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动筷子的次数都不如往日频繁了,爱吃的菜都没吃完,徐谨礼看着苓茏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总归是要让她看一些的,连这些都承受不住的话,以后回了仙岛不出来也算好事。
吃完饭,徐谨礼要回宗门参加长老会,苓茏仍旧放不下那件事,忍不住出声问他:“那就这样不管他们吗?”
徐谨礼解释:“修仙之人,术法非常,不可用做寻常事。世间俗事皆有常法,我等不能多掺和。”
苓茏不解:“为什么呢?明明可以教训他们一顿的……我就是生气,不甘心。”
“天下不平之事千千万万,今日管了他们,明日还有别人,你管不过来的。况且,好事都让你做了,那他们本该得到的惩罚,那些恨他们的人,那些积怨业障又该归向何处?可以路见不平,但不要过多介入他人的因果,不然终遭反噬。”
“那报应什么时候来呢?”
“总会来的,此生未到便有来世,天道好轮回。”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苓茏满意,她还是心有不忿,所以回去的路上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少年意气,未经世事蹉跎,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能除尽人间不平事。
徐谨礼并不觉得这份意气是坏事,就是……太过天真。总会走过那步的,时候未到而已。他摸了摸苓茏的头发,尚且不想她那么快跨过那步,毕竟是要扒层皮的过程。
回去之后,已经有弟子在宗师殿门口等候徐谨礼,徐谨礼不多久就离开去忙了,徐听云也有事得先走,只有苓茏一人留在院内闷闷不乐。
她还是放不下,难道不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她都看见了,为什么就这么放过他们。
左思右想,她化成了狐狸,收起了自己一条尾巴,从山上跑下去。
她飞奔着,循着今日的路往回跑。
跑到山下时还有些喘,因为一阵吵闹声,她暂时停下。
她看见了一个女子被人拉近了小巷里,那女人眼神惊慌,手里拿着一匹崭新的布,在男人怀里作势要逃的样子。
男人语言急切轻佻:“好丽娘,你要是今日陪陪我,这布匹我愿意双倍买下。”
女人脸涨得通红:“你放开我!”
苓茏歪头看着,吐出一口灵气,渺渺飘过去,将那男子迷倒昏在地上。
它看见女人惊慌,慢慢迈开步子走过去,用着狐狸的身躯和她说道:“莫慌,是我放倒了他,你走吧。”
说完,她就三两步循着柱子跳上了房梁向前走。
那女人刚刚看着那双金瞳,连呼吸都屏住了,待它走了,才敢低低出声:“竟然有妖?”
苓茏并未走远,她到了一个她能看见女人,女人看不见它的角度,在那摇着尾巴望着。
原本以为那女人会立刻逃走,结果先弯腰将那男子身上的银钱全都搜罗光,又啐了一口、踹了一脚才开始跑。
苓茏眯着眼,没再继续管。她一步步踏在屋脊上,跳过楼顶和楼顶之间,到了今日离酒楼不远处的地方,感觉到楼下传来一阵阵打骂声。
她停住步子,揭开了一点瓦片,金瞳对上那小缝,朝下看去。
一个粉比面白、牙比麦黄的吊眼梢妇人在拿着那鸡毛掸子打一个女人,那女人被打得跪着躲:“嬷嬷、嬷嬷莫气,我知错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不好好接客,竟想着和别人跑了!那狗东西自己还有老婆,你以为你能和他好过吗?人家睡了你转头就回家找老婆了,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跑?”
女人一直哭着求她别打了,身上已被打出一道道红痕,在雪白的皮肉上犹如渗血。
“没脑子的东西,你以为他说了要和你好就真的会来赎你?做梦去吧!不是他告诉我,我上哪抓得你。”
女孩一听到这,瞬间愣住了,过来拉着妇人的衣衫,面带泪痕仰头问道:“……嬷嬷你说什么?他让你来抓我?”
老妇人眼睛一眯:“废话!人家娶的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能让你去上门搅了好日子。不是他告诉我让我尽快把你抓走,等他那母夜叉老婆发现,我都要跟着倒霉。你个没眼力见的还把男人的话当真,真是猪脑子。”
女人一听这话卸了力,瘫在地上,嘴角抽搐着又哭了出来。
嬷嬷扯了一把她的头发:“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有本事多接几个款爷,好早日把你自己赎出去,指望他有屁用!今日晚饭不准吃了,就在屋里好好反省!贱皮子!”
