入俭,最难找了。”齐全说,“我要像向亦斌那样找个月薪几千的工作,你也不能让我去啊。” “你别跟我抬杠,月薪几千的工作人家看了你的履历也不会要你。”向亦文说,“总之你答不答应我?我是没有办法等的。这个工作我很想去,既然你提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我就要去了。” “……好吧。”齐全纠结半晌,点头算是表示接受。 “你的时间呢?”向亦文问。 “……”齐全又开始拒不回答,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块去。 “一个月行不行?”向亦文又问。 看他还是百般推脱,向亦文突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耐心都被消耗殆尽。她本以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两个人磨合成一家人,花掉的一点一滴的时间,感情和精力,积攒起来的都是相互的理解和默契,是信任是包容,是全家拧成同一股的劲,是给每个人储存下来的定心丸,是不管生活有任何变数都能稳定军心的感情基础,现在连她自己都这么轻易地被消耗完了,她不敢想齐全会怎么样,要知道,她本来还指望着这些积蓄过一辈子。 这一刻,她突然也不想问他要什么口头上的保证了。 “你多看着他点儿。”她叮嘱她妈,“尤其二宝学步的时候。这脸上还没拆线呢,别又挂彩了。” 拆线那天她本来要去小琪幼儿园开家长会,但俩娃相权,她还是觉得拆线相对重要,决定自己带二宝去医院,开家长会虽然齐全也不是不能去,但他以前没去过,老师家长和同学他一个都不认识,问他什么他也不知道,也麻烦,她妈至少去过一次,她就还是嘱咐她妈去。 拆线二宝挺配合,小孩子长得快,恢复也挺好的,从医院出来坐进车里,她给孩子抱上奶瓶,他就安静地嘬起来,没一会儿给自己嘬睡了。她坐着打电话处理事情,半天也不想发动,觉得难得孩子也乖也没别的事儿,岁月静好地缓一会儿,给自己续续命。 还没续满,手机就又催命似地响起来了,是齐全打来的。 “奶奶出事了!” 是齐妈先发现奶奶不对劲的。平日里奶奶睡觉很规律,因为身体还算好,也很少起夜,但当天早上五点多家里人都还在睡的时候,奶奶起来去了两次厕所,第二次把齐妈吵醒了,发现奶奶撑着柜子走路不稳,以为她起得猛了头晕,就把她扶回床上让她休息。奶奶一直说头疼,就又翻出止痛药给她吃了,以为再睡一觉就好了。 等八点多,向亦文带二宝出门了,向妈带小琪去幼儿园开家长会了,齐妈弄完早饭,发现奶奶竟然还没起床,每天再晚七点多也醒了,进屋一看奶奶还躺着,叫不起来,这下害怕了,揪齐全起来,齐全也手足无措不敢动,情急之下打了120,直接过来送奶奶去急诊。 向亦文带着孩子,齐妈不想让她直接过来医院,她只能先把孩子送回家,那边向妈带着小琪也往家赶。等她把孩子送回去再去医院,路上接通齐全的电话,他说奶奶还在重症监护室。 “脑出血。”齐全在那边慌慌张张地说,“现在还在做检查,还没查完,不知道有多严重。他们说严重的话要做开颅手术。怎么办啊!” 一听到可能开颅手术,齐爸和齐妈都被吓没魂了。奶奶已经这么大年纪,硬朗了一辈子,连吊瓶都没打过几次,生什么小病都是硬抗过来的,怎么会突然就要做这么严重的手术了? “骗人的。”齐爸还在自欺欺人,“哪有那么大病?都是骗人的。以前村里面的老头老太太,有点头疼脑热的,自己开副药喝两天,自己就好了……” “……爸,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啊?”齐全虽然心里也害怕,但至少理智还是在线并且相信现代医学水平。“人都躺这儿了,医生都说了是脑出血,你还相信她自己就能好?你看看周围这些来急诊的,他们都自己就能好?!……” 向亦文赶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初步的诊断,万幸的是出血量不大,位置也不在主要位置,人算是及时救过来了,医生叫家属来商量方案。奶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医生说可以试试保守治疗,化瘀康复。 向亦文和齐全说我们想想,商量商量。齐爸和齐妈连忙说,“保守治,就保守治吧,能不能回家治?” “爸,妈,你们先别着急,就算保守治疗,医生说必须要住院观察度过危险期。”向亦文说,“回家就先别想了,怎么最适合她康复,咱们怎么来。” 后来讲完了诊疗情况,医生又问,“患者近期有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有什么着急上火的事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摇头。齐爸哼了一声,嘀咕道,“哪有事?要我说,就是齐盼那个小兔崽子非要带老太太去医院查这个查那个的,没病也让她吓出病来了。这下好了吧,彻底把老太太吓倒了,全家都得花钱给她治病,这下满意了吧?” 齐盼接到向亦文的信息时还在学校,立刻放下手边事情赶过来,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天黑,熬了一天,向亦文去给他们买吃的了,走廊里齐爸齐妈和齐全都在,看到她来,还是一个人来的,她爸怒从心头起,放心大胆地上前就要招呼她巴掌,但她这回预判了她爸的动作,躲开了,他还差点闪到腰。 第80章 “你还敢来?”她爸更加气急败坏,“你看看你奶奶,让你气成什么样了?” “你有毛病吧?”当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齐盼才不会给他留半点面子,“我还想问你们呢,谁把我奶奶气成这样?你还来怪我?” “不是你是谁?老太太在家待得好好的,你非得拖她去医院查什么玩意?你巴不得查出来什么病,巴不得你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一直什么事没有,跟你说了她不爱去医院不爱去医院,你非带她去!从上次去医院回来,她也不爱说话了,吃饭也吃得少了,不是你是谁?” “医院体检报告上面写的板上钉钉,跟我有什么关系?”齐盼说,“奶奶本来是身体好,谁知道在你们家待着受了什么气?是你说的,我不养她不陪她,她吃饭睡觉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是你们自己家里人搞的鬼吧!再说了,你什么时候伺候过她吃饭睡觉?你知道她那降压药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多少吗?你给她测过血压吗?是不是你们没叮嘱她吃药导致的?……” “你别跟你爸瞎犟!”齐妈也坐不住了,“老太太我天天伺候的,没有半点怠慢过,轮不到你来说!一分钱都没孝敬过家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我一分钱都没孝敬过家里?我孝敬的是奶奶,孝敬的不是你们!我给奶奶的红包你们私吞了多少?好意思说我没孝敬吗?就你们这样的爸妈,也就齐全那种吸全家的血供出来的人才需要孝敬,关我屁事?” 齐全坐在长椅上,抱着头,他们尖锐的争吵声混着周围的嘈杂钻进他的耳朵,他一个字也不想说,还好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向亦文提着外卖上来,正看到齐盼被爸妈推搡着要赶她走,她僵持不下,一定要看一眼奶奶。几个人推搡到楼梯口,被向亦文拦住了。 “奶奶现在还看不了,医生说再等一下。”她拉住齐盼,小声安抚,“你先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齐盼说,“我是来看奶奶的,奶奶还在那儿躺着呢,这就开始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明明是你们非要卖了老房子把奶奶带到这儿来的,你们照顾不了她,带她来干什么?还说我把她气病的?” “就是你这种不肖子孙!”齐爸不依不饶。 “怎么不是你们家齐全把她气病的呢?换成我,摊上个中年失业在家坐吃山空的不肖子孙,我才会气死!” “老太太根本就不知道齐全失业,她助听器听不见!”齐妈脱口而出。 一旁的向亦文怔住,突然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拿出助听器。刚才她来医院的时候齐妈把奶奶随身的衣物递给她帮忙拿着,她怕助听器掉了,就拿出来揣自己兜里了。 “……奶奶的助听器你们调过了?”她疑惑地问,“我早就调回来了,音量是正好的。”她说,“这几天所有的事,奶奶都听得见。” 大家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奶奶是听得清的,不管是齐全和向亦文因为工作的事情争吵,还是小琪无缘无故尖声大叫,跟二宝哭得此起彼伏,还是向妈和齐妈各自护崽的互相责怪,老太太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装得很平静,什么都没说,大家就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喧闹的走廊里,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齐全还是坐在原地,抱着头一动没动,整个人像是又往椅子里矮了一大截。 “我送你出去吧。”向亦文小声跟齐盼说。她把外卖放在椅子上,拉着齐盼下楼。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出血量不大,应该算是脱离危险了。等确定了怎么陪护,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要是担心,可以先去我车里等一会儿,要是晚点儿能进去看奶奶了,我叫你进来。”向亦文说,“里面人多,大家现在情绪都不好,都杵在那儿也没用。” 齐盼既担忧又生气,留下来也只能跟齐爸齐妈无休止地吵架,没有任何意义,就没再坚持,跟着她下了楼。 “你最近,也不好过吧。”她看了一眼向亦文疲倦的神色,说。 向亦文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原本以为怎么过都是过,只要想好好过,就能好好过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步一步地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跟我爸妈吵架,你别介意,不是针对你。”齐盼说,“我跟他们骂习惯了,从小他们骂我我就骂回去,口不择言的。” 向亦文知道她的意思,说,“没事。其实我最近也在想,当初他们把老屋卖了带奶奶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那不是他们说的嘛,你要是生二胎就资助你买大房子。不是你的错。”齐盼说,“虽然你和我都是姐姐,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但我其实挺理解你的。人嘛,都是没什么就想要什么。没有家的,想要个家呗,有什么错。做决定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向亦文听着她的话,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送走齐盼回来,齐爸齐妈在一边吃东西,齐全还是坐在那儿不动。向亦文精疲力尽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拆线了?”齐全闷声问了一句。 “……啊。”向亦文反应过来,“恢复挺好的,拆的时候也没哭,回家睡了,我妈看着呢。” “那就好。”齐全说。 “你去吃一口吧。”向亦文说。 第81章 齐全摇头,“你去吃吧。” “吃不下。” 俩人又沉默了片刻,齐全说,“之前给过我offer的那家,我还是去吧。” “哪家?” “薪水减半那家。” 向亦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再少也是钱。”齐全低着头说,“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你呗。”向亦文说。 “……我要是再跟钱过不去,钱就更跟我过不去了。”齐全说,“钱一跟我过不去,什么都跟我过不去。” “你知道就好。” 第25章 奶奶的住院导致全家职能不得不进行了迅速的大洗牌。家离医院太远,开车要50分钟,公交地铁要一个半小时,病人身边又不能缺人。齐妈先在病房陪护奶奶,其他人回家简单休整,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商议对策。 “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出院,妈来回跑也太折腾了,我们如果都上班,没有人接送她跟她换班,她也撑不住。”向亦文说。 齐全把目光投向他爸。 “……要我说啊,住院就是没那个必要,人不是都救回来了吗?住院得多花多少钱……”齐爸还没说完,就被齐全打断了,“爸,那是我奶奶,那是你老娘!现在也没人让你花钱,你还在这抠抠搜搜的?” 齐爸被儿子怼了,才不作声了。 “……我妈陪床,你总得干点啥吧?”齐全又说,“齐盼那天说的没有错,你在家里可不怎么伺候奶奶吃饭睡觉,都是我妈干的。” “……不就是陪护吗?怎么不行,我也行。”齐爸就说,“我跟你妈换班。” “你说的啊。”齐全连忙确认。 没有人接送,他们来回医院都要公交倒地铁。对于节俭的齐爸齐妈来说,倒是宁愿花时间去省钱。向亦文和齐全决定也不再每天都开车,俩人换着公共交通上班,或者早晚接送想办法捎另一个回家,这样在需要的时候家里有车用,向爸可以接送娃或者临时接送齐爸齐妈往返医院。 齐全低头划着地图,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齐盼住哪儿啊?” 大家都扭头看向亦文,好像她知道似的。 “啊?我不知道她住哪儿。”向亦文说,“我没去过她家,蒋赛好像去过?我也不清楚。” “你是她朋友你不知道她住哪儿?”齐全疑惑地问。 “她是你姐你不知道她住哪儿?”向亦文反问。 “我哪知道。”齐全嘀咕道,“那天她在医院陪奶奶的时候提过一句,说她过来不到半个小时。”他说,“你真不知道她住哪儿?” “真不知道。”向亦文如实说,打开手机找到她之前给齐盼寄过东西的寄件记录,是一个小区收件驿站。“你看,我给她发快递的地址都不是具体门牌号。” 齐全看了一眼,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这小区挺近的,地铁到医院也就四五站。” “那不比咱家过去近多了。”齐爸说,“老来回跑,公交地铁也花钱,油钱也贵。” 向亦文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齐全说,“我问问她。” “你们想让齐盼过来陪护?”向亦文没听懂,说,“她也要上班的。” “没有啊,”齐爸说,“谁用她来陪护了,问她要钱就行,我和你妈去医院换班,她要是住得近,就住她那儿就行了。” “……这不合适吧?”向亦文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没让她照顾老太太,这点事还算事?”齐爸满不在意。 “齐全你在开什么玩笑?”齐盼接起电话,冷冰冰地怼回去,“出钱我认,这是奶奶的事情,出多少钱我都认。但是你要他们住到我家里,每天去医院换班?门都没有。你可以提醒他们想一想,我十八岁离开家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说我的,要是不记得了,我来跟你复述一遍。他们说那个家里没有我的地方,让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不要跟他们扯上半点关系,他们这辈子也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事情求到我。对吧?现在是为了奶奶我可以出钱出力,但其他的事情别想来烦我。” 她挂断电话,正要开门进屋,看见门把手上挂着饭盒,肯定又是郭阿姨做的好吃的。她刚拿下来,那边郭阿姨就开了门。“小齐回来啦?我酱的牛肉,看你没在家,想着叫你过来拿你又不来,就给你挂门上了。” 齐盼心不在焉地道了谢。 “小齐,阿姨也不是有意要听见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跟家人有什么矛盾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的,脸色也不太好。”郭阿姨有点担忧地问。 “……我奶奶住院了。”齐盼只好说,“我这段时间总要往医院跑,多陪陪她。” “你奶奶在北京?”郭阿姨奇道,“离你这么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呢?……” “那不争气的混蛋玩意,算了,就知道什么事都不能指望她。她出钱就行,我跟你妈折腾不要紧。”齐爸骂了一会儿,总结道。 “……”向亦文看了齐全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向妈适时地岔开了话题,“你俩都上班了,俩娃都扔给我?”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向爸,说,“他总得干点活吧?除了接送孩子,别像之前似的一天天的不着家,也不知道上谁家去忙活去了。” 向爸眼睛一瞪,“你又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第82章 “行了行了。”向亦文脑仁疼,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麻烦都解决不完,实在不想再听见他俩吵架。 驻守家里的现在也只剩下向爸向妈,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带俩娃的重任。向亦文虽然心疼她妈辛苦,但总比事无巨细盯着齐全要放心,还是得全权交给她妈。还好小琪白天都在幼儿园,二宝跟着姥姥也还算习惯。向妈顾不过来的,向爸也得随时顶上,不能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当个甩手掌柜了。 一开始的几天比较重要,全是齐妈看护的,几天下来没睡过一个整觉。齐妈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很快就熬不住了。直到监护机撤了,奶奶也清醒了很多,全家人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才觉得算是转危为安了。奶奶能表达点简单的意思,但仅限于饿不饿擦擦手上厕所之类的,齐妈问她你认不认识我,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说的话齐妈也听不太明白,看起来还是有些糊涂。白天歇下来的时候,齐妈一边给她收拾一边抱怨,“你伺候你家老头子那么多年,现在我还得伺候你。”她听懂了,拉着齐妈的手掉了眼泪。 齐爸总算能来换班的时候,奶奶还在睡着,齐妈絮絮叨叨地教他都要干什么,什么东西放在哪,哪里按灯叫哪个护士。告诉他病房里哪个是花了钱的哪个是要省的。 正在床边说着,奶奶醒了过来,转了转眼睛,看到了床边的齐爸。 “你妈醒了。”齐妈怼他胳膊肘,“看看她要什么,要水喝还是要上厕所。” 齐爸凑过去,还没说话,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一眼齐妈,像是不耐烦似地试图摆手,说,“走。” “不要上厕所?”齐妈问一句,她又摆摆手,“走,走啊。” “那你给她倒口水喝。暖瓶在那儿,她不起来就用那个吸管。”齐妈指使齐爸。 齐爸就倒了水给她,但她推开了,还是摆手。“走。” “怎么了?”齐妈奇怪地问。 仔细辨别了一会儿老太太的意思,俩人才明白,她看出来齐爸来换班陪护她,不让他来,要赶他走。 “你不让他陪,就非得累死我是吧!”齐妈有点不高兴,“老太太,我这天天伺候你也没埋怨过,你不能可着我一个人使唤啊,我好几天没睡个整觉了,给你端屎端尿的,总得回家洗个澡睡个觉吧?你儿子来照顾你一天你都心疼他?我在这累死累活谁心疼我?你们齐家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齐爸顺势就说,“哎老太太不适应,我还怕我手轻了手重了弄啥都弄不好,要不你再待两天,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你少扯!”齐妈当然知道他想偷懒的心思,“你的亲娘你自己不伺候,都想推给我是吧?我伺候了半辈子你帮过手吗?……” 正在拉扯的时候,齐盼推开了病房门,身后跟着提着营养品的蒋亚君。 从蒋赛那里听说齐盼奶奶的事之后,蒋亚君就帮忙找了相熟的医生朋友看诊断方案,一直在忙前忙后地奔走。齐盼说不用了,但他还是每次在她下班要去医院的时候过来接她,虽然自己再回家得在四环上堵一个多小时。 “我爸当年也是我们全家轮流照顾的。”蒋亚君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的时候,跟你爸妈再有龃龉,也还是要把奶奶的康复放在第一位。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 齐盼看在眼里,心里是有松动的,蒋亚君跟她来医院陪奶奶,也是任劳任怨事无巨细,要是老太太没生病,估计早就一脸欣慰地把她跟他撮成一对了。不过现在老太太还是糊涂,齐盼来的这几次,就算趁着她醒着一直跟她说话,她都没认出来。 “得,又来一个白眼狼。”齐妈本来就又累又疲惫心里憋着火,看见齐盼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收拾东西就要走。 “你别走啊,你走了老太太又叫人,你不在怎么办?”齐爸忙说,“我这不行啊,人家不要我陪。” “叫人你就叫护士。”齐妈也是真生气了,铁了心要走。齐盼站在门口,观察了片刻就明白了,没说话站着看戏。 “看什么?每次来就知道带这些用不着的,你怎么不来伺候你奶奶?”齐爸遭了齐妈嫌弃,看到齐盼也窝火,“住你家也不乐意,怎么你家里有金子啊?藏了哪个野男人的钱?”看见她身后跟着蒋亚君,不吭声了。 齐盼看他俩互相损又只能拿外人撒气,倒也没生气。“用不着就用不着,也不是给你用的。”她走过去,让蒋亚君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地上。 奶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拉住齐妈袖子,不让她走。齐妈拽开袖子,奶奶又拉住齐盼的袖子。 许久僵持不下,护士过来说,“你们家属能不能别在病房聚堆?留一个,其他人赶紧走,影响别的病人休息了。” 齐妈看老太太可怜,还是心软了,凑过去问,“老太太,你不想让他晚上陪床是吧?” 奶奶点点头。 齐妈指了指旁边齐盼,“那她陪行不行?” 奶奶又点点头。 “……”齐盼说,“我明天早上八点有课。我不可能陪床。” “就今天一晚上。”齐妈说,“我明早就来。” “你凭什么不让他陪护啊?”齐盼不满道,“奶奶说不让他陪就不让他陪?” 第83章 “人家老太太心疼亲儿子呗。”齐妈哼了一声说,“儿媳妇是外人,怎么指使都不心疼。你爷爷当年也这德性,让你奶奶伺候那么多年,儿子从来没使唤过。” 齐盼哽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不,我去找个临时的护工吧。”蒋亚君在一旁说。 “那不行,这种临时找的,他们要价可高了。”齐爸立刻说,“就让她在这吧,我们回去了。” “要不我送你们回去。”蒋亚君又说。齐盼瞪他一眼,“不顺路。” 等护士走了,病房里重又安静下来。齐盼跟蒋亚君说,“你回去吧。我就陪奶奶一晚上也没事。” “那你需要什么就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蒋亚君说。 奶奶有时候清醒一点,但也认不出来齐盼,齐妈不在,她就把齐盼当作齐妈。她现在能说话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唠唠叨叨地说胡话,不知道在说什么。齐盼凑近了听,竟然听到她在念叨爷爷的名字。爷爷去世很多年了,奶奶也不怎么说他,至少在她面前奶奶是愿意提她小时候的事的,但提的都是她和齐全,极少提到爷爷。 可能人的脑子生了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时候,反而是近的事情想不起来,只能想起那些久远的回忆。齐盼有些感慨地想。 “齐成孝,你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 她仔细听,顿觉奶奶不是在回忆,反而像在埋怨似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那么对我,我还上心伺候你,好好地把你送走,把你儿子养大,我不欠你的,你还来,你别来了,我下去也不会跟你在一块……”奶奶继续神志不清地叨叨。 齐盼一头雾水地听着,突然想起刚才齐爸和齐妈还在的时候奶奶的神色和非要把齐爸赶走的固执,一下子明白了。奶奶是把她爸认成她爷爷了,她爸现在老了,和爷爷当年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早上她出来看到蒋亚君给她发的定位,发现他车停在附近等她。 “一会我送你到学校,不会晚的。”他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齐盼惊道,“你不会等了我一晚上吧?” “当然没有。”蒋亚君说,“但是怕你早上赶去上课不吃早饭。”他把买好的早饭递给她。 “……谢谢。”齐盼说,“这段时间,我这些破事,没少让你费心。” “跟我就不用说谢谢了,”蒋亚君说,“显得我像个外人。” 齐盼默默地吃着,他就说,“我觉得你已经做得挺多了。本来你和家人这些年也不近,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人能指责你。” “……怎么说呢,我现在对他们,也不是恨,也不是厌恶和疏远。”齐盼若有所思地回答,“只剩下……难过。就是那种,不管这个人是我爸,我妈,我奶奶,还是邻居郭阿姨,还是随便一个医院里见到的病人,随便一个路上见到的老人,你看到他们的痛苦和恐惧,他们的自找苦吃或者无端受罪,你都会觉得可悲的那种难过。不管你这一辈子是怎么过的,到老都逃不过命运捉弄和折磨的那种难过。”她说,“可能我是真的老了。” 得知齐盼临时过去陪床,向亦文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从奶奶住院以来,齐爸齐妈借着家里手头紧的借口,已经问她要了无数次钱了,他们觉得心安理得,向亦文只觉得自己和齐全无能。 齐盼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不满。知道她又要上班之后,齐盼和蒋赛都在第一时间告诉她,如果带娃倒不过来,也愿意帮一把手。当然向亦文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朋友帮忙带娃,爸妈们更是觉得宁可自己家人累死也不能给外人带,怎么可能放心。 “为什么妈妈每天都很晚才回来?” 从小琪记事起,妈妈几乎都是在家里陪她的,即使她上幼儿园了,她也知道妈妈都在家等她,回家也都是第一个找妈妈。虽然姥姥也很好,偶尔跟姥姥玩,跟姥姥睡,她也接受,但现在每天都要快睡觉前妈妈才回来,甚至经常她都要睡了妈妈还没回来,周末也不是妈妈整天陪她上课陪她玩,她一时间还是不太适应。 “就像你长大了要上幼儿园一样。”向亦文只能说,“妈妈也长大了,也要每天出门上班了,但是妈妈尽量早点回来陪你睡觉好吗?” “……我不要长大,妈妈能不能也不要长大?”小琪问。 “妈妈不能。” 向亦文想着不能心软,好不容易开始全职了,不能因为心疼孩子就前功尽弃,至少撑过最难的这段时间。只要他们俩都有稳定薪水,孩子的固定支出和家里的贷款就能基本覆盖,其他的能省则省,怎么也撑过去了。 但是怎么可能不心疼呢,本来向妈一个人忙活两个娃,就已经很难处处顾到小琪了,只能保证按时吃穿睡觉别磕了碰了,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顾不上的时候,不能把二宝扔给向爸,就只能把小琪扔给向爸。向爸没怎么带过孩子,让他陪着看个绘本,玩个玩具,他也就只能在那儿坐着。让他做口吃的,他也做不好,最后总是拿点小饼干小零食塞孩子手里。向亦文也管不了那么多,先保证孩子生活安全,至于额外的情绪价值就不奢求了,更别说教育了,她不在家的时候,小琪闹起脾气来,根本没法乖乖地弹钢琴或者画画,想学点什么更是不可能。孩子心思很敏锐,她发现妈妈不常在家之后,她干什么其他大人都不太管,只要不磕碰不跟弟弟打架,她吃零食,看动画片,随便干什么都行,一不让她干,她就大哭大叫,往往就能得偿所愿。 第84章 晚上向亦文回到家,很多时候小琪已经哭累了睡了,向亦文过去看,还能看见小花猫一样的脸蛋上都是泪痕,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哭。 “要不,我去开车得了。”向爸跟向亦文说,“我听别人说的,那叫什么,网约车啊,也能赚点钱。” “你能开吗?咱家里人平时接送还行,你要是去开网约车,人家平台要求挺严格的,出车收车有时间,不是你随便想跑就跑,想歇着就歇着的。万一有人投诉你,还要罚你款,就怕你赚的那两个钱还不够罚呢。” “这么麻烦?”向爸说,“那算了。” “反正比你在家带娃麻烦。”向亦文说,“要是怕辛苦,也赚不到几个钱。咱们别费那事了。” 自从上班之后,她怕自己看不过来家长群里小琪老师发的通知,就让她妈也加进来,以防自己晚上累得没看完手机就睡过去,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但这天晚上她还没睡着,就看到手机里有几条白天没看见的消息,是小琪的幼儿园老师单独发给她的。 “齐小琪妈妈,”老师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方便的时候来一趟吧,有些小琪的情况我想跟你私下聊一聊。” 第26章 “最近来接孩子的都是姥爷和姥姥,说你最近比较忙。” 小琪的幼儿园老师是个比向亦文小好多岁的年轻女孩,很有耐心很温柔,小琪很喜欢她,刚升大班她接手的时候还不太适应,后来连吃到很好吃的糖都要留一个带到幼儿园去给她吃。 “是,我之前是自由职业,一直都居家工作,最近上班了,爸妈帮我接送她。”向亦文说,“小琪有什么状况吗?” 老师说,小琪最近有些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性格原因或者单纯地不爱说话了,但最近她发现小琪经常在专注听老师说话或者吃饭唱歌等等活动期间搞小动作,要么不停地玩鞋带,要么手指头不停地张开合上张开合上,老师叫她一声,她停个半分钟,又动上了。老师像跟她开玩笑似的,拿个漂亮的小蝴蝶结给她套在手上,让她不要动,但她好像自己控制不住一样。 老师注意到了小琪的表现,就多关注了些,发现她最近在和别的小朋友玩的时候也闹了几次不愉快,总是抢别人的玩具然后自己又不玩,到处乱扔,人家过来拿她就尖叫大哭。小琪一直性格挺温和也愿意交朋友,以前不这样。 “这不可能的,小琪学钢琴和画画都有一两年了,老师从来没有说过她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我以前也几乎每次都跟着上课,她完成得挺好的。”向亦文说,“可能是最近我陪她玩的时间少了,她有点孤独,情绪也不太好。我回家多引导引导她。” “嗯,小琪妈妈,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作为老师难免会多观察一些,也谨慎一些,生怕万一有什么情况耽误了孩子。”老师的话也很诚恳,“小孩好动也正常,但如果因为情绪波动比较大,孩子有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表现,家长还是多注意一下比较好。去年大班的一个小孩,也是有一些注意力很难集中的症状,我们还没注意到,家长就发现了,怕是adhd,就是咱们俗称的多动症,带孩子各种查,但是后来孩子大班毕业了,具体确诊了没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多动症?不至于吧。”向亦文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毕竟她们那一代小孩,小时候谁没被爸妈骂过手脚停不下来跟多动症似的,后来再看不过就是小孩好动不听家长的话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但老师的话她还是往心里去了。周末不上班的时候,她特意安排了一个下午的母女独处时间,带小琪去剪了头发,买了双新鞋子,又带她去吃了她喜欢的冰淇淋。 “宝贝,你最近在幼儿园,有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她试探着问。 “没有!”没想到孩子突然回答得干脆。 “没有吗?那你跟妈妈说说开心的事情也行。”向亦文说,“说点什么都行。比如你喜欢的那几个小伙伴,安妮啊,乐乐啊,你们最近都玩什么了。” “没有!” 向亦文觉得奇怪,以前小琪嘴可碎了,晚上睡觉前能把一天鸡毛蒜皮的事只要想得起来的都跟她讲一遍,中午她剩没剩饭安妮剩没剩饭,乐乐穿的灰裤子因为尿了换了黑裤子她都知道,更不用说玩新游戏新玩具什么的了。 “为什么呢?”她问,“你们肯定玩游戏了呀,中午肯定吃饭了呀,你跟妈妈说说呀。你不是最喜欢给妈妈讲幼儿园好玩的事吗?” “……”小琪低头吃着冰淇淋,也不好好吃,拿个勺子一直划拉,就盯着冰淇淋一点一点化掉从勺子流下来,好久才慢慢地说,“姥姥说,妈妈太忙了,不要打扰你。妈妈工作赚钱很累了。” 向亦文怔住,对女儿的愧疚和心疼一下子堵在嗓子眼,良久才抱住女儿,呼噜呼噜她头发。“姥姥是心疼妈妈辛苦,才会这么说的。”她说,“宝贝跟妈妈说的话,怎么是打扰呢?不是打扰,在任何时候都不是打扰。妈妈只是太忙了,陪你的时间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妈妈跟你说对不起。可能以后妈妈还是会很忙,可能你明年上了小学,你也会很忙,咱们俩都要忙自己的事,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咱们娘俩每天要说些悄悄话的,什么事都比不过悄悄话重要,妈妈喜欢听。你懂了吗?” 第85章 “……”小琪玩着勺子,好久才说,“安妮现在不跟我玩了。” “为什么呢?”能说出来就好,管她说什么呢。向亦文心想。 老师已经跟她讲过了,小琪和安妮在玩游戏的时候闹了矛盾,两个人平时都很友爱谦让的,那天安妮拿走了小琪的卡片,小琪就发脾气大哭,还上手去推安妮,还好安妮摔到垫子上没有受伤。安妮的妈妈并没有跟向亦文说起,可能也是看孩子没事并且两个妈妈也算是认识,就没追究,但估计是叮嘱安妮不要再跟小琪玩了。 “我不知道。”小琪说。 “你有没有做什么事,让安妮不想跟你玩了?”向亦文试着引导。 结果小琪突然尖叫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把手里的勺子使劲甩出去。 冰淇淋店里的大人小孩一时都望向她们,向亦文有些尴尬,哄了一下没哄住,也不想管没吃完的冰淇淋了,过去捡了勺子放回桌上,拎着孩子就走。 回家的路上,小琪哭了好久才睡着了。向亦文抬眼看后视镜里孩子的睡颜,心里忧虑重重。 奶奶在逐渐康复,医生说以这个年纪的人,不手术自己化瘀,已经算是恢复得还算不错了,也让家属不要心急。但随着身体的恢复,奶奶的脾气和情绪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她醒着的时候说的胡话越来越多,还经常无缘无故地乱骂人,她温厚和善地过了一辈子,连齐爸和齐妈都很少见过她发脾气骂人的样子,现在几乎是家常便饭。 齐爸倒是也被允许贴身照顾她了,但同时就要忍受她的叱骂,渐渐地齐爸也反应过来她骂的不是自己,是把自己认成了去世的老爹,就更不愿意被当靶子,奶奶一骂他就忍不住骂回去。家里人不管谁来病房,听见的永远是不绝于口的对骂。 “奶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齐全私下里跟向亦文吐槽,“我们乡里邻居远近都知道的,奶奶是出了名的贤惠持家,谁见了都夸我爷爷有福气。怎么现在老了老了,生了病就变成这样了?我爷爷老年痴呆的时候倒是逮谁都骂,但她也不是老年痴呆啊?” “我觉得奶奶不是逮谁都骂。”向亦文透过半掩的病房门望进去,说。里面病床前坐着的只有齐盼,正拿个勺刮苹果给奶奶吃,喂一勺她吃一勺,奶奶没闹也没骂人,挺配合的,还跟齐盼小声说着什么,笑眯眯的。 齐盼看见他俩来了,就转身出来。 “医生怎么说的?” “说后天没什么意外的话就正常办理出院。” “真的?”齐盼很高兴,“那太好了,这两个星期都太不容易了。” 齐全心里没有把握,说,“奶奶这样,真能出院吗?她还天天说着胡话呢。” “医生不是说了吗,这都是正常的,毕竟是脑出血病人。没做手术,自我康复是一个特别漫长的阶段,时好时坏也有可能,多长时间都有可能。”向亦文说,“奶奶现在这样,没有完全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也没有变严重,已经是最理想的状况了。” “但是等回了家,她一直还这样,怎么办呢?”齐全说。 “不会一直这样的,不是在恢复了吗?回家好好吃药,好好养病。”齐盼说,“她也有不骂人的时候。” “她只有你在的时候不骂人。”齐全说,“为什么啊?” “不是我。”齐盼摇头说,“她还是糊涂的。我问过她,齐盼是谁,她说不知道。但她知道闹闹,说闹闹四岁了,弟弟会走了。所以她应该还是把我当成你妈。”她看了齐全一眼。齐全无话可说,叹了一口气。 出院那天本来齐盼没过去,想着奶奶状况稳定了,等接回家安顿好了,她再去家里看奶奶就好。但她在家里的时候接到齐全慌慌张张的电话,让她来医院一下。 “奶奶不愿意走,说什么都不走。”他说,“你快过来劝劝她。” 本来奶奶刚住院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清醒过来就乱发脾气,大家花了好长时间让她弄明白她病了需要住在医院,否则她就要挣扎着下床回家去了,当然那时候她也根本下不了床。终于熬到了能出院的这天,她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她值得信任的人,立刻大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走了。 来接她的是齐全和齐妈,怕她抵触,齐全本来都没想进去,就在外面等,但是齐妈怕她推轮椅要把老太太抱上抱下她抱不动,就还是叫齐全过来,老太太越糊涂越警惕,坚决不离开自己的病床,说她不认识齐全和齐妈,他们要把她拐走卖掉。俩人又气又急,但没有办法,医生和护士都过来一再劝解也无济于事。 一直僵持到齐盼赶到。奶奶像是终于见到了她认识的人,求救似地抓住她,“宝玲啊,你带我回家吧,这破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不认识这俩人,他们非得带我走……” 宝玲是齐妈的名字。齐妈一听就气得又骂起来,“老太太你有没有良心?我端屎端尿伺候你,一辈子伺候你全家,老了老了,你说不认识我,还管这个小兔崽子叫我名……” “妈,她糊涂着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齐全一心想着齐盼赶紧搞定奶奶,扯了一把齐妈,让她别添乱。 齐盼怕奶奶劲儿上来背过气去,扶她靠在床上,好一阵安抚。好不容易奶奶平静下来了,齐盼说,“你现在不是在医院吗?你不是想回家吗?他们就是来接你回家的啊,你跟他们走就行了。你回家养病,慢慢就好了,我经常去看你,明天就去,好不好?” 第86章 “……我不跟他们走。”奶奶说,“我跟你走。”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吧。”齐全在一旁对齐盼说,“赶紧走吧,别折腾了,晚高峰堵车,奶奶在车上多难受,赶紧回家吧。” 实在拗不过,又不能在医院耗下去,齐盼只好跟着一起回了家,一路上坐在奶奶旁边安抚她的情绪,总算是让她平静下来了,没有再发脾气。 奶奶住院的这两个星期,全家都经历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漫长的战役,这下子大家都觉得度过了这个难关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就算再累,向亦文和向妈也给家里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为了避免奶奶以后出状况,在出院前家里已经给她换了张护理床,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齐妈还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在门窗上挂了可以除病去邪的不知道什么植物,叮嘱向亦文打扫的时候可不要碰掉了。