苓茏心里不好受,她想帮帮那个哭泣的女人,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还没等她想好,楼边阵阵吵嚷声越来越大,是一群小孩子嬉闹的声音。
石子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小男孩们围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人吵着砸着手里的小石子,一边吵一边叫着:“脏死了!快滚!不准你待在这!……”
那人怀里抱着个瘸腿的狗,狗一直朝着小孩龇牙,被石子砸中眼睛之后汪汪直叫,脸皱起来、尖牙差互,快要冲出去咬人。
苓茏看着窝火,一下子跳下去,全身火红的皮毛都站起来,尾巴高竖,朝那群恶童龇牙。
她朝那些孩子施了个幻术,把他们都吓跑了,正欲回头看看那乞丐和狗,就被砸中了脑袋,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那乞丐拎起它的尾巴,打结脏污的头发下是一张被灰尘抹满的脸,眼睛却十分亮,让苓茏想起了蛇。
他将苓茏提起,转了一圈看了看它:“这么好的狐狸皮得多少钱……”
苓茏眼有悔意,刚刚就不该帮他!一个翻身从他手中挣脱,用了个小法术让他和那条狗被击倒在地上,直不起腰:“活该!”
从这里离开,她重新回到了房梁上,看见那女人似乎要翻窗逃跑。
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眼一闭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这么点身板还想从二楼下去平稳落地,脑子真是不太行。苓茏顺手用法力托了她一把,不然掉下去至少腿是走不动的。
她看着那女人逃出去,跟了上去,一个个屋顶奔跑着跳过去,追着她的身影。
她跑到一半后面就来人追了上去,苓茏施法绊倒了跟着的人,让她一路跑到了想去的地方,喘着气站在那朱门大户之前。
彼时刚好有人出来,是一个人男人,身后还跟着小厮。女孩一看见那男人,眼睛都亮了些许,她要找的好像就是那个男人,连忙上前去,男人看见她也是意外,回头让小厮赶紧把门关上,带着女孩去了旁边巷子里。
男人皱着眉问:“你怎么过来了?”
女人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惊慌和反感似的,自顾自说着:“想见你,我特地翻窗出来的。曹郎,嬷嬷说前一阵是你把消息告诉了她,真的吗?”
男人听见她这么说,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假的,我怎么舍得你被她打。”
女人在他怀里低泣:“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男人假模假式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就这样跑出来?他们人呢?”
女人一脸得意:“他们没追上我。”
苓茏摇了摇头,已经不想再看下去,确实太傻了,这般轻轻松松就被人又骗过去。
正准备走,后面追上来的人已经拿着家伙赶了过来,苓茏又顿住了脚步。
只见那男的上一秒还柔情蜜意,下一秒就把女孩推了出去,还塞了些银钱给那老鸨:“别让她再来找我,被我娘子看到了就完了。”说完就上了马车,没再瞧那女孩一眼。
女人傻眼了,挣扎着叫着曹郎曹郎,男人也没再抬起马车的帘子看她一眼。
老鸨上去给了她两个嘴巴子:“给我拖走!还有脸吵吵嚷嚷!”
苓茏觉得她待会儿肯定又要被打了,一个不忍心,定住了这些人,让她得以挣脱逃跑了。
之后她就不想再管了,等女人差不多跑远了,她就解开几人身上的法术离开去寻昨天那对夫妻。
重新到了昨天的那个酒楼,她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再撞见那二人。
果不其然,又被她看见了,那对夫妻怀里又抱着一个孩子。
竟然这么快又对新的孩子下手,苓茏气得快要忍不住咬上去。
她用术法隐身跳到桌子上看了看那孩子,竟然面色红润,养得白白胖胖,完全没有被虐待的样子。
苓茏皱了眉,看了看夫妻俩,确定自己没找错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专用小孩骗人的坏人吗?妇人逗着孩子笑,和昨天完全判若两人。
“大丫头今年十三岁了,差不多可以准备准备了,有两家一直和我说亲。”
“你看呗,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找个钱多的把她送出去就行。”
“可惜了家里就一个儿子,其他都是些赔钱货,昨个儿害老子赔了五十两。”
“别提了,晦气!”