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奶奶,一进家门就问,“这是哪儿?” “回家了啊,妈。”齐妈连忙说,“这是你大孙子的家,你不记得了?你都来住了快一年了。” 奶奶紧紧攥住齐盼的袖子,“你把我带到哪来了?我不是让你带我回家吗?这是哪儿啊?” 眼看着奶奶又要崩溃,齐盼急忙安抚住,说先住在这里,过一阵子就带她回家。一行人好不容易把她劝进家门。 奶奶并不信齐盼说的,还在不断地问,这时小琪拎着她的长颈鹿玩偶过来了,向亦文跟她讲过,最近家里大人都很忙很着急因为太奶奶病了,等她回家来养病的时候要小心听话,多陪伴她。 “太奶奶病好了吗?”小琪凑到轮椅旁边,小心翼翼地问。 向亦文还没拦她,奶奶倒是眯着眼睛看清了面前小小的人儿,说,“是闹闹吗?是闹闹吧?过来让我看一看。” 众人面面相觑,也懒得解释了。好在小琪的出现让奶奶平和下来,终于算是接受了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里住下来。大家把她安顿在床上,这才分头去忙活,做饭的做饭,收拾的收拾,留下齐盼和小琪在旁边。 向亦文出去了又回头进屋来,跟齐盼说,“麻烦你了,还陪奶奶回来,都这么晚了。” 齐盼摇头表示无所谓。 “一起吃饭吧。”向亦文又说,“明天是周末,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就在家里住吧,折腾回去得九十点钟了。” “……”齐盼为难地冲她笑笑,“这要是你的家,我就不介意了。” “怎么不是我的家?”向亦文出去跟齐妈她们说,“晚上齐盼留下来吃饭。” 齐妈正在往餐桌上摆碗筷,没抬头也没吭声。向亦文就去沙发那边看二宝了。转头齐妈又进了厨房,多拿了一副碗筷出来。 齐盼坐在奶奶床边,也不干什么,两个人静静地看小琪拿着长颈鹿玩,给长颈鹿测血压,可能是平时看家里人给奶奶测血压看多了,动作还像模像样的,齐盼就笑了。 奶奶的脑子一时糊涂一时清醒,没一会儿就又要伸手到枕头下去摸,“闹闹,奶奶给你留了个红包,趁他们没看见,你赶紧拿着……”她手不好使,摸了一下发现这个枕头不太熟悉,又紧张起来,“这不是我的床,这是哪儿?” 齐盼就再解释一遍安抚一遍。 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妈进来了,站在门口,说,“吃饭吧。我给奶奶拿过来,你先去吃。” 齐盼给奶奶整了整枕头。 “奶奶一直以为我是你。”齐盼说,“她一直赶别人走,不是因为她自己儿子不舍得使唤,儿媳妇就舍得使唤,是因为她即使到了脑子糊涂的时候,她也不想和爷爷在一起。你是她唯一认为有安全感的人,是照顾了她下半辈子的最可靠的人。” 齐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说话。 “虽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但我还是想说,你照顾奶奶辛苦了。”齐盼说。 这是齐盼第一次住在他们家,也是第一次并没有人动手也没有闹到不欢而散。齐全因为要熬夜加班,说要到楼下去睡,向亦文觉得让齐盼跟她和娃睡在一起有点不太合适,让齐盼去睡收拾干净的儿童房,但那样的话向妈就要和向爸睡一个卧室,向妈不愿意。 “没事。”齐盼坐在她们的大通铺上,抱着小琪的长颈鹿。小琪对姑姑还算很友好,竟也愿意把最喜欢的长颈鹿借给姑姑抱一下。 “我睡这儿挺好的。”齐盼说,“当年买我自己那套小房子,能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就搬进去了,连床都没有,我一天都不想再租房子了,在地上睡了好几天。” 向亦文就笑,“可不。在自己家里,睡地上都是美的。” “明天我走了,奶奶又冲你们发脾气,怎么办?”齐盼问她。 “……那就是我们的事了。奶奶总要养病的,你不用管,你上你的班,有空想来的时候来陪陪她就行。”向亦文说。 两个娃都睡了,齐盼把长颈鹿放回小琪怀里。 “你那天说,小琪……你真的觉得……”她小声问向亦文。 向亦文摇摇头。“我觉得不会。要是我跟齐全还有爸妈们说,他们肯定觉得我又胡思乱想了,只是小孩子叛逆闹别扭而已。但我真的觉得,家长尤其妈妈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我确实有点担心小琪的状况。” 齐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沉默。 第87章 向亦文佯装轻松地岔开话题,“所以,你之前带回来的哪个,真的是你要考虑结婚的对象吗?” “你觉得呢?”齐盼说。 向亦文就笑了一下。“我跟齐全结婚这些年了,要说不后悔,有这两个孩子是我觉得最不后悔的事情。有了他们之后,我好像什么都不敢了,又好像什么都敢了。”她顿了顿,“但要说劝你走进婚姻,我不劝。” “连你这样的人都不劝?”齐盼说。平时她和蒋赛可没少取笑向亦文高风亮节大爱无疆圣母情怀。 “连我这样的人都不劝。”向亦文说。 第27章 周六上午向亦文带着小琪上钢琴课回来,齐盼还没走。齐盼前阵子给小琪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小琪早上起来说姑姑还没有看她骑过,非要去院子里骑,但是钢琴课要迟到了,向亦文就把她拎走了,答应她姑姑不走,等下课回来再骑。 齐盼耐心地陪了奶奶一上午,给她剪了指甲,洗了头,换了衣服,做了一些齐妈平日里经常做但她并没有机会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齐全听向亦文说钢琴老师觉得小琪最近表现不好,就有些不悦,早饭的时候又提了一句,不行就先别学了,也不差这两天。向亦文没理他,照常带孩子上课去了。但她心里也没底,如果孩子最近确实状态不好,还有没有必要按着她强行坚持下去。花在钢琴上的钱也是层次差异明显,小琪的老师课时费400,面对的就是小琪这样只想从小培养个兴趣爱好的普通孩子,将来考个业余满级就行,但向亦文朋友的孩子学钢琴课时费要1000多,人家老师是央音附小附中科班出身,现在是国家剧院任职的演奏级老师,想达到的目标就不一样。更何况要是真想在乐器特长这方面卷,她早就该不顾孩子爱好让她学个物以稀为贵的民乐器去了。 齐全在手机上无意间看到个视频,是一个外卖小哥休息的时候在商场里的钢琴上弹了首流畅优美的钢琴曲,底下有人说感动于他在努力赚生活的间隙还能捡起梦想,也有人说这要是我家孩子我花了上百万培养他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会弹钢琴的外卖员。齐全看了就跟向亦文说,“你看,我就说这些高尚的爱好将来不能当饭吃。” 向亦文对此持相反意见。“我也没花上百万培养她,我也不觉得一边弹钢琴一边送外卖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还有个前同事离职之后开网约车去了吗?都是赚生活,哪有什么高尚不高尚的。” “那现在就不应该花那个钱学钢琴。” “有什么不应该的?孩子现在愿意弹,我就愿意花,她要是三十年后真的找不到工作去送外卖,那我也没办法,我也认。” “你不认能怎么样?你钱都花了。将来她可别像你家向亦斌似的,一年半载都找不着工作,连送外卖都干不了。”齐全说,“要我说啊,咱们掏空了爸妈,累死累活,根本就够不到咱们想象中的好生活,一个角都够不到。一不小心,摔得还比别人狠。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决定。” 向亦文沉默半晌。“齐全,你这么说,我挺寒心的。”她说,“当初打算要二宝的时候,是你和你爸妈最先支持的,要不是你们先提议一起凑钱换大房子,我爸妈也不会把家底都拿出来,他俩还吵了好几天。这都是咱们商量好的共同决定啊,就算现在是比较难的时候,也不用这么悲观吧。现在咱俩都正常上班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做过的决定,无所谓错误不错误,弥补就是了,修正就是了,生活总有起起落落的,不能现在过得不顺就全盘否定大家之前的决心吧。” “……行,那修正吧,先把钢琴停了吧。”齐全说,“我看她最近也不爱学,如果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想学再学。” “明年就上小学了,上学一忙起来,她更不可能坚持。安妮的钢琴和网球都坚持得挺好的,小琪也有好榜样。咬咬牙就坚持下来了,我不想现在给她停。” “你能跟安妮比吗?人家两口子是外企高管,孩子想学什么不行?”齐全不免酸道,“有时候投胎这玩意吧,你就得认,没人家的命,就别学人家的样,学不来的。你看看咱们小区那些邻居,你看看人家开的车,人家保姆的月薪,有哪个是为房贷发愁的?有哪个是到处拣别人家破烂卖钱的?圈子不同,不能强融。” “嗬,是谁当年第一次来看房就相中了,还说邻居都是有钱人,没想到咱这辈子也有跟中产阶级住一小区的时候?”向亦文不喜欢他说这种话的样子,反驳道,“是,人家是有钱,但我觉得我们家孩子就普普通通平安长大也挺好的,总不能从小就给她灌输,比爸妈有钱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不在你身上花钱也是应该的,这种思想吧!” “怎么不能?以后上学了花的钱越来越多,好好把学上好就够了,现在家里这个状况,别的就别想了。马上二宝也要大了,这两个吞金兽还不知道要吞到什么时候呢。”齐全说,“我也是为了以后着想,得可持续发展啊。” 向亦文不想跟他争辩,但当钢琴课之后老师再次跟她提起小琪的表现不理想的时候,她也有点动摇了,虽然心疼孩子,却也忍不住自己的失望和懊恼,训了小琪几句,又惹得她一路鼻涕眼泪回家。 那边二宝要喝奶了,本来向妈抱着喝得挺好的,看见向亦文回来,又闹起来非要妈妈抱着喝,一大一小又开始此起彼伏的二重唱。 第88章 齐盼也不知道怎么帮忙,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只好没话找话,“……之前蒋赛说我叶公好龙,让我到你家来帮忙带娃,说带一天就行,然后再重新考虑这辈子要不要小孩。” “可不是吗!”向亦文说。 “还要不要给姑姑看你骑自行车?”齐盼问小琪。向亦文心里也不痛快,想眼不见心不烦,就让她跟齐盼出去到小区的小广场上骑车玩一会儿,吃饭了再回来。 临近中午,小区里遛弯的人不多,小琪在小广场上骑着自行车绕圈,哭唧唧了一上午,脸上终于有了点高兴的神色。 “喜欢这辆自行车吗?”齐盼问她,她点点头。 “等你再长高一点,车座还可以抬高,你还可以骑。”齐盼说。 小琪哦了一声,说,“奶奶说,等我骑不了了,弟弟就长高了,可以骑。” “……哦。”齐盼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就说,“那你可真棒。” 等到向亦文给齐盼发信息说,回来吃饭吧。齐盼就叫她,“小琪走了。” 小琪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一圈圈地绕。 齐盼想是小孩没骑够,就走过去,又说了一遍,“走吧,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小琪停了下来,从车上迈下腿,低下头抠着手,脸上的高兴又不见了。 “怎么了?”齐盼问。 她不吭声。 齐盼推起车,带她到长椅上坐下。 “你不想回家吃饭?”她问。 小琪点点头。 “为什么?” “我不想回家。”小琪说。“大人都在吵架。妈妈也不让我画画。” 大人吵架倒是真的。“不让你画画?你不是在学画画吗?你妈怎么可能不让你画画。” “你不懂!”小琪生起气来,不耐烦地甩手,“你什么都不懂!” 齐盼吓得不敢再问了,怕又给孩子弄哭了回家不知道怎么跟她妈交待。 没多一会儿,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性一手一只牵着狗和小孩溜达过来,那小孩看起来比小琪小一点,看到小琪的车,伸手指着叫了一下,她妈妈就说,“啊,宝宝看到小琪姐姐啦,小琪姐姐骑车呢。”看起来应该是和向亦文他们认识的邻居。 她也走到长椅旁边停下,看到齐盼和小琪,打量了她一下,又看一眼小琪,似是在揣测她俩之间的关系。 “我是她姑姑。”齐盼就说。 “哦哦,我说呢。”她礼貌地说,“我们就住在对面楼,总看到小琪姥姥陪她出来玩,我家宝宝都认识她啦。最近没见小琪妈妈带她出来呢。” “嗯,他们两口子最近忙,我今天碰巧来做客。”齐盼随口解释。 回去吃中饭的时候齐盼说起遇到了对面楼的邻居,向亦文了然地说,“是那个养了柯基的姐姐吧?我知道她,她家孩子今年刚上幼儿园。” 齐全在一旁说,“是那个请育儿嫂花了十来万的姐吧?” 她是以前向亦文在小区里遛二宝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听说向亦文没请育儿嫂全靠自己和妈妈婆婆,就表示了佩服,并说自己家小孩周岁前一共换了五个育儿嫂,花了十来万。 “……听说她家那育儿嫂都是双硕士,才三十多岁,会两门外语,好像还会打高尔夫啥的。”齐全说,“她看你遛娃,估计没问出口,差点把你当成我家育儿嫂了。” “人家哪有那么没素质?”向亦文瞪了他一眼,不满道。 “怎么当成育儿嫂就没素质了?育儿嫂多能挣,月薪一两万呢,你们估计想当都不合格。”齐全说。 “你合格?你怎么不去当育儿大爷?我看你月薪一两万也不太容易拿吧。自己家的孩子你都不育,还说人家育儿的风凉话。”向亦文说。 “……” 她父母也住在这儿,平时出去买菜的是另一个年长的保姆阿姨,在顺义另有别墅,这处别墅就是买给父母养老的,等她家小孩上完幼儿园再回去读国际学校。 “……所以说,起点就不一样。人家有条件让爸妈来享儿孙的福,还不用受干活的苦。”齐全说着说着,又开始借题发挥,“不像咱们现在,自己上不去,还非得给孩子架上去,好像起点有多高似的。都是打肿脸充胖子,有点风险全完蛋。还学钢琴,学画画……为的什么啊?为了将来送外卖的时候装文艺?……” 小琪坐在大人旁边默默吃饭,她虽然听不太懂别的,但她听得懂学钢琴是在说她。毕竟上午妈妈刚因为钢琴课的事说过她。 眼看着孩子情绪又开始不对劲,向亦文气不打一处来,啪地摔了筷子。 “你要说能不能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我也没说什么啊,这不是说那个姐呢吗。”齐全不以为意,“不是我说你,你看,孩子表现不好的时候,你自己不是也着急吗,何必呢?要我说就不学了,孩子也解脱了,你也不用生气了,钱也省下了,都解决了多好啊。” 一顿饭又吃得不欢而散。向亦文心里郁郁,又担心小琪,饭后让向妈哄睡二宝,自己拉着小琪进屋母女谈心去了。齐盼跟奶奶又说了些话,看着奶奶吃了药安稳睡下了,这才轻手轻脚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开门出去,看到她爸妈正坐在院子里歇息,她没说话就往门外走。 “齐盼。”她妈把她叫住了。 第89章 她就回头,手放在门上,等着看她妈要说什么。 “奶奶住院这段时间,你也出了不少力。”齐妈说。 “力还好,主要是钱。”齐盼说,“那都是为了奶奶,跟别人没有关系。” 她妈没有接她的话,说,“你这些年,对这个家,对我和你爸有成见,我理解。以后,你也常过来,看看老人和孩子,归根到底,你和齐全是亲姐弟,还有后半辈子要相互帮衬。” 齐盼沉默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爸妈良心发现了,觉得她这段时间照顾奶奶有功,打心底里把她当作他们家的一员了,她会觉得挺意外的,但下一秒她爸就成功地再一次打碎了她荒唐的妄想。 “……齐全这段时间有点难,你也知道。向亦文他俩天天吵架。老太太养病用药要花钱,俩孩子要花钱。”她爸说,“你要是手头宽裕,你看着帮衬帮衬。” “……哦,原来是这么个帮衬。”齐盼忍不住笑出声。“算盘都打到我这儿了,看来是真的挺难的。他不是找到工作了吗?还这么难?向亦文不也上班了吗?怎么,养得起你们一家子人的,还需要我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来帮衬?没这个道理吧。” 她爸妈脸上露出尴尬却不甘心的神色,对视了一眼。 “我不知道这是你俩的意思,还是齐全的意思,还是你们两家人全体的意思,总之,这个家里除了向向是我的朋友,奶奶是我愿意陪伴的亲人之外,其他的人我只有最基本的跟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的人道主义同情,也只是口头上的,其余一概没有。”齐盼说。 齐盼内心毫无波澜地走出院门,把他们的声音妥帖地尽数关在他们家里面,长出一口气。 还是回到自己的生活里踏实。齐盼心里想。 这个学期蒋末然依旧是齐盼课上忠实的编外人员,每次还是坐在第一排,好像之前什么别扭都没发生过似的。虽然齐盼只是照常上课,把她当空气,她倒也安然处之。 下课她也不怎么厚着脸皮留下来聊天了,看到有别的同学围在齐盼身边问问题,她就自顾自收拾包走人,没想到齐盼在讲桌前突然探出头来,叫道,“蒋末然,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等问问题的同学都走了,齐盼起身走到蒋末然座位前。 “有事?”蒋末然疑惑地问,“你不会是来告诉我你要当我后妈了吧?咱公私分明啊,我可不想在我这么喜欢的课堂上聊这么晦气的事。” 齐盼不气反笑,“不会的,我也不想在我这么喜欢的课堂上聊这么晦气的事。” “那就好。”蒋末然放心了,“什么事?” “你看我发你的邮件了吗?”齐盼说,“你的学校邮箱。” “啊?没有。”蒋末然一边说着一边点开手机,“什么邮件?” 说话间她已经点开了邮件页面,是一个暑期夏令营的申请。她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 “这是我想申请今年夏天去的,你怎么知道的?!我以后想读研去这个学校,但他们的专业要求……”她突然顿住,“是我爸告诉你的是不是?我就说他真的烦死了,我让他不要到处去讲!……” 齐盼就笑笑,“你别管是不是你爸告诉我的。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废话啊!”她一边说,一边点开自己手机里的资料,“你看,我为了能申上,正在用功呢。” “也不用那么紧张,这就是个夏令营,只要你申请基本都能去。”齐盼说,“正好你专业课还没有忙起来,趁假期去玩一玩也不错。” “那我也得重视,毕竟是我想读研的梦校。你看,这是我求国外的同学帮我找的期刊文章,还有讲座资料,我这周就去考语言,下个月就能提交申请了,就是还缺……” “……缺推荐信不?”齐盼好整以暇地问。 “……缺。”蒋末然说,“我上学期跨文化交际那门课的老师答应帮我写一封,但一共需要两封。” 齐盼看着她笑而不语。蒋末然突然起疑,反应过来但又难以置信,“难道……你不会……” “我?我不会什么?反正你要是不需要的话,那我什么都没说。”齐盼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回到讲桌边收拾了自己的教案,转身出了教室。蒋末然眉开眼笑,连忙拎起包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是不是我爸收买你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有愧。” “……对自己不要这么没自信。你爸也没那么细心。” “不是吗?那就是你要收买我。你真的要当我后妈了?” “……你再说,我就当你不需要这封推荐信了。” “需要需要需要!” “行,知道了。” “……那你是不是真的要当我后妈了?你要是在我这里通关了,我爸就彻底被你拿下了吧?” “……” 第28章 齐全换了工作的一个显著的好处是他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早了,很多时候向亦文会比他晚回来,他吃完晚饭就负责了二宝的陪玩。向亦文晚上回来,他自豪地跟她邀功,说二宝今天在他的保护下独立自主地迈出了第一步。小琪14个月还不会走,跟周围小孩一比已经算晚的,二宝现在十个月竟然就会走了,比姐姐早好多。 向亦文中午忘了吃饭,饿得不行,跑到厨房里找她妈给她留的饭,一边吃一边顺口说,“挺好的,但是不是说太早走影响孩子骨骼发育吗,尽量多爬,不用让他那么早站着走。” 第90章 齐全顿时觉得他带娃付出的这么多心血被冒犯了,不满道,“我一带他,什么你们都说不对,走也不对,爬也不对,吃个饭吃这个也不对吃那个也不对,穿个衣服热也不对冷也不对,连我爸都能说我!他什么时候带娃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也是抽出下班时间帮你们带娃吗?还挑我刺有意思吗?我真是出力不讨好,何苦呢……” “……”向亦文不太理解他的被冒犯来自何处,“那不都是我们带出来的经验吗,你带得少,告诉你一声,怎么就是挑刺了?穿个衣服当然是热就脱冷就穿啊,有什么问题。”她说,“当年小琪走得晚,我不是还焦虑得带她去看医生么,以为是发育迟缓呢,医生说只要爬得溜,晚走点不是事。二宝爬得一直挺好的,让他多爬爬,别像姐姐那样先天运动能力不够,也没错啊。” 向亦文一边吃一边自顾自讲着自己的育儿经,那边齐全早就当耳旁风,径直进厕所里去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打游戏的声音。二宝本来坐在客厅的大通铺上玩,看她在吃饭,就嗖嗖地爬到她脚边,靠着坐了下来接着玩。她愣了片刻,自嘲地笑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 向亦文也没想到,她妈竟然科目二三都一把过,以最短的时间,最少去驾校的次数,最高效率地拿到了驾照。虽然也没有车给她妈开,拿到驾照也没有什么用,她妈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几年之内也没有自驾游的可能,但向亦文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至少在全家的生活都仿佛在不可控地向下滑的途中,她妈还做了这么个坚持自我的小小进步。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是生活向好的迹象。奶奶也出院了,她妈拿到了驾照,她和齐全都踏踏实实地上班了,二宝会走路了,这些都是好事。全家人都在变好,也就不会那么频繁地争吵了,奶奶身体状况稳定一段时间,或许就不会每天都吵着要回家了,家里也不会每天鸡飞狗跳了,经济问题都在解决,也就不会在其他事上拼命省不知道该不该省的钱了,可能也就不会因为孩子而吵架了,小琪或许也能心情慢慢好起来,一切都还不算太差。 省得麻烦齐妈,向亦文自己下厨做了她妈爱吃的菜,还给她妈买了一个小小的庆祝蛋糕,虽然偷偷买了小琪爱吃的草莓口味,反正她妈吃不了太甜的,最多吃两口,其余还是会给小琪吃。 “是给姥姥的。”她叮嘱小琪,“一会饭桌上要姥姥先吃哈。” “是姥姥生日吗?”小琪问。 “不是的,是为了庆祝姥姥考到驾照。”向亦文说。 “有什么好庆祝的?是个人都能拿。”向爸一如既往地嗤之以鼻。 向妈拿到驾照,就像是迈出了寻找自我的第一步,身板也直了,口气也硬了。“怎么就是个人都能拿了?我告诉你,跟我一起考的全是比我小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好多都考了好几次才过补考一次多花一次补考费,多花一天课时费练车。哎我就是骄傲,我就是牛,怎么了?” “你就吹吧你。”向爸说,“拿本也不代表能上路。” “你少管。”向妈说。 偶尔不开车上班的时候,向亦文让她爸拿她车带她妈跑一跑练一练。她爸一会磨蹭一会推脱,说练什么练,会就会了,不会就不会,练也不会。 但向亦文太忙了,确实也没时间,想着她妈好不容易学的新技能还在没冷却的阶段,应该鼓励她的积极性,就催着她爸带着练车。好不容易她爸答应了,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毫不意外地向妈一上车就被向爸骂个狗血淋头。“连档在哪都不知道,还开车呢?”“连灯都不知道在哪开,还开车呢?”“连门都不知道锁,还开车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开过她车,那每一个车都不一样啊!”向妈委屈,“刚学完驾照的人,那不都是只会开驾校的车吗?我要是会还用你教啊?” “那你还说什么你会开车会开车?你牛什么?你干什么事干明白过?还开车,还自驾游,老不正经!” “你正经?你那点破事我都没有脸在孩子面前提!我拿到驾照我牛不行吗?你出生就会开车啊?好像你干明白了似的,你不也废物了一辈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废物?我扔了铁饭碗不要,赚钱把俩孩子培养成才,我废物?这一家人不指望我,指望你啊?” “你培养成才了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向亦斌搬出去之后还三天两头问你要钱,文儿这段时间这么难,你不知道帮一把,还给那好吃懒做的小崽子零花钱!” “好吃懒做不是你惯的吗?不是你们非要把他赶出去的吗?我不给他让他饿死在大街上?” “你给他一次房租的钱不就够了吗,谁知道你又给他多少?” “我给他多少怎么了?不是你儿子吗?你儿子败家能怎么办?” “你儿子才败家!” 不知道是怎么从挂档话赶话说到儿子败家的,向妈本来就慌张,匆匆忙忙起步,还没出地库,就在拐弯的时候自己刮桩子上了。 向爸气急败坏地在车里捶窗大叫。 “让你慢点慢点,不会拐弯吗?你瞎啊?那么大一个桩子杵在那你看不见?!……” 向妈也吓了一跳,“你闭嘴!”她吼道,自己又小声念叨,“还好还好,没碰到别人。” 第91章 还没念叨完,从拐弯退出来,后面距离没看清楚,把对面停着的别人车头给撞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看起来倒是结实看不出剐蹭,但向妈还是不敢动了,提心吊胆下了车,就往楼上跑,留下向爸骂骂咧咧地把车停回去。 向亦文在上班,接到电话,她妈急得快哭了,“怎么办啊?……我不认识那个车,不知道贵不贵,你要赔人家钱吧?……” 向亦文连忙安慰她妈不要怕,指挥她拍照拍视频然后把人家车牌号发过来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妈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我再也不开你车了,吓死我了。难怪你爸说我什么事都干不明白,我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明白……家里本来就乱糟糟的,我还给你添乱,你上班那么忙……” 晚上向亦文回来,看她妈戴着眼镜在认真看手机,过去仔细一看,上面是《遇到躲远点你赔不起车标大全》,哑然失笑。 “……都怪我爸。你本来就紧张,他又骂你,换谁谁不慌神?”她安慰道,“等一下我说他。他一点耐心都没有,以后不用他陪你练了,我有空陪你。要不,花钱找个陪练,练几次就没问题了。” “那不行,不要花钱。”向妈立刻拒绝。 本来是挺高兴的一个事,现在她妈又被泼了一盆冷水,把新拿的驾照藏钱包里,也不拿出来看了,也不嚷嚷练车了。向亦文心里也过意不去,但她真的太忙了,也确实觉得家里事那么多,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和金钱,又没有车需要向妈开。要不是暂时度过了经济危机,她和齐全差点都琢磨要卖一辆车了,但因为车开了太多年,二手价格太低,还不如留着。 奶奶生病之前,偶尔还愿意跟全家一起坐车去附近的公园走走逛逛,但她自从回家之后,一是行动不便,二是丧失了心理上的安全感,不愿出门了。医生说尽量定期去做复健,家里给她买了助步器,渐渐地她能摆脱轮椅,撑着助步器慢慢走。她记着齐盼的话,是“暂住”在这里,等着回她印象里那个家,于是就每天问她见到的每个人什么时候回家。更愁人的是,她开始不认得家里的房间和路了,明明之前大半年她已经住得很熟悉了,坐电梯下地库,到小院里浇花晒太阳,甚至在小区里走一走她都没有问题,现在她连上个厕所回来都能走错房间。在家里走错还好,有一天齐妈一眼没顾到,她竟撑着助步器走到了院门口,差点就开门出去了,还好向妈出来浇花看见了,没让她出去。 “老头子托梦给我了。”早上起来,奶奶经常坐在床上愣怔好久,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谁进来看她,她都是这一副说辞。“他说后院那棵老槐树死了。家里没人气儿,树就死了。我说没死,他不信。那是他家单传下来的老屋,他爷爷传给他一个人的,他怨我给祸害了,在下边都不放过我。我得回去告诉他,我没祸害,我这辈子都不欠他的,我在那树底下给他烧点纸,让他别托梦吓唬我了,我害怕……” 一开始齐妈说了一次,什么老槐树老槐树?屋都卖了,树可能早就连根掀了。结果奶奶大发雷霆,破口大骂了一整天,气得齐妈心口疼,一天没进奶奶房间,后来谁也不敢再提老屋早就已经卖了的事了,只好由着奶奶一惊一乍地说去,她还不仅白天说,晚上要是醒了必然要讲一遍托梦的事情,搞得全家人都快神经衰弱了,连齐全都莫名其妙有天晚上梦到了他都快忘了样子的他爷爷,吓得半宿没再睡觉。 听说复健还是要在能走动的情况下尽量走动,齐妈有时也趁她状态平稳的时候在家附近扶她稍微走一走,通常不会超过十分钟的距离。然后老太太突然看上了小区里的一棵树,摸摸索索半天,说这是他们家老屋后面那棵树。齐妈当时没在意,说了一句这树差十万八千里呢,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老太太当时没吭声,结果另一次出来散步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拿了齐爸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打火机,摸索着要给老爷子烧纸。齐妈吓一跳,冲过去抢过了打火机,这一下老太太的劲儿上来,抱住树就不撒手了,嗷嗷大哭,哭她没办法在树底下烧纸,哭她去世了多年的老爷子,哭没有人能带她回家,哭她悲惨压抑的一辈子。 很快把小区门卫保安都招来了,问齐妈是谁家的,齐妈脸上挂不住但也只好说了。 旁边路过的邻居们纷纷驻足,有眼熟的,说,“这不是向女士她们家的嘛!” “向女士是哪一个?” “就是之前有个老头总在别人家花园里撒尿,被罚款了的那家的。” “哦哦哦!” …… 所幸老太太身体坚持不住,没哭多长时间就败下阵来,齐妈打电话叫来齐爸和向妈,推来轮椅,好不容易把她折腾回家,每个人都急出一身汗。 全家又在小区里出了一次名,向亦文还没回家就在群里看见了,这回有几个有点交情的邻居还私聊她表示同情,说照顾老人确实不容易,那个养柯基的姐姐还善意地推荐了她家里人用过的住家护工,向亦文也只能礼貌道谢。 奶奶哭得虚脱,吃了药睡下了,全家人也都脱了一层皮,向亦文晚上回来,看到饭都没有人做,各自累瘫在床上沙发上不想动。 她也不知道该怪谁,就给全家点了外卖。齐全今天跟朋友吃饭去了回来晚,他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娃,准备睡了,他也没出声,自己洗漱完之后抱着电脑下了楼加班。没过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坐在他旁边。 第92章 “怎么了?”他问。 向亦文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眼神放空看着齐全的键盘噼里啪啦。 齐全盯着屏幕,也没看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但也是说给她听的。“一直拉我去创业的那个前同事,他一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就算不赚钱,也不会把家底赔里面。”他笑了一下,说,“我一直以为不会把家底赔里面的意思是不会赔钱,今天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赔钱是什么意思。他家里在北京和深圳有好几套房产,以前他老婆创业失败,随便卖了一辆车就把坑填上了。几百上千万在他眼里都不算赔钱,确实再赔都不会把家底赔里面。我跟人家比?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啊。人家从家底里拿一根汗毛,放在咱家就是倾家荡产了。” 向亦文木然地听着,心里很想说,现在知道后怕了?当时谁哭着喊着要赌上全家的风险去创业?要不是我劝住你了,你现在上哪儿哭去?但她只是木然地听着,并没有说出口一个字。 “我现在清醒了,咱们家,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了。”齐全说,“如果奶奶的状况,不是一天天好起来,而是……咱们怎么办?” 他问的也正是向亦文心里担忧的,但她喉咙发紧,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意间一抬头,楼梯上坐着一小团黑影,正是本来要睡了但是发现妈妈没在身边又出来找她的小琪。小琪也不叫她,就自己光着脚缩着坐在楼梯上等她。 她没有回答齐全,也回答不了,只好疲倦地站起身,走上楼梯。小琪默不作声地起来跟在她身边,回到床上躺下睡觉。她关了灯,屋子安静下来,就只能看到楼下隐约的一点点光线和齐全断断续续的键盘声。 她就那样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身边两个娃都睡熟,楼下也没了光线和声音,才悄悄地拧开夜灯,摸起手机。手机上是永远没处理完的工作,她划过去,看到齐盼发来的未读信息。 “齐全说奶奶又闹了一场。我明天去看她吧。”齐盼说,“奶奶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其实奶奶身体上不能说没有好转,因为她确实从之前只能坐轮椅到现在能走路了,胃口也好了一点,但身体上越是好转,她的内心就越陷在那个想要回家的执念里出不来。 向亦文想了好久,只回了一句,“她还是要回家。” 盯着齐盼那边一直正在输入,反复了好久,才出来一句,“家都没了,回哪儿去呢?” 这句话不知为何戳中了向亦文的委屈。我想给全家人一个家的,她在心里想。想给她和齐全夫妻俩一个家,想给爸妈们一个家,想给老人一个家,想给孩子们一个家。但这个家,现在把所有人框在里面身心俱疲。孩子压抑,老人痛苦,每个人都忍不住争吵和互相指责,那她做的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呢?如果每个人都不愿意待在这个家里,那当时团结一致的决心就只是奢望吗?如果这里不是家,哪里才是家呢?如果这个家危巢将倾,那他们这些早已无来处可归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齐盼为了安抚奶奶,半夜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张旧照,是她离家那年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后来不管搬过多少家,一直都带在身边,照片尺寸很小,做了塑封,泛旧的黑白相纸也几乎没有磨损。照片上正是后院那棵老槐树,奶奶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摇着蒲扇乘凉,旁边站着蓬头垢面的六七岁的齐盼,还有趴在地上热得吐舌头的一只闹闹。 照片太小了怕丢,她把照片放在手机壳里面。手机壳是透明的,下课的时候她放在包旁边,被一旁的蒋末然注意到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邮票吗?我知道邮票,小时候见过我爸那一辈的人有收集邮票的爱好,就类似我收集女团的小卡。” “……倒也不完全类似。”齐盼就抽出来让她看。 推荐信算是彻底让蒋末然站了齐盼的队,这应该也是蒋亚君希望看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虽然蒋末然坚称这是纯粹的公事公办,不掺杂一点人情世故,但还是对她爸和齐盼有可能发展的关系表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我之前还以为他要跟我妈破镜重圆。” 蒋末然又自觉不自觉地恢复了下课后跟齐盼的谈天说地时间,看完照片,跷着二郎腿坐回第一排,眯着眼睛滔滔不绝地分析着。 “……他现在可能嫌我累赘了,以为他找了新的后妈,我一生气,就转而投奔我亲妈去了,他就正好从此甩掉我这个累赘。无所谓,”她手一挥,满不在意地说,“此处不留老娘,老娘浪迹四方。他们这种只能活在红尘俗世中的人,不能理解我终生追求自由的梦想。” 齐盼不觉笑道,“小孩志向还挺远大。”她随意地话锋一转,“你知道,你想申请那个夏令营的事,是谁告诉我的吗?” “不是我爸吗?”蒋末然说,“他巴不得赶我走,最好大二就出国,别回来才好呢。” 齐盼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你的梦校有一位校友跟你近在咫尺吗?” “什么?在哪呢?”蒋末然的兴趣被勾起来,“你们院的?哪一届的?学姐还是学长?现在做什么的?” 齐盼看她那伸长脖子的样子就想笑,“不是。”她说,“是住你爸家里的那位。” 蒋末然一下子坐直了,二郎腿放下来,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你说什么?!”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是说我妈?” 第93章 “……不然还有谁住在你爸家里。” “真的假的?我妈是那儿毕业的?”蒋末然爬上座位,翻过桌子跳下来,“她不是跟我爸是同学吗?她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她怎么会跟你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自己琢磨琢磨为什么她跟我说不跟你说。”齐盼拍拍她,“行了,走吧,我赶时间。” “她哪一年读的?什么专业?……” “……你自己去问她,她住你家里,又不住我家里。” 第29章 周末的时候,蒋赛邀请齐盼跟她们一起出去玩。春末夏初适合赏花逛风景,她选了条适合轻松徒步的登山路线,可以看到满山的桃花。齐盼以为就是蒋赛带儿子去爬山,没多想就答应了。 结果齐盼已经在车上快到约定碰头的地方了,蒋赛才说,蒋亚君和蒋末然也去,他前妻也去。这又是什么修罗场?这段时间参与向亦文她们一家人的消耗已经让齐盼身累心累了,实在不想看这种一家人乱七八糟的聒噪场面。 “别想反悔啊,你要是现在扭头回家你就怂了。”蒋赛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赶紧说。 “你不对劲。”齐盼说,“明明你之前在我这儿还一惊一乍地说那个女人的不是,现在怎么了,跟人家三口人一起合家欢呢?你被向向传染了?” “……我懒得跟你掰扯,见面再说。” 看起来蒋末然和她亲妈不像以前那么水火不容了,爬山的全程蒋末然除了有时候跟表弟斗嘴,经常走在她妈身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还会同时爆发大笑。 孩子们走在前面,蒋赛和李唯走在中间,齐盼和蒋亚君走在最后。一路上齐盼也没什么话说,倒是他问了些奶奶的情况。 “……有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更痛苦。”蒋亚君感慨道,“人老了,要么身体先衰退,脑子好使得很,要么身体还硬朗,但脑子不好使了。” “我也不知道。”齐盼说。“放在自己身上,可能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照顾自己的是别人,那就更为难了。” “你奶奶还是很幸福的,至少有一大家子的人陪在她身边,一切都以她为主。”他说,“我爸临终前的那几年,全家不知道为了他打了多少仗,直到放弃治疗的最后一刻我和我妈都没达成统一。我妈不想看他受罪,我却觉得亲手放弃他的生命我会后悔一辈子。” “以她为主也不代表不会因为她吵架,他们家里估计也是一样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齐盼说,“但是没有办法,当初决定带奶奶到这里养老,就不能不预想到今天的情况,只是我以为至少会在几年之后,没想到这么快。” 不想在春光灿烂的景色里聊这个沉重的话题,两个人都适时地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前面健步如飞的两个孩子。 “蒋随然,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姐姐!不许叫我大名!” “我就不!我都比你高了!” “那我也是姐姐!” …… “……末末和她妈关系好转了很多。”蒋亚君说,“也多亏了你。” “我什么都没做。”齐盼立刻撇清,“写推荐信也没有超出我的分内职责。其他的,那都是你们自己家人之间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再说了,”她看着前面的背影,“她和她妈只是不了解,就算陌生人互相了解,那也需要时间,何况是亲母女呢。” 蒋末然的妈妈出国结婚之后,三十七岁那年又重返大学读了硕士,后来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她自己也没想到蒋末然也会想去读同一所学校,也算是机缘巧合,母女俩靠着这个契机开始了互相了解的过程,蒋末然对她妈也有点刮目相看,她妈也不再觉得蒋末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蒋末然给她妈看了她发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她妈让她暑假去夏令营的时候住在她妈家里,也可以去参观她妈工作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对你和我的关系不会抵触了,这样你就不会为难,我不希望你将来做出的选择受到我的家人的影响。”蒋亚君说。 就像蒋亚君的小心思一样,他觉得齐盼愿意帮忙修复蒋末然和她妈之间的关系是因为齐盼觉得和蒋亚君之间的关系还有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这倒是人之常情,但没了蒋末然这个“难题”,就说明齐盼和蒋亚君之间是一马平川双向奔赴了吗?也不尽然。 中午大家在山间小溪边野餐,表姐弟俩一直在斗嘴。“他俩从小就这样,见面就掐,俩暴脾气。”蒋赛漫不经心地说,“我家儿子随我,性格直,说话不咋好听。蒋末然也不知道随了谁。” 李唯倒也不生气,笑笑说,“后天养成一样重要的,不能都归因于先天。” 蒋末然听见了,立刻接道,“我奶奶说了,侄女像姑,”她看着蒋赛,故意凑过去笑嘻嘻道,“姑,我也随你。” “去去去。”蒋赛嫌弃地把她赶走。 下山的时候,李唯走在齐盼旁边,说,“你知道那天蒋末然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吗?” “什么?”齐盼好奇道。 “她问我,我是不是永远最先考虑自己,如果十八年前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离开她。”李唯说,脸上神色很平静,“我说是的。虽然现在对她的亏欠和弥补也是真心的,但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还会这样做,否则就不是我了。人总是这样嘛,性格决定命运,永远会在同一个岔路上做同样的选择。当然,不管选择了哪一边,下半辈子可能都会怀疑人生。” 第94章 齐盼笑笑,“是的。不管怎么选都难免有怀疑人生的时候。” “蒋末然说,虽然作为女儿,她还是怪我,但除了妈妈以外,她觉得我还算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如果以后她做了妈妈,可能也会是个像我这样不怎么靠谱的妈。”李唯笑道。 “可能这一点才随你吧。”齐盼也笑。 “不管以后你和蒋亚君要不要在一起,我都祝福你们。”李唯说,“如果当初没有他,没有蒋末然,说不定我也会像你这样,拖个小半辈子才做选择。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节奏,还能选择的时候都不算晚。蒋末然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我也很开心。” “谢谢你。”齐盼说,“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我相信她肯定会走好她想走的路。” “你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李唯说,“我相信不管你怎样选择,也一样能走好你想走的路。” 有的时候齐盼想,即使内心锤炼得再强大的人,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有突如其来的因为某一个执念而拧巴的时候,也是很正常的,何况是她这样内心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强大的凡人俗子。不管是当初选择了放弃婚姻和孩子的李唯,还是独身到现在犹豫是否继续独身终老的她,还是一个人扛起生活把心血都花在事业和孩子身上的蒋赛,还是担起维系一整个家庭的责任的向亦文,都难免有对当初的选择产生怀疑的时候,也可能即使重来一次也没有选择另一条分岔路的勇气,更可能蹉跎半生都还不知道选择到底是否正确,怎样才算正确。但那又怎样呢,选择的,就承担该承担的。放弃的,可以遗憾,但不后悔。 工作日的傍晚,齐全和向亦文都还没下班回来,向亦文今天开车上的班,齐全的车限号,不过六环外倒是无所谓,向爸开车去幼儿园接了小琪。到家的时候齐妈在做饭,齐爸去卖他的破烂了,向妈在家里带二宝。向爸就让向妈接手小琪,自己转身出门溜达去了,平时都是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这边向妈正在给二宝喂饭,看见小琪进屋来就躲自己房间里闷不吭声不知道玩着什么,想起来向亦文今天叮嘱她,看着小琪弹会儿钢琴。“你在旁边盯着她都耍赖,我还能让她乖乖弹琴?”向妈忍不住说。“多少弹一会儿。”向亦文说,“要不我每天都回来太晚了,根本没法盯她。你也不用管她弹什么样,你坐旁边盯着就行。” 正好二宝快吃完了,坐在自己的座椅里把蔬菜泥抹得满脸都是,玩得挺高兴,向妈索性就让他自己再抹一会儿,过去问小琪,“姥姥想听你弹钢琴了,你给姥姥弹一会儿,好不好?” 很意外地,小琪竟然点点头,爬起来自觉地去了楼下钢琴旁边,还自己把谱子翻开了,虽然向妈也不知道她翻的哪一页弹的哪一首,但至少弹着呢,向妈就满意地在一边坐了几分钟,听见楼上二宝叫唤了,就又匆匆上楼去。“继续弹呀小琪,让姥姥听见哈。”她不忘叮嘱道。 二宝吃了自己一身,又该换纸尿裤了,她只好把他拎出来进卫生间去洗。等洗好换好出来,正想把他放床上,发现楼下钢琴声停了,她就抱着二宝下去。 “怎么不弹啦?……” 话音未落发现小琪并不在钢琴旁边,谱子还是一开始翻的那一页。 “小琪?” 向妈又抱着孩子回到客厅,想着可能小琪自己去洗手间了,就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齐妈的厨房里锅正开着,向妈过去问了一句,“看见小琪了吗?” “啊?”抽油烟机的声音大,齐妈高声说,“没看见啊,你去小屋里看看。” 向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推儿童房的门,一下子没推开。平时这个屋门从来不锁的,小琪自己也知道,向亦文教过她万一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怎么办,家里房间通用的普通门把手她也会开。 “小琪?”她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开,又拍了两下,“宝宝,你在里面吗?怎么锁门了呢?” 里面没人应,又没找到小琪,向妈有点着急,就把二宝放到客厅的大通铺上,开门到院子里去。因为儿童房就在客厅边上,窗又低,只要不拉窗帘从外面院子里就能看见。 向妈跑到窗边往里看,隔着放在窗边的床,能看到小琪坐在床边地上,但是只露出一个脑袋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也不开门。 向妈就返回客厅,也来不及叫厨房里的齐妈帮忙,径直去了主卧床头柜,里面有个小箱子是装修完工的时候向妈保存好交给向亦文的,全家每个门的备用钥匙什么的都在里面。 她拿了钥匙过来,两下就开了儿童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拼命坚持住才没有晕过去。小琪坐在床边地上,右手拿着一把剪刀,是齐妈厨房里剪食材用的,左手掌上糊了一片全都是血,流到了床单和地毯上。 顾不上慌张,她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夺下剪刀,看一眼孩子手,都看不清伤口有多深,只能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齐妈从厨房出来,也吓傻了。“愣着干什么啊?”向妈喊,“带孩子去医院!”她扯了条毛巾,胡乱系在孩子手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止血。齐妈一时慌乱,说,“谁带孩子去医院?二宝还在那呢,我我我给老齐打电话,给齐全打电话……” “打电话也得现在立马去医院,哪能等他们回来?孩子命要紧!”向妈说着就要出门。 第95章 “你怎么去啊?”齐妈连忙问。他们这个小区,晚高峰时期根本打不到车,像齐全和向亦文那样用手机叫车,他们又不会。 “齐全的车是不是在家?”向妈问,“他钥匙呢?给我拿来!” 她拿了齐全的车钥匙,告诉齐妈在家看好二宝,抱着小琪就出了门。小琪一直在浑身发抖,眼里噙着眼泪,却一声不出,死死咬着嘴,也不喊疼。 “宝宝啊,不要怕,姥姥带你去医院。”她说。其实她比孩子还怕,孩子越不出声她越怕,甚至连小琪到底为什么拿剪刀弄伤了自己她都没敢问,只想着万一伤严重了,她可没法跟向亦文交待,向亦文到时也会自责,孩子更是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不要怕啊,你乖乖的,一定要坐好了,按住手,不要动门窗,姥姥给你系上安全带。马上到医院了,就止血了,就没事了,啊。” 齐全的车向妈连方向盘都没摸过,连坐的次数都很少,平时出门她坐向亦文的车比较多。但她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坐进了驾驶座,发动了车,挂挡起步,慢慢地开出了车库。 离家最近的能挂儿童夜间急诊的医院,她们带小琪和二宝都去过,开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向妈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就想着要尽快到医院,给孩子止上血,检查清楚伤口有多深,否则要出大事。 向亦文接到齐妈电话,听到小琪手被剪刀弄伤了,向妈一个人开车带孩子去医院,吓得魂都没了,急忙请了假就往医院赶,一路上手里的汗出得方向盘都抓不住。 直到向亦文冲进急诊,看到正一只手拉着姥姥一只手让医生阿姨检查的小琪,心里的石头这下才落了地,凑近了还没开口,就看到孩子手掌豁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心连到手背,还带着角度,不知道她拿着剪刀怎么下得去手的,心又悬了起来,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浑身发软,整个人跪坐在地。 小琪看到妈妈来了,眨巴着大颗的眼泪,仍然反常地没有哭出声。 “……宝宝,你怎么搞的?”向亦文哭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一旁的向妈这时也才稍稍缓过神来,浑身都是冷汗,小声说,“是妈不好,没看见她把自己锁屋里……” 向亦文突然又反应过来,哭着冲她妈吼,“你疯了吧?你怎么敢自己带她来的?你拿驾照才几天啊?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 几句话把向妈也吼哭了,“我,我着急啊,我不会叫车,你爸也没在家……我看孩子出这么多血,我怕耽误了……” 眼看着妈妈和姥姥都像疯了似的,小琪突然瘪了瘪嘴,哇地大声哭了出来,可能也是因为处理伤口太疼,那么小的孩子忍疼忍了一路,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伤口很长,打了破伤风,缝了针,万幸口子虽然吓人,但因为孩子使剪刀使不上劲,剪得不深,没有损伤手部神经。孩子哭得差点晕厥,两个大人也哭到脱力。晚上齐全来接她们的时候,祖孙三人已经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向妈来时忙着带孩子进急诊,又不懂停车,车违章停在路边被贴了条,但她竟然停得也挺规矩的,也没刮到两边的车。 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到家安顿孩子睡下之后,才开始大人们的追责时间。向亦文心里还在后怕,她没想到她妈那么莽撞,敢自己开车带孩子去医院,但向爸说了向妈几句,她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你说她不该开车,那你去哪儿了?没人送孩子去医院,那她害怕也得去啊,她能不害怕吗?怪谁?怪咱们都不在家,反正不能怪我妈。” 向亦文伸手过去,握住向妈的手。“妈,没人怪你。今天这事,我后怕是因为我担心你俩的安全,我怕你第一次自己开车紧张。但是你看,你不是做到了吗?也没什么难的。”向妈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自己也在后怕和难过,一个字都没辩解,向亦文说了话之后,她才又抹起了眼泪。 “小琪到底是怎么拿的剪刀?你不是说她在楼下弹钢琴吗?”向亦文又问。 齐妈只得检讨,“我真没注意,我剪刀没用完就放在旁边,她什么时候进过厨房给拿走了我都不知道,这是我不对。” 可是再追责大人们都搞不清楚小琪为什么会拿剪刀弄伤自己,这个可怕的行为加上孩子最近的情绪问题,让向亦文心里更加担忧,又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说出口。就在全家都沉默不语陷入僵持的时候,小琪突然醒过来,因为一只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失去平衡,歪进被子里两次才站起来,走向妈妈。 “宝贝怎么了?”向亦文连忙过去抱她,“手还疼吗?怎么醒了?” “妈妈我饿了。”小琪小声说。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向亦文哄着她,索性让其余人去睡觉,自己进厨房给孩子弄吃的。孩子一只手不方便,她就端起碗一口一口喂。 “宝贝。”一边喂,她一边轻声地说,“手手这几天肯定会疼,你要是疼的话,有任何的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说,好不好?” “手疼可以不弹钢琴吗?”小琪突然问了一句。 向亦文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弹了不弹了。”刚说完,她脑子里突然某根弦敏锐地跳了一下。她仔细端详小琪的脸,试探地问,“妈妈答应你不弹钢琴了,你跟妈妈说说,是不是谁告诉你手疼可以不弹钢琴的?” 第97章 如果说她真的像楚门的世界里一样,有导演安排的npc来帮她排除错误选项,那郭阿姨无疑是尽职尽责地给她选了一个看起来对的,并且处处都在提醒她赶紧选赶紧通关。 “周末我跟你一起去?” 吃饭的时候蒋亚君问。他知道齐盼这几个周末只要有空就去陪奶奶。 齐盼摇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心底里并不觉得有必要跟蒋亚君成双成对地回家,虽然奶奶现在确实认不清人,她带谁回家都不重要,连陪她去体检的于锐后来又去看过她一次,她都不记得了,胡乱说他长得像村东头那家的小孙子。 齐盼始终觉得,只有和奶奶独处的时候,才会捡拾起那么一丝一缕以为早就遗忘的,童年里难得的不讨厌的回忆。 “奶奶,你看这是闹闹。记得吗?这是我刚把他捡回来的那个夏天。” 齐盼坐在奶奶床边,把照片放在她面前。放进手机壳里的老照片实在是太小了,她扫描进电脑里做了修复,冲印出了一张大的,为了让奶奶能看清楚。但因为照片像素太低,修复得也不是很好,和她记忆里奶奶三十年前的样子有点出入。至于她自己,她就不记得了,因为也没什么别的照片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到底长什么样。修复得最清晰的反倒是她的闹闹,那时闹闹还是一条年轻的狗子,可以把刚会走路的齐全追得满地乱哭,那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解气又开心的时刻。 “这可不就是后院那棵老槐树吗?”奶奶戴上老花镜,仔细地摩挲着。老旧的景象被框在崭新的照片里,透出一种奇异的摸不清时空的质感。 照片应奶奶的要求贴在了她床头随时能看到的地方,暂时解决了她总想出门找树的问题。但奶奶还惦记着回家,每次齐盼来,她都以为是要带她回家了,把自己的一些零碎物件用一张小包袱皮包起来,放在枕头底下,随时都可以走,齐盼一来就拿出来给她点一遍。 齐盼在的周末,也能暂时把齐妈解放出来,奶奶总是发脾气,不管是谁都承受不了,所以这段时间齐妈对她来显得不是那么抵触了,偶尔留得晚了,不等向亦文说,齐妈就会说,住在家里吧,明儿再走。 “母女哪有深仇大恨的,你看现在不是也能和平相处了嘛。” 晚上老人孩子睡了,只剩下齐盼陪向亦文煮宵夜吃。 “她只是希望有个人来分担她的活儿。”齐盼摇摇头,淡淡地回答,“她任劳任怨地伺候了一辈子,公婆,丈夫,儿孙,现在要么压榨你,但你在家里有话语权,她压榨不了你,要么压榨我,但我十八岁就离开家了这辈子都没服过她管,她心里很清楚。” 两个人默默地吃东西,一时间都没说话。 “小琪最近怎么样?”齐盼问,“拆线了吗?” “还没有。”向亦文说,“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老的老的照顾不好,小的小的出状况。” 齐盼就笑了笑,“你问我?咱们两个,是最没有办法给对方任何建议的。” 向亦文想了想也是,也自嘲地笑了。两个人都觉得既有趣又讽刺,她们拿了看似迥异的身份站在不同的立场,明明有机会成为家人但却是做朋友的时候更亲近,有时互相羡慕有时互相不理解,彼此无法感同身受又像担忧自己一样担忧彼此的未来,都自诩强大地过了半辈子,到如今竟还想不出一条明路可走。 “自己选的路,硬着头皮也得走啊。”向亦文感叹道,“可能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活到现在已经过了自欺欺人的年纪,发现走错了路,那就想办法去改,去弥补,没什么丢脸的。” 小琪受伤的这段时间,向亦文请了假连上周末在家里陪她。小琪并不能理解她把自己弄伤这件事情给她妈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过了疼劲儿又得到了爱吃的东西之后,情绪平和了很多,加上她妈一刻也不错眼地陪在她身边,不发火不说她,还可以不弹钢琴,连往墙上画画她妈都默许了,这已经是她好久以来都没有过的待遇了,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向亦文却不可能缓得过来,她提着一颗心仔细观察着小琪,担忧地跟周围的朋友探讨小琪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心理问题,要怎样进行干预。 “我真的太害怕了。”向亦文说,“虽然都是受伤,她三四岁的时候也是磕到头磕到腿,小伤不断,但这回不一样。万一她真把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当做引起大人注意力的办法那怎么办?她是不是真的心理出问题了啊?” “我觉得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蒋赛开解她,“她还太小了,一时的情绪问题肯定有影响,但不至于那么严重,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挂个号带孩子去看看。我儿子有个同学,去年也是被家长带着,北医六院和安定医院的儿科都去过了。” 向亦文琢磨来琢磨去,自己偷偷地研究了一番,挂号太难挂,又花钱找了几次黄牛,好不容易挂了个号。也没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嫌她胡思乱想。她就跟家里人说带孩子去复诊,反正这两周她也需要带孩子跑医院很多次。齐全刚上班也不好总请假,她的事情至少还能回家线上做一部分。 复诊完出来的路上,小琪听着车里导航的语音,问她,“妈妈我们不是去完医院了吗,怎么还要去另一个医院?” 第98章 “嗯,因为妈妈很在意你的健康状况,如果你生病了,妈妈需要带你多看一次别的医生,才能保证你快点恢复。”向亦文说。 小琪就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医生阿姨刚才说,我不乱动,好好吃饭睡觉,我的手就会好了。” “对。”向亦文说。 “那我好了,妈妈还会陪我玩吗?” “当然了,妈妈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那我上幼儿园妈妈也陪着我吗?” “……那不行,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要上班啊。” “那我跟妈妈去上班吧!” “……那不行。” 还好小琪没有察觉,医生问她问题也算配合。医生听了向亦文的解释之后,建议父母还是先专心陪伴孩子一段时间再看看,或许比焦头烂额地辛苦寻医去治疗所谓的心理疾病还有用。但说得容易,父母手上都有生活要讨,真能做到专心陪伴的话可能90%的孩子都不会出现在心理科了。 这种话她自然也不能跟家里人说。姥姥奶奶,哪个不是兢兢业业无微不至伺候家里的两个小祖宗,怎么就不是“专心陪伴”了?她们已经付出太多了,除了没有办法赚钱讨生活之外,她们消耗的心血也不比向亦文少。 到家的时候二宝让齐妈带着在花园里玩,看见向亦文回来,扶着门站起来,就迈过来让她抱。“宝贝你先跟奶奶玩哈,妈妈一会儿出来抱你。”向亦文说。齐妈就把二宝抱起来坐进他的小椅子里,说,“咱们自己玩吧,妈妈不抱你。咱们自己玩。” 向亦文知道齐妈有点怨言,觉得小琪的受伤她太小题大做了,最近也有点忽略二宝,但她也没心思解释,让小琪先进屋,她自己在房间里把病历和做检查的单子整理了一下,拍照发给蒋赛。蒋赛有一个朋友是做儿童心理咨询的,她想着多问个人也多条路,虽然一面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一面又觉得什么办法总要先问问看又没有坏处。拍完照她把单子藏起来,混在她上班要背的另一个工作包的资料里面,这样家里人应该不会发现。 弄完出来,看到小琪又坐到了墙边,拿油画棒开始涂,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那一大盒油画棒,发现被用得只剩了小半截的是几支深深浅浅的绿色,其他颜色虽然扔得到处都是,但几乎没画过。 小琪还在那儿涂,向亦文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总算看明白了,这孩子有空就坐在这个角落里吭哧吭哧使劲涂,说她也不听,原来是想把这面墙画成绿的,就像她们之前那个家那样。 “……”向亦文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就地坐下来,看着小琪涂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开口。 “宝贝,你这样画,油画棒要被你给画完了,你涂不满的。”她说,“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想要一面绿色的墙?” 小琪转过脸来看着她,一副“妈妈你怎么才明白”的表情,点点头。 “那这样吧,宝贝,妈妈帮你,”向亦文说,“妈妈给你买回来绿色的漆,我们用滚筒,很快就能把墙刷成绿色的,好不好?” 小琪又点点头。 晚上吃完饭,向亦文就网购了儿童环保漆,还有滚筒和其他工具,准备等收货了就跟小琪一起给墙改个色,让孩子也开心一点,换个心情。她跟小琪一起选的色,小琪选了一种最接近她印象的绿色,选完在向亦文还在下单的时候就不住地问,“妈妈,怎么还没收到,我现在就想刷。” “还没有发货呢,”向亦文无奈地安抚她,“你今天晚上早早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咱们就去门口看看快递送来了没有。” 孩子念叨了两天,快递终于送到了,小琪难得地喜笑颜开,晚饭之后就跟妈妈一起拆箱,看视频学习怎么使用滚筒,怎么调色怎么试色,兴致勃勃。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没事刷什么墙。”齐爸路过,不免念叨几句,“这新房子的墙好好的,都给划坏了,还由着孩子瞎祸害,真是的。” 齐妈看到了,也说,“向向啊,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太惯着孩子了,之前她在这乱画的时候,管她她不听,你也不管。那明儿她去画别的墙,你再买个漆刷上啊?” 虽然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但向亦文心里本就觉得对小琪有亏欠了,他们一说她惯着孩子,她就不高兴,说话就忍不住怼。 “对啊。”她说,“妈你不知道吗,装修时候的漆,用剩的都留着呢,放地库了。小琪愿意画,她想画哪儿就画哪儿,大不了整面墙重新刷。她明儿要是想把墙画成红的蓝的紫的,画就是了。想要别的颜色的漆,买就是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呢?……”齐妈觉得向亦文说话夹枪带棒的,脸色明显不悦,甩手就进了厨房。 齐全下班回家,正要洗手准备吃饭,进屋看到向亦文母女俩正在说说笑笑地刷墙,已经刷上了半截墙的绿色,等着漆干再刷第二遍,小琪难得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衣服都沾上了颜色。齐全愣了一下,就跟向亦文说,“你来一下。” “怎么了?”向亦文脸上的笑还没下去,“还没弄完呢,等我俩刷完的,要不颜色蹭得哪儿都是。你先吃饭去,有话晚点再说。” “你先过来。”齐全坚持。 向亦文看了他一眼,只好起身叫她妈来看一下小琪,别让她把漆弄得到处都是,然后放下滚筒跟着齐全出来。她去洗了手,俩人在饭桌前坐下。 第99章 “怎么了?”向亦文问。 齐全盯着她,好半天才问,“你带小琪去看什么了?” “什么?”向亦文一愣,心里想着她都藏好了,齐全怎么发现的。 “你停车开的条。”齐全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个纸团,放在她面前。“你那天带孩子跑了两个医院。” “你翻我车?”向亦文问。 “我又不是故意的,明天不是要带孩子出去吗?那个安全座椅在你车里,我过去拿的时候看到的。” “……”向亦文没想好要怎么说,只好先沉默。 “你带她去看精神科?那么小的孩子去看精神科干什么?”齐全疑惑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咱孩子是手受伤,又不是脑子有毛病,你一天天在想什么啊,别是你脑子有毛病了吧?她手也快好了,你也别老请假了,赶紧正常上班,孩子回幼儿园玩几天肯定就好多了,忘了就好了。” 本来向亦文心里打着腹稿,想着怎么跟齐全商量,小琪的事是一个契机,希望他俩这段时间能尽量调整心态对孩子,对家里人,不希望目前全家焦灼的情绪再蔓延到不可控的地步,互相多体谅一些,不要再因为一点琐事就又吵得天翻地覆了。本来她心里想着,她知道小琪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因为爸爸妈妈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心陪她长大了,虽然现在确实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他们可以从小事开始,慢慢改变,比如这一面绿色的墙,就可以是一个开始。本来她心里想着,她看到那些带孩子去看病的家长,每个人脸上都是濒临崩溃的灰色,那些小孩的眼里只有冰冷和恐惧,没有在他们这个年龄眼里该有的好奇和活力,不该是那样的,她不想变成那样的家长,小琪也不该变成那样的孩子。 但一听齐全这么说,她心里打的腹稿,就像被猛然窜起来的一把无名火烧没了似的,一瞬间什么都不想说了。 看她不说话,齐全以为她听进去了,就说,“别刷那绿漆了,我看着都烦,跟以前咱俩租那个老破小一模一样,那破房子最难看的就是那绿墙,像我小时候在县城念中学的那个公共厕所似的。明天赶紧把装修的时候刷的那个白漆刷上,能盖住吧?盖不住多刷几层就能盖住。” 向亦文没回答他,只是起身回到屋里,小琪还坐在地上看着墙发呆,向亦文走过去拿起滚筒,说,“来吧宝贝,第一遍干了,我们来刷第二遍。要完全把颜色均匀地盖住哦。” 齐全被晾在饭桌上,反应过来,有点恼火地跟进屋,“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声音高起来,在屋里看小琪的向妈以为两个人又要吵架,连忙劝道,“孩子在这儿玩呢,你俩有话去外面说。” “小琪,你过来,爸爸看看你有什么毛病?”齐全上来拿走小琪手里的滚筒,“我大闺女这不是好好的吗?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你妈想太多。” 小琪盯着被拿走的滚筒,尖声大哭,引得爸妈们都惊慌失措地跟进来。 “是我想太多吗?”向亦文问,“你不觉得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是咱们的原因吗?” “那你带她去看精神科是什么意思?”齐全说,“孩子不是好好的吗,谁也没逼她没打她,全家这么辛苦带她,手头这么紧还花钱给她学这学那,怎么就像我们亏欠她了似的?就你是亲妈,我就不是亲爸了?” “……看什么精神科?”向妈听到也是一愣,小声问向亦文。 “妈你别管。” “谁亏欠孩子了?我们每天累死累活的,不都是为了你们。”齐妈也忍不住抱怨,“二宝现在全都丢给我们,到时候又怪我没教好没带好,我可冤枉。” “是你们当初劝着我要二宝的!”向亦文也急了。 “那不也是你自己答应生的吗……”齐妈说,“房子都砸锅卖铁给你们凑上了,人也给你们当保姆了,还要什么啊。” 向亦文哑口无言,颓然往后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回床上。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承认自己走错了路是件多难的事,要想改,想弥补,那就更难了。 过了好久,她缓过来些,才撑着一口气开口。“齐全,我今天把话跟你说清楚了。咱们先不论别的,就论孩子。”她说。 “你可以觉得小琪没有毛病,你也可以觉得我脑子有毛病,但是在我这里,孩子的身心健康是永远的第一优先权,如果你连为她改变家庭环境的态度都没有,可以,那我自己改,改不了我就给她换一个环境。否则,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她顿了顿,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不行,没有如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自以为给了她幸福的生活,结果让她不快乐,那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改变,陪她慢慢好起来。” 第31章 “不计一切代价?笑话。” 除了向亦文自己,全家人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小琪哭喊着被齐全捞回床上睡觉去了,扔在墙边的漆桶齐妈怕二宝走路碰到,给拎到地库去了。第二遍漆刚刷了一条,明显比第一遍要厚实一些,突兀地留在那半截绿墙上,像是在嘲笑向亦文的决心。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不计一切代价是个笑话,拖着这个大家庭前行,任何一个人都是她必须要计的代价,她不可能为了孩子置一切于不顾。 但她更不可能置孩子于不顾。 第100章 小琪的手在逐渐恢复,不能一直不去上幼儿园,但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妈妈陪她陪得多了,她开始更不愿意离开妈妈身边。向亦文试着送去幼儿园一次,没成功,她非常抵触,嚎得园里园外都来围观,差点影响别的小朋友和老师,向亦文只好把她带回家。想当初她三岁第一次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都没这样,只稍微哭了两天就跟别的小孩玩得忘乎所以,连妈妈来接她的时候都不想走了,没想到现在六岁了反而变成这样。 “这样不是办法,明年要上小学了,孩子不能这样抵触下去。”看着坐在妈妈身边就很听话的小琪一个人安静地看着绘本,向亦文很是头疼,跟向妈抱怨。“我也要上班啊,不可能把她拴我裤腰带上。” 向妈也没辙。两人闲聊了几句,向妈说,“你还记得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吗?” “不太记得了,那时候你应该还在上班呢。”向亦文说。 那时候向妈还是小学老师,向亦文上小学前,幼儿园一放假,她就没人带,向妈只能把她带到单位去,给她两颗糖,或者一根棒冰,再加几本小人书,把她放在教室门外的椅子上,站在讲台上就能看到。领导批评了她,说她怎么带这么小的孩子来上班,影响教学要扣她钱。但向亦文一句话也不说,能安安静静地在门外坐一上午,只要能看见妈妈就可以。下课学生们来来往往吱哇乱叫,她也可以认真翻她的小人书,等妈妈下课来带她去上厕所或是喝水。 “后来他们都不让我那么带你,说我太不负责任了,再后来有了小斌,我就不上班了,专门带他。”向妈说,“现在看呐,小孩啊,都是自个儿长自个儿的。带得糙点儿,也不见得长得不好。带得精细,也不一定长成什么样。” “……那是以前了。”向亦文无奈地叹道,“现在还哪有带孩子上班的。别说对孩子负不负责任,工作先别想要了。” 虽然小琪仍然不太能理解,或者说不太愿意妈妈每天离开她去上班,向亦文还是决定要把她当做能够独立思考的大孩子对待,趁休息日特意带她去看了自己上班的地方。 “以前妈妈的工作是在家里,现在妈妈的工作是在这里。”向亦文把她的工位和电脑指给小琪看,还有上面贴着的小琪和二宝的照片,“如果妈妈不工作,家里就没有钱,那就没办法给家里每个人买好吃的好玩的,对不对?” 小琪沉默了片刻,手脚并用爬上工位前的椅子,坐下来。“那你每天带我来上班,好不好?我就坐在这,我不吵,也不哭。” 向亦文就笑了,“那不行的。妈妈的同事们,他们有的家里也有跟你一样大的小朋友,那些小朋友都是每天去幼儿园的,都不会跟着他们的妈妈来上班,对不对?这里是大人工作的地方,不是小朋友待的地方,没有你喜欢的玩具,也没有好吃的。” 小琪撇撇嘴,眼神又黯淡下来。 “可是我不想去幼儿园。有玩具,有好吃的,我也不想去幼儿园。”她小声说,“……我也不想回家。你在哪我就在哪。” 慢慢来吧。向亦文想。小孩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像一面透明的镜子,不偏不倚地反射出她幼小的心灵所面对的每一种复杂的感情,喜欢,讨厌,心疼,忽视,和不知道该怎样去正确表达的爱,也显得他们这些大人愈发愚笨鲁莽与无所适从,明明他们才是需要改变需要认错的,却要让无辜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地背着这些无形的负担长大。 除了因为小琪的事请假之外,她的新工作适应得还不错。但毕竟来的时间短,短期内涨薪的可能性不大。最近总部的人来开会,说近期北京的分公司会选调业绩好的人去杭州总部,不仅涨薪,而且只调一年,一年之后可以再决定是留在总部,回北京,还是去别的分公司。这边立刻有几个今年刚来的年轻员工表示了强烈兴趣,她们要么不是北京本地人,要么心心念念想涨薪拼事业,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向亦文本来坐在一边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听到涨薪两个字,突然脑子里的那根筋动了。 “你想去?” 经理看到她自请,也非常意外,毕竟她是几个人之中外在负担最多的,有俩娃有房贷,又扎根在北京,又年纪不小了。但她业绩又确实好,以她目前的能力,确实也做到了很快在陌生的工作环境里适应和自洽。 “而且我也需要钱。”她坦诚地说,“我知道大家都需要钱,我也格外需要。” 最后经理还是让她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考虑之后再决定。 冷静下来之后,她意识到这个想法比这段时间以来她为了改变这个家的现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有办法都更加离谱并且不可能实现。前脚还说着要专心陪小琪,小琪连妈妈上班自己去幼儿园都还做不到,后脚还想着外调涨薪?她是真的在做梦吧。 好几个晚上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做这个梦。后来她忍不住了,就爬起来拧开夜灯,在小本本上写来写去,试图计划出一个完美的方案。但不管什么方案,都是需要这一家人去配合的,只靠她一个人做梦是不行的。 “我想要召开家庭会议。” 经过了几天的深思熟虑之后,向亦文很郑重地对全家人说。她甚至还拟了简短的发言提纲,要不是因为爸妈们眼花看不清字,她做个ppt来说明也不为过。 第101章 周末下午,一家人都在,奶奶由于脾气阴晴不定又认不清人,暂时不需要她出席。二宝也一样。他在床上睡觉,大人们在沙发上坐成一圈,小琪在角落里面朝墙角坐着,充耳不闻地搭她的娃娃房子。 向亦文坐在中间,她点开手机上的发言提纲,清了清嗓子。 “你要讲多长时间?”齐全忍不住问,“我还得加班呢。” 向亦文看了他一眼,“可长可短。你要听最简略的版本吗?” “啊?”齐全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齐全,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向亦文说。 “什么?!”齐全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你看,我简略了,你又不当回事。”向亦文说,“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先跟大家承认错误。”她站起身,真心诚意地冲全家人鞠了一躬。 “是我错了。不是我故作姿态,是每个人确实都没有错,所以我今天承认是我错了。我当初太相信自己,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不该妄想,把你们都接来,全家人一起住,就能过上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生活。不该掏空你们的钱包,让你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要来给我们做饭干活照顾孩子,还美其名曰给你们养老。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辛苦没什么,日子怎么都能过,但现在奶奶的状况也需要解决,小琪的状况也需要解决,光是承认错误没有什么用,我必须要拿一个方案出来,而这个方案需要全家人通过并且接受并且执行。” “什么?你说的方案就是分开?!”齐全还在震惊中。一直以来,向亦文大事小事都还是会跟他商量的,他也一样,虽然经常商量了也没办法统一,往往还是各干各的,但至少商量了。 “你要调去杭州?!” 齐全仿佛遭了个晴天霹雳,他第一反应竟是,“你不会是想跟我离婚吧?” 向亦文还来不及解释,“离婚”这两个字瞬间触了爸妈们的霉头。 “谁说离婚了?两口子没吵架没矛盾的,怎么就要离婚?” “这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没事提什么离婚啊?” “……” 这是向亦文预想到的场面,她控制情绪叮嘱自己不要发疯,然后大声吼了一句,“你们能不能听我说完!” 爸妈们安静了一瞬间,尴尬又愤怒地看着她。 “我没有说要离婚。”向亦文说。 “咱们这个家,目前有一个核心需求和两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她说,“需求就是钱。虽然我和齐全现在都上班了,咱们的经济危机看似度过了,但实际上我们需要预留出更多抵抗风险的资本,所以在我这里,能涨薪,能升职,是我的首要目的。至于齐全,他可以维持现状,如果有更好的机会,我也会非常支持他。” “但是……”齐全试图打断。 “但是我知道你要说但是。”向亦文看了他一眼,“如果我去杭州工作一年,对咱们家庭内部分工的影响是什么?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两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是奶奶的问题,一个是孩子的问题。小琪明年才上学,这一年,只要她跟在我身边,在哪儿上幼儿园大班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二宝还没上幼儿园,所以也一样。但我如果去杭州,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娃。”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妈,心里一时间充满了愧疚和为难。她争取事业,争取薪水,争取自由,争取选择,争取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却无一不是以牺牲她妈本也应该享有的自由选择为代价。 她妈还没来得及说话,齐妈立刻说,“那肯定,你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娃。二宝我们带吧。” “妈,我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完。”向亦文说,“你带二宝没有问题,但是另一个问题是奶奶,她目前还是需要你来照顾。并且孩子还小,我不希望他们俩分开,也不希望他们跟我分开。” “你要带娃去杭州?”齐全腾地站起身,“你是疯了吧!那咱们这个家跟散了还有什么区别?那跟离婚还有什么区别?!你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工作不要,你带着孩子去杭州租房子吗?房租呢?房贷呢?孩子花的钱呢?哪来的?” “我算了一笔账。”向亦文平静地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递给齐全看。“按人家给我的涨薪条件来看,加上你现在的固定进账,是可以覆盖掉房租房贷这些支出的,甚至比现在富余要多,况且如果我们走了,北京家里的生活支出会少很大一笔,也可以卖辆车,除了你没人开。” “等一下,”在一边没太仔细听的向爸这时候疑惑地发问了,“你带俩孩子走,因为没人带孩子,还要把你妈带上?那我呢?” “爸,你稍微往后等一下。”向亦文说,“你的处理我说了不算,还需要你和我妈再商议决定。” “……” “不可能。”齐妈斩钉截铁。“这个家不能散,孩子还小,不能走。必须留在我们身边。你们两口子,工作调动,我没文化我不懂,你爱去杭州去杭州,爱去哪去哪,孩子不可能跟你走。” 齐爸也在旁附和,两个人态度非常坚定。齐全看到他爸妈都站在他这边,也硬气起来,说,“要不算了吧,别想了。咱们好不容易在北京扎下根来,前年买房,去年装修,生娃搬家,这一年到头这么多的事,还嫌不够折腾吗?出去待一年,多赚那么点年薪,你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还有家人的团聚,值得吗?” 第102章 “你天天回家,你就没错过孩子成长?”向亦文反问他,“你天天跟家人团聚了?我看是天天回来跟我打仗吧。” 齐全被她噎得没词,气急败坏道,“反正不可能。我不同意。你要是嫌钱少还累,那就别干了,在家里拍拍视频,鼓捣你那些什么自媒体的东西,不也一样赚钱吗?这么大年纪了,都俩娃了,你还要出去瞎折腾吗?” “我不嫌累,我嫌钱少,我也不是瞎折腾,如果你有好的机会,我也会支持你的,现在换成我你凭什么不同意?”向亦文说,“我已经妥协了,我会带着孩子还不行吗?我又没有推卸责任!” “不行!”齐全依然咬定,“你这哪是妥协,你是胡闹!” “非得我什么都不干在家带娃才是妥协?”向亦文气得质问,“我如果一分钱不赚,你一个人怎么养这个家?” “我还养什么家?!”齐全也生气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照你这样胡闹下去,全家迟早要被你弄得四分五裂,还哪有家?” 家庭会议不出所料以吵架告终。虽然向亦文也预见到了大家的反对,但还是不免心里失落。 晚上齐全还在楼下加班,她陪着俩娃睡觉,向妈轻手轻脚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把小琪踢掉的被子捡起来给她盖好。 向亦文翻了个身,闷声说,“……你也来劝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脑子有毛病,想一出是一出,但我是深思熟虑了的,不是说着玩的。谁说在北京买了房子安了家,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工作了?人又不是房子,是钉死在这儿的,当然是哪儿有钱去哪儿赚钱啊,凭什么带了娃就不行?……可是我本来想着,等生活好一点了,以后二宝也上幼儿园了,能把你彻底解放出来,你可以去开房车自驾游,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她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既伪善又拧巴。在这个家里,她妈是唯一一个永远无条件接受她的安排随叫随到为她付出的人,也因此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无条件压榨而永远不会听到任何怨言的人。她不能一边心安理得地要求她妈为她解决后顾之忧,一边惺惺作态地乞求原谅。 但妈妈又怎么会想得那么多呢,只会让她不要担心,包在自己身上。 “不用管你爸。齐全那边你想办法,你爸这边我来想办法。”向妈说。她觉得向亦文的失落自然是因为他们不会同意。“妈妈支持你,你如果去工作,妈就去帮你带娃,你爸废物帮不上忙,咱们不带他。” 向亦文摇摇头,也懒得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即使她妈站在她这一边,也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不知道怎么解决。 现在她走到哪里小琪都要跟着。蒋赛为了让她散心,约了周末一起下午茶,也叫了齐盼。三大一小四位女士坐在桌前,蒋赛问小琪跟妈妈出来约会开不开心,小琪点点头。 给小琪叫了她爱吃的儿童餐,三个大人就继续聊向亦文的工作难题。齐盼忍不住问她,“你要是走了,一堆烂摊子扔给齐全?还是我爸妈?那家里不翻天才怪。何况奶奶本来就情绪不稳定,一旦有点什么事,我看他们可顾不过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也去帮把手。” “你帮不帮没有实际意义,奶奶的愿望是想回家,但现在已经没有家可回了。”向亦文说。 在一边吃东西的小琪突然插嘴道,“有哇。” “什么?” “有家。”小琪抹抹嘴,说,“我有家,两层的,里面有床,还有小桌子。” “……她说的是她那个娃娃房子。”向亦文无奈道,“她自己搭的。” 各自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齐盼开口道,“可能奶奶自己也没想到生了病反而开始念起那个家了,她也不想的,但人老了谁能说得准呢,可能再过二十年,是咱们的爸妈变成这样,再过二十年,就轮到咱们了。明明是一辈子都不想回的家,老了糊涂了,反而成了治不好的病。” “要不,你让你公公婆婆带她回老家看一眼得了,说不定一看房子都没了,就清醒了。”蒋赛说。 向亦文吓得连忙否决,“那可不行。她这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了,万一真又气过去了,那我就是他们齐家的千古罪人。” 又聊到死胡同,大家又沉默地吃了一会儿。蒋赛又问,“那你们走了,他们住那么大房子,多浪费啊。” “……他们不会答应我走的。”向亦文说,“现在还谈不上考虑浪不浪费的事。不过,假如我真不住这儿了,我是说假如啊,以我公公婆婆的节俭,估计能把这大房子租出去赚钱,自己租个破房子去,给他们儿子省点差价。” “现在大户型才不好租呢,拖家带口才需要大户型,但真拖家带口住一块的还能没有房子?谁租房子啊。”齐盼说。 再次沉默。蒋赛只好换了一个话题,“听说蒋末然要跟她妈回国了?” 齐盼摇头笑,“什么话,不是跟她妈回国。她出国参加暑期夏令营而已,顺便去她妈生活的地方参观访问。” 这是蒋末然的原话,“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交活动。”她一本正经地说。 在动身之前,她特意来了一趟齐盼家,把陆陆续续从这儿借走的一摞书送了回来。 “玩得开心。”齐盼说,“希望你配得上你的梦校,也希望你的梦校配得上你。” 蒋末然点点头。 第103章 “跟你妈相处愉快。” 蒋末然又点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舍不得走了?”齐盼笑着逗她,“还是怕过了一夏天回来你爸就给你找新后妈了?” 蒋末然没有笑,反而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不怕。” “啊?”齐盼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爸是很在意我的,我知道。”蒋末然说,“就算奶奶总说,他为我花了那么多钱,我妈从来就没花过,但他是愿意的。你知道他在国外投资了一些房产吗?还有家庭信托,受益人是我,我现在才知道。他已经提前在为我规避将来可能遇到的风险了,当然也是为他自己。”她顿了顿,说,“这风险也包括我未来的后妈。不管是不是你,我确信这个人不会分走我爸的一分钱,他也很确信。”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齐盼奇道,“你是他的受益人,我是风险。” “我也不知道。”蒋末然说,“我不知道你看上我爸什么,如果你看上他的人,那当我没说,如果你看上他的钱,那我也不意外,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我爸作为一个商人,还挺成功的,但作为一个父亲,养出来我,你也看到了,成不成功我也说不好。作为一个人生伴侣,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年纪还小。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些话超出了她的年龄,也超出了齐盼对她的已有认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齐盼简直对她刮目相看,惊讶地说,“我还挺意外的。” “不用谢我,我爸要是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肯定觉得他十八年养了个白眼狼。”蒋末然说。 “没事,我活了三十多年,在我爸妈眼里也是白眼狼。”齐盼说。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好像在某种隐秘的立场上达成了共识。 “我哥那个人呢,这辈子都八面玲珑,没得罪过什么人,也没跟谁撕破过脸。”蒋赛感慨道,“他就是凡事都会给自己想好一百条退路,怎么都能体体面面。谁要是跟他在一块呢,也确实能体面,但归根到底是他为了自己体面。”好像在说绕口令。 “那是他天生有退路。”齐盼说,“天生没有退路的人,活着都在拼命,哪顾得上体面。” 她们俩聊着,向亦文一直在埋头吃,没有接话,过了好久突然抬起头,说,“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蒋赛和齐盼一起看向她。 “……以退为进。” 第32章 “你这不是以退为进,你这是以进为退吧?!” 听到向亦文的想法,齐盼惊道。 “这不是以退为进,这是同归于尽!”蒋赛也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咱们三个中最稳的,怎么也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说风就是雨呢?……” 是那天齐全的话给了向亦文提示。 “既然你说,我带孩子走了这个家就散了,跟离婚没有区别,”向亦文跟齐全说,“那就离婚吧。” 还没等齐全发作,向亦文就说,“你先别急,我们来分析一下。如果咱们俩离婚,核心需求和老人孩子的问题都能解决。首先,如果离婚,财产要分割吧?那这个房子肯定要卖。我那天看了,这两年这片新房卖得还不错,咱们装修得也好,价格上应该可以赚。卖了之后,你爸妈给的那部分首付还给你,可以和爸妈奶奶在北京换个小户型,也可以给他们回老家县城买套大房子绰绰有余。我呢,我把当初问我妈要的那部分首付还给她,去杭州租房子。你的薪水覆盖你们的生活开销完全没问题,按时付孩子的抚养费就行。” 齐全目瞪口呆地反应了半天,才说,“你认真的?” “你觉得我哪句话不像认真的?”向亦文打开电脑,“你看我做的收支表格。” “……到底是因为什么?”齐全愁眉苦脸,“……就因为孩子拿剪刀把自己弄伤了?还是因为你非得去杭州工作?……” “……也是,也不是。”向亦文说,“就算爸妈不会明白,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咱俩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喘口气了。” “可是咱们才搬进新家不到一年。”齐全委屈道,“那么大费周章的,爸妈那么期待的新家。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向亦文沉默了很久,说,“我错的部分,我也认,但我不是唯一一个给这个家做了贡献的人,我也不是唯一一个需要为这个家的状况负起责任的人。你说对吧?” 齐全面如死灰,呆滞地坐在原地很久没动静。 看他不接受也不否决,向亦文就继续说,“我说的哪儿不合理,你提出来,咱们一起协商解决。” 齐全又吭哧了半天,才说,“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是不会同意咱俩离婚,还是不会同意我把孩子带走?”向亦文问。 “……都不会同意。” 向亦文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当然她心里清楚,主要是不同意她把孩子带走。要是她真的妥协,以把二宝留给奶奶抚养的条件换自己去杭州工作,他们不见得不同意。 “说不定还挺高兴呢。” 听到向亦文跟向妈说这些,向爸在一边悻悻道,“祖孙三代住着大房子,没有外人,多美满,人家巴不得呢。” “谁是外人?”向亦文问他。 “你说谁是?你又不姓齐。”向爸说。 第104章 “那你也不姓齐,你跟你儿子你孙子住一起去吧。”向妈怼他。 “我倒是想啊。”向爸说,“钱不是都让你们填补给齐家了吗?” “你没完了吧?”向妈忍无可忍,恼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填补给向亦斌多少钱?他搬出去是搬出去了,我问你,他那班上到哪儿去了?你不管他,由着他跟老鼠掏洞似的把咱俩的棺材本都掏空是吧?” 这段时间家里乱成这样,向亦斌搬出去之后一次都没回来过,向亦文一直以为他还挺有志气,知道吃人家的嘴短,现在好不容易上班了,不偷懒耍滑了。她这才知道,她爸后来又给过他好几次钱。她妈打电话问他上班上到哪里去了,他才说,总共都没坚持到一个星期。 “那种班我可一天都上不下去。”他还振振有词,“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他们还瞧不起我学历,说什么北京的学历都卷成这样了,我一个双非本科到他们这儿工作还挑这挑那的,我受不起那个气。” 但是房租都交了,他正好也乐得躲出去清静,天天在家打游戏,没有他爸妈和他姐说他,也没有女朋友说他了。他新开了张信用卡,自由地狂刷了好几天,但现在没有褚娇替他透支了。褚娇真的和那个姓赵的同学在一起了,两个人决定一起跳槽去上海发展。但他从相熟的同学那里得知,那个姓赵的确实也不是什么富二代,家里条件连他都不如,薪水也没有比褚娇高多少。他听说后,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笑褚娇趋炎附势想靠找个富二代飞升,结果落得这个下场,但笑着笑着又气不过,怎么褚娇找了这种人都不愿意跟他呢,果然跟她妈一样,小地方来的人格局就是小,没有一点头脑。 透支了之后自然要还,如果不是因为向爸一如既往地接济,他差点就去借网贷了,还好向妈打电话来把他骂醒。 “你们这样下去,他永远都醒不了。”向亦文对她爸妈说,“齐全上进吧,努力吧,孝顺吧?他都把日子过成这样。你们觉得向亦斌能过成什么样?说句不好听的,他和褚娇分手是理所应当,哪个女孩都不想被他耽误。你们如果当初把钱全给了他,帮他成家生子,会比现在生活好很多吗?” 她爸妈听着她数落,俩人都没吭声。 “钱是你们的,你们给我,我感恩戴德。你们给他,我无权过问。”向亦文说,“我和齐全如果真的走到分道扬镳的那一步,我会把当初你们借给我交首付的数目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你们爱给谁给谁,但给谁就让谁给你们养老去,我自顾不暇,还有两个孩子,恕我不孝,顾不上你们了。” 向亦文找齐盼来帮她一个忙,挪个半天的时间到家里来陪奶奶。这样她就可以把全家人带出门,包括两个娃。 “去哪啊?”两家爸妈左一句又一句问。 “给二宝上早教课。”向亦文说。 “……上什么早教课?我说过多少次了早教课都是骗钱的玩意,咱家宝贝孙子,这么聪明,用得着学那玩意……” 齐全也奇怪道,“什么早教课用得着动员全家去上?小琪幼儿园家长运动会都没这么多人去。……等一下,二宝上早教课你带小琪干什么?” “走吧。”向亦文说,给齐全车上导航定了个写字楼的地址。 一行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向亦文到了地方,一抬头,看见门牌上赫然写着律师事务所。 向亦文约了蒋赛陪她,蒋赛正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来了,叫着叔叔阿姨问好。“快进门。” “这什么地方啊?”齐妈问,“这也不是早教班啊。” “阿姨,这是咨询离婚的地方。”蒋赛笑眯眯地说,“向向委托我找了特别好的离婚律师,我当年就是靠她帮我跟前夫要来一套房子呢。人家打离婚官司十多年啦,特别专业,您尽管放心。” 齐妈齐爸瞬间黑了脸,转头就走,正要到推车里去抱二宝,一看向亦文已经早早把二宝抱出来,径直进门,一边招呼大家进。 “这是咱们家二宝上的人生中第一堂早教课,多有意义。”向亦文一本正经,“观摩一下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是怎样学习在不吵架的前提下和平协商家庭大事的。” 齐全哑口无言,只得跟着进门。 一家人浩浩荡荡占据了一整个会议室,除了向亦文和蒋赛,以及不明所以的两个孩子,其他人都是神色忐忑。 这场面看起来有点滑稽。向亦文正在出神,齐全在她旁边小声说,“你知道,我现在想起的是什么吗?” “什么?” “想起咱俩去买房那天。”齐全怅然若失道。 他俩去签购房合同那天,也遇到好几个同小区的业主正在签单,有一家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四个老人,一看就是双方父母。一家人喜气洋洋,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向亦文在旁边整理购房的资料和证件什么的,齐全看着那家人,忍不住感叹,“哎,要是咱爸咱妈也都在就好了,多有仪式感的一刻,全家人在一起该多好啊。” 人生第一次买房,他俩都不知道厚厚的一本购房合同上竟然需要那么多处签字,并且还不止一本合同,光签字都签了一两个小时,签到手都酸了的时候,向亦文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热热闹闹的那家人。 “咱俩每一处签两个名字都要这么长时间,”她努了努嘴,“你看,那一家人轮流签字呢。”她观察了两轮,果真是六个人都签了字。 第105章 齐全一脸羡慕,“多好,这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事,全家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你要是全款买,你也能。”向亦文说。 “……我就随便一说。”齐全低下头继续签字。 “没事,咱们现在也是很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向亦文安慰齐全,“你看,全家排排坐在这里研究离婚,难道不值得纪念吗?你如果要仪式感,离婚协议书让他们也都签个字,小琪都会写自己名字了,二宝可以按个手印。” 齐全气恼得说不出话,但也真的惶恐起来。当年在领证之前,他们俩曾经因为买不买房而吵过一架,当时向亦文嚎啕大哭说这个婚不结了,但后来俩人还是去领了证。如果今天她也一样嚎啕大哭,说这个日子不过了,我要离婚,可能他反倒觉得踏实,无所谓,哭完了日子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过。但她不一样了,她也没哭,也没发疯,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拿签字开玩笑,这让他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意识到她所说的不计一切代价可能不是一个笑话。 这时律师进门了,跟大家礼貌地打了招呼,是位看起来温和友善的中年女性,看到小琪在妈妈身上爬上爬下,坐立不安,就拿了准备好的两颗巧克力给她。小琪看了看妈妈,妈妈同意了,才坐好开始吃,不吭声了。 “你们是决定协议离婚对吧?” “谁决定的?没决定。”齐全连忙否认。 律师看了他们俩一眼,“所以不打算协议了,直接走诉讼?” “诉讼是什么?”齐爸小声问齐全。向妈坐在一旁,说,“诉讼就是上法庭打官司。” “没有的事!”齐全吓得高声道,“不协议,也不诉讼!这从头到尾就是我老婆单方面的胡闹,没有人要离婚,谁也没有要离婚!……” 向亦文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一点,“来都来了,”她说,“要不,咱听人家律师仔细说说?没有人让你今天立刻马上就离婚,咱们听专业人士讲讲,人家经历的案子多,财产分割上亿的都有,咱俩这只是毛毛雨。就大概了解一下,咱家这个情况,一旦离婚,有哪些事情需要弄,怎么弄,……” “一什么旦,没有一旦!”齐妈在一边斩钉截铁,“这个婚不能离!” “来都来了。”向妈在一旁说,“我听说找律师咨询,费用也不少的,现在走的话,钱就白花了。” “真的假的?”齐妈问。 “真的。”向妈说。 律师就简单地讲了协议离婚的注意事项。“你俩还挺特别的,一般都是夫妻瞒着对方来咨询,你们这来得这么齐的一家子还比较少见。”她说。 他俩要是离婚真的非常简单明了,共同财产简单透明,收支划分清晰,没有隐瞒或者转移共同财产的行为,也没有任一方有出轨黄赌毒等恶劣行径,唯一值得争的就是孩子抚养权。不过律师说了,以二宝的年龄,小琪的状况,以及向亦文本身的经济和生活条件来看,如果打官司,只要妈妈坚持要两个孩子,基本上是会判给妈妈抚养。一边一个的情况也有,但通常太小龄的孩子还是会判给妈妈。 “所以如果你们坚持要分开抚养,小宝跟妈妈,大宝跟爸爸,或许也是一种解决办法……”律师说。 “那不可能。”齐家的三个人同口同声。 “怎么?只要二宝,小琪就不是你们孙女了?”向妈听着不乐意了,“就不如你们亲孙子了?儿女都是妈生的,小琪和二宝都必须跟着妈!你们要是一直当向亦文是个外人,那趁早离了算了,孩子生在你们家也是遭罪!” “你也知道孩子生在我们家?那就不可能跟着她!”齐爸也急了,“那是我们家的孙子,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 闹剧进入白热化阶段,向亦文坐在一旁放空,目光无意识地盯着二宝推车上小琪给弟弟挂上去的玩偶,小琪吃完了巧克力,听不懂大人们说话,看到他们吵架本来有一点不安,但她拉着妈妈的手,看妈妈很淡定,她就也没有哭,看弟弟有一点闹腾,哼哼唧唧的,她凑过去,把玩偶戳得一晃一晃逗他玩,他出一声她就答一声,应和着他牙牙学语。向亦文出着神,一瞬间心里像是电光石火般地想了很多事,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本来她是想要用打官司离婚这件事来吓唬一下齐全他们的。她知道齐全自尊心强,失业这段时间本来他就受了很大的打击,觉得跟同龄人相比自己的中年危机来得格外措手不及,输了面子跌了份,本就觉得矮人一头,如果加上婚姻失意,恐怕他在他所谓的等他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父老乡亲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不过话说回来,都背井离乡了,谁还在意衣锦还乡呢?可能只有他爸妈每天在嘴里念叨的,差点被齐全气活过来的爷爷在意吧。 “……成什么样子?……”齐爸齐妈还在那里数落齐全,“当初把老屋卖了,跟你来北京,人家都以为我们跟着你来享福呢,现在可好,家也散了……我告诉你齐全,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绝对不能跟孩子分开……” 她以为吓唬一下他们,他们自然不愿意离婚,更不愿意打官司撕破脸,也浪费钱,可能就妥协了,同意放她带娃去杭州了,只要不离婚就行。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吓唬他们没有什么意义,她想当真了,她觉得离婚也行。 第106章 “那就打官司吧。”她说。声音不大,但是正在争吵的两家爸妈都安静下来了。 “别,老婆。”齐全终于软下来哀求道,“别这样。要不咱们协议,协议一下,行不?现在协议不都还有个离婚冷静期呢吗?我们冷静冷静,好不好?” “冷静当然好,但是要分开冷静,所以我要去杭州,你们不让,留在这个家里怎么冷静?”向亦文说,“因为你们不仅自己不想冷静,也不把我的冷静当回事,所以我今天才把你们都请到这里来。” 她平静地对律师说,“协议没有用。准备诉讼还需要时间,对吧?这段时间两个孩子会跟着我。一审不判离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来。我说过,不惜一切代价。这是二宝作为你们家的一员,拜你们所赐,上的最重要的早教课,挺值得的。”她顿了顿,“什么时候判离了,你们如果再想见到孩子,就得由探视权决定了,直到他十八岁。” 她弯腰整理了一下推车,拍拍小琪的头,“行了,我们走,带你去吃冰淇淋去。” 小琪还趴在推车上,指着弟弟,“妈妈他说话呢。” “说什么呢?”向亦文没作理会,顺口应了一句。二宝自从开始学话之后,每天都在叭叭叭嘛嘛嘛,但都是一些模仿发音,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特指的叫唤,她也没在意。但小琪指着他,他抬起头看见大家都看着他,突然眼神就定在向亦文脸上,叫了一声妈妈,又找到了齐全,叫了一声爸爸,清楚有力。 “妈妈弟弟说话啦。”小琪在旁边说,“他叫妈妈爸爸啦。” 齐妈立刻抹起眼泪来,嘴里叨叨着,孩子心里可明镜似的,不想让爸爸妈妈分开呢。 向亦文也愣了几秒,却几乎没有惊喜,只有不逢时的无奈与怅然。这是二宝的人生第一堂早教课,也是她的,更是他们全家的,只可惜上得太晚了,她已经后悔了,家也已经散了。散与不散,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了。 第33章 【完】 每年的暑假,不管多忙齐盼都一定会给自己拼凑出时间去度假去潜水。于锐今年整个夏天都不在北京,要回海南去驻扎在他的民宿和冲浪店,说是在物色新的地方扩大他的玩水版图,也自然地邀请齐盼一块去。 “人到中年怎么可以没有副业!”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之前不还说你弟弟人到中年差点失业吗,要未雨绸缪,赶紧搞点副业,将来退休了,副业正好变成主业,多好。” 齐盼就笑,“你觉得你退休了还能冲浪潜水?小心风湿吧你。” “所以我退休早啊!”他说,“对我来说辞了铁饭碗就相当于这辈子退休了。二十多岁退休我当然可以冲浪潜水,风湿就等六十岁以后再说吧。” 齐盼犹豫再三,想到今年夏天对奶奶和向亦文一家人来说是比较艰难的时刻,或许能帮上忙,至少在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多陪一陪奶奶,就还是拒绝了。 于锐离开北京之后,齐盼又去过几次他们那个潜店,也换了一个潜水搭档,防止练习的时候出意外。有次她闭气的时间长了些,一直躺在12米深的池底一动不动,搭档慌忙跳下水把她捞出来,拖上岸,周围的人都关切地围过来,搭档连忙挥手,“快散开,通通气,缺氧呢!” 看到齐盼什么事都没有,他松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bo了!”bo是闭气过长导致的晕厥,齐盼以前在练习的时候见到过别人出这种状况,吓得好长时间没敢再下水。 “我就是喜欢躺在水底冥想。”齐盼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可不兴这么想啊,”搭档说,“在水里憋久了,万一没人捞你就完蛋了,还是在喘气的时候想吧,你爱想多长时间就想多长时间。” 齐盼觉得也有道理,不能指望别人来救你,就算周围有再多的人围着,还是要保证自己喘气才行。 郭阿姨临时决定要搬走了,她租的房子还没到期,但是房东宁可违约也要收回,因为要给儿子孙子置换一个大点儿的,不得不卖房。郭阿姨跟人家交涉也没有用,只能搬家。她姐终于同意她在附近小区租房子了,理由是她姐平时要是跟老伴儿吵架了,带外孙子被女儿女婿说了,还能就近有个地方老姐妹俩倒倒苦水。 “我得好好攒钱啦。”郭阿姨跟齐盼念叨,“多攒点将来好去住养老院。”她挺舍不得齐盼的,不住地跟齐盼说,千万别把她电话删了,以后要保持联系。 “阿姨您放心,我有空去看您。”齐盼说。 “要带你的对象来啊。”郭阿姨不忘叮嘱。 “我自己就行。”齐盼说。 正在帮阿姨大包小包地搬家,电梯里出来个快递小哥,拖的拖车上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 “是1002吗?”小哥问,“齐盼?你的快递。” “我今天没有快递啊。”齐盼说。但看这好几个包裹上面电话和地址确实都是自己的,只好先搬进屋。 等帮郭阿姨搬完了家,又吃完晚饭,齐盼才蹲下来仔细端详这几个包裹,有一个写着碗,还有一个写着玩具,还有什么罐头啊,湿巾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愣了几分钟,突然明白了,一下子就笑了。 拆完包裹,她拿起手机,就看到了于锐给她发来的信息,有一个宠物领养机构的地址定位和联系电话,还有一张狗子的照片。 第107章 “我找了很久,觉得他还比较像。”于锐说,“虽然跟你小时候养的那只不会完全一样,但是你看看他照片,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去把他领回来。” 当然不会完全一样,她小时候的闹闹不过是一只不知道怎么串出来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小土狗,而且要不是有手机壳里那张旧照,她其实已经有点忘了闹闹长什么样了,就像忘记小时候的自己一样。闹闹回不来了,小时候的自己也回不去了,但或许她可以靠照料这个小朋友来缓解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可以先担起一部分从来不敢担起的责任。 她看着拆开的包裹,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动身去把狗子领回了家。忙活了一整天,拍了狗子喝水吃饭的视频发在群里,蒋赛大惊道,“天哪,叶公要养龙了!” “不许笑话我!”齐盼说。 “养龙都比养俩娃容易吧!”向亦文看见了,也调侃道。 协议和诉讼都需要时间,不管这个婚最后离不离得成,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只要诉讼离婚孩子有半点判给向亦文的可能,齐家就坚决不接受离婚了,向亦文说,暂时不离婚也可以,先分家。 向亦文抽空去了杭州公司一趟,确定了工作的调动,然后联系了小琪能入读的幼儿园和小学,又去找了租的房子。一间干净的两居室,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向亦文征得房东同意之后,找人刷好了半面绿色的墙,然后给向妈接通视频,向妈正在陪小琪玩,立刻叫孩子过来。 “宝贝看,这个是不是你想要的绿色的墙?”她对着手机屏幕上小琪迫不及待凑近的脸问道。 “是。”小琪说。 “那你跟妈妈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还有姥姥和弟弟。”她又问。 “好。”小琪点点头,“我以后能不能有一只狗狗呢?就像姑姑养的那种。” “……”向亦文哭笑不得,“……那个以后再说吧。” 房子是个难解的问题。房本抵在银行还没捂热乎,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幸好两年之内这片房价涨了些,加上装修得好,小区入住率也高,甚至有个在小区刚买了一幢别墅的业主通过物业找到她,问她房子能不能租给他们一年,住在这里盯装修。 但如果房子不卖,贷还要还着,他们手里腾不出钱来做别的事。如果能卖个还可以的价格,即使为了保留小琪明年在北京上小学的可能性换一间非常小的一居室,齐全上班先住着,也能挪出来相当可观的一笔钱,至少把当初两家爸妈凑的数目各自返回一部分。 不舍得卖是必然的,最不舍得的肯定是向亦文自己,没人理解她在这间房子上寄托了多少期待,她以为可以在这里给奶奶养老,给爸妈们养老,甚至几十年后给齐全和她自己养老,以为只要房子在,就保证了下半辈子的安稳和幸福。但最坚定要分家的也是向亦文自己,她花了一年的时间认栽,清楚地意识到在目前这个阶段,要想心智稳定地生活,就必须分开。 房子挂牌要卖了,齐爸齐妈嘴上说都听齐全的,心里还是不愿意,天天念叨说不可能卖得掉。向亦文让齐全去跟他们讲,如果卖掉了,挪出来的钱可以以齐全的名义给他们回县城买一处风景好的大房子,离老家非常近,就算老屋没了,他们也可以陪奶奶随时回她熟悉的乡下,对奶奶的康复也有好处。对乡里乡亲,他们也可以说是齐全发达了给他们买的房,在北京住不习惯就回来,面子上也过得去,平时闲了还可以搞一块地种种。不管这一年过去,齐全和向亦文的婚离成了没有,以后向亦文都还是会带孩子去老家看他们。 至于向家爸妈,一旦房子卖掉,钱自然也是返还的,但向妈说她可以不要这笔钱,条件是向爸不许跟着她们去杭州,态度非常坚决。 “那你亏了,妈。”向亦文觉得不公平,“你俩又没离婚,这钱是你俩共同的,你不应该不要。他要是真全给了向亦斌,你那份可就要不回来了。” 向妈还是心软,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亲生儿子走投无路。但她也想清楚了,既然向爸口口声声说该攒下给儿子的买房钱错给了向亦文,那现在钱还他了,他给儿子攒着,愿意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儿子什么时候买房,怎么生活,都由他决定,跟向亦文无关。 “谁拿你的钱,你去谁那儿蹭住,天经地义。”向妈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那不行,那谁做饭呢?”向爸说。当初拿钱给向亦文他不愿意,向妈说把他留在老家他生活不能自理,才答应凑了钱一起来的,现在向妈要跟向亦文去杭州了,他回老家也不是,留在北京也不是。 “我做饭也不好吃啊。”向妈说,“再说了,做饭多容易,比开车容易多了吧?你不是说我干什么都不行吗?你开车行,干什么都行,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那不行。凭什么?”向爸说,“哪有人老了不跟自己老伴住一起的道理?” “要不,咱俩也离了?”向妈说,“你去找别的老伴给你做饭,行不?” “……” 向亦斌听说他姐分家了,立刻问,“那房子能卖不少钱吧?” 再一听说他爸被他妈和他姐扔下了,要归他管,立刻又炸毛了,“什么就归我管?谁管谁啊?他管我还差不多!可别跟我扯上关系啊,我也不想管他,他也别想管我!” 第108章 “不管你可以,”向妈说,“那你不上班,房租谁给你付?再以后,谁给你出钱付首付?” “给我付首付?”向亦斌一听钱,又支棱起来,“真给我?” “你自己跟你爸谈判去吧。“向妈说。 “我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向亦文坦诚地跟她妈说,“如果十年后,二十年后,我爸是奶奶现在这样的情况,那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他。如果将来向亦斌需要我帮忙,那我也不可能不帮他,这些我都认。但是现在,我肯定还是要把我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哪个当妈的不是呢?”向妈说,“我也是,你也是。” “我为了孩子,你为了我。”向亦文说,“本来以为一家人总能帮我分担着带孩子,结果现在,最辛苦的还是你。” “一家人带孩子,可能还不如一个人呢。”向妈不以为意,“小的当然是要放在老的前面,人呐,总得往前看,我们老了,落在后面了,等到走不动爬不动的那天,能有儿孙想着,那也是福气了。” “……妈,你也不要这么说。”向亦文说,“你才六十多,连开车都学会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干?” 她妈就挺满足地点点头,说,“嗯,等过两年,二宝上幼儿园了,我就去自驾游去。” “不用等过两年,杭州周边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只要有空,咱们就一起去。”向亦文说。 房子卖掉得比他们想的要快。虽然中介也带很多拨人来看过,但基本上都没再来过第二次,只有一位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士来看过之后,没过多久就跟中介又约了一次要来。 第二次来的时候就是她和她老公一起跟着中介来的。家里只有向亦文自己,齐爸齐妈还有齐全陪奶奶去医院复诊了,向爸向妈去公园遛娃了。上一次简短地交谈过几句,她得知向亦文是因为去杭州工作所以要换房,向亦文也得知她几年前买的小一居上车房现在想要置换,二手房看不上,新房又贵又要等,她从四环一路看到六环外,机缘巧合看到了她这个很新的二手房。 “全屋中央空调和新风都是大品牌。” “……地暖冬天暖和吗?” “挺暖和的。……这边是西厨,里面是中厨,我喜欢做简餐,老人家喜欢炒菜,都没有问题。” “嗯嗯,挺好的,我喜欢厨房分开。” “这个多功能按摩浴缸,我挑的是我喜欢的牌子。” “这个是进口的牌子吧?……” “对。……卫生间都是适老化改装,我家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平时使用很方便。” “嗯,我们家也有老人。” “……这是我装修时就隔出来的儿童房。如果你们不喜欢,打掉的话本来是一个大横厅。” “嗯嗯,儿童房正好,多隔出来一个屋,我们以后也用得上。” “……楼下是书房和客房,都有天窗,住人也很舒服。” “你家小孩也弹钢琴?这架琴你们搬家带走吗?” “……” 向亦文一眼就能看出她很喜欢这个房子,看到哪儿都点头,简直是处处踩在心坎上,脸上掩饰不住想把这房子立马签下的兴奋急切,她老公拽了好几次她衣角,咳了好几声,显然是想提醒她别表现得太满意,太满意了还怎么砍价。但她忍不住一直跟老公絮絮念叨。 “你看院子这么大,分区也好分,小孩大人老人都有休闲的地方。” “这个时间了,楼下的光照还可以哈,没有想象中那么暗。” “家里有小孩也保持得挺好的,地板和踢脚线都没花,墙重新刷刷就行。” “……” “行了行了,”她老公终于忍不住开口,半开玩笑地小声说,“别光看着这也好那也好了,看完再看看咱自个手里的钱,再好也没用啊。”想是夫妻俩也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能多砍一点是一点。 向亦文自觉地站远了一些,等着他们细细看,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和齐全第一次走进这个房子的那一天。那时刚收房还是毛坯,从屋里到院子都是光秃秃的,但他们俩快乐得像两只打洞的老鼠,在偌大的房子里上蹿下跳,要不是想起肚里还有二宝,她恨不得当场就拿帐篷睡袋过来在自己的家里打地铺。 房子里一无所有的时候,心是被期待装得满满当当的,后来房子里什么都有了,心里的那些期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一滴都漏空了。 那边夫妻俩小声聊了一会儿,转头过来问向亦文,“你们是一家人住的吗?住得好好的,去外地工作也不是不回来了,为什么要卖房呢?” 向亦文愣了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要怎样跟陌生人解释。简单一个为什么,短短两年的时间,却有太多情绪不知要如何消化。父母倾囊相助的恩情是真的,事无巨细耗费心血装修起来的家是真的,满心想让全家人过好日子的愿望是真的,可是无数个被鸡毛蒜皮压垮的崩溃瞬间也是真的,为了孩子担心自责得彻夜难眠的晚上也是真的,终于清醒过来发现合家欢只是妄想,连家都不要了也得分开才能喘口气活下去的求生欲也是真的。这些又怎么可能几句话说清楚呢。 在她愣神的时候,小两口又细细地看起来,一副暂时还不打算走的架势。 “……老人房还是要安排在南边。我妈有肩周炎,天一冷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