原来他们只对女孩做那种事,苓茏更加愤怒,愈加想要他们不好过。想了想自己会的法术,她吐出一口气拂过二人吃着的东西。
狐族长于幻术、迷人心智。水苓诅咒他们以后每个夜晚都会梦到小鬼索命,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施完法又呲着牙朝二人隐身发了狠:“真讨厌!”
回去的路上她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生闷气:出来半天没碰见一件好事……
早知道这样,不如回去和徐谨礼一起修炼。
等她到了宗师殿的时候,徐谨礼已经在等她,看她以狐狸的姿态走进来,低头问道:“今日去了哪?”
苓茏在他面前变回人的样子,不太敢和他说自己出去干的那些事:“……下山去玩了。”
眼神略有躲闪,随后低垂下去。
徐谨礼看着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头发:“玩得开心吗?”
苓茏不知道是该说开心还是不开心,看他一眼,谨慎地点了点头。
徐谨礼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脉上感受了一下。没有什么巨大的波动,那就是没干出什么大事来,随后松开她的手:“这次就罢了,下次出门要记得和我说。”
苓茏乖乖点头:“好。”
徐谨礼想了想今日长老会上说的那些琐事:“明日,百家盟会在夷山之巅,你同我一起,不要轻易露出你的真身。”
可以出门,不用修炼!苓茏高兴了一点,答应他:“好。”
“还有一事,不管你明日见到和人何事,不要随便动用法术。”
苓茏不知道徐谨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有嫌恶之色,连忙答应:“知道了。”
夜里入睡前,苓茏还在想着下午那些事,怎么都不畅快。
徐谨礼闭着眼,没有那么快入睡,他在想那小家伙会不会又半夜爬上他的床。
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徐谨礼睁开眼,果然看见苓茏撑着手俯身在他身侧面露窘态,像是不知道他怎么又醒了。
徐谨礼无奈:“苓茏,你为什么总是往我的榻上爬?”
苓茏看他醒了,干脆自暴自弃躺到他怀里,赖着不走黏着他,态度强势声音细小:“睡习惯了不行吗?”
“习惯了可以改。”
苓茏不开心的瘪了瘪嘴:“为什么要改啊?我明明和以前一样啊?就是化成人了形而已。”
这般理直气壮,必然是不知道礼节是个什么东西,徐谨礼又问:“礼法之类的书,你近日来有看吗?”
苓茏想起那些东西就头疼:“……没有,太枯燥了。我就算是人,也先是狐狸,狐狸学那些,好奇怪……”
到底是狐狸,性情散漫,野性难驯。
十年之内要带她回仙岛,回了仙岛之后,三足金乌必然不会再让她再和谁出来,更别说去人间。
要不然,实在不想学就算了吧。
毕竟也只剩七年,为难一只小狐狸做什么呢……
徐谨礼沉默良久,还是退了一步:“罢了,既然你日后要回仙岛,不学就不学吧,你只用记得不能随便往别人榻上去即可。”
苓茏看他答应了,一下子喜笑颜开抱着他在他胸膛里像以前当狐狸那样乱蹭:“我不去我不去,我只和你一起睡。”
“……”
徐谨礼闭上眼睛又睁开,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仰头:“这种话,不要随便说。”
苓茏没懂:“哪种?”
这要怎么解释,毕竟她连基本的一些礼节也不懂,徐谨礼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什么,你以后不要随便和其他男子说话即可。我不在场的时候,能少说就少说。”
苓茏本来就不想理别人,要不是徐谨礼,她都不想出仙岛,哪有工夫去搭理什么别的男子:“好,那我不和他们说话。”
这个回答就过了,徐谨礼又觉得自己禁锢她太多。明明只是怕她说错话,引得不轨之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却变得要她守贞一样。
他又添上一句:“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不懂礼法,说错了话被人当真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哎呀,没事没事,不重要啦,反正世间男子如猪狗,我也不想理他们。”
难得能听到她这样的话,徐谨礼眉心一蹙:“是下午出去见到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苓茏其实也想和他坦白来着,她感觉按照徐谨礼的脾气,应该不会怪她:“嗯,下午见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变成狐狸的时候还被人砸了头,好疼,亏我还帮他。”
徐谨礼低头朝她脸上看去,凡是看得见的地方,没看出伤来:“哪儿被砸了?”
苓茏摸了摸后脑勺:“后面,给我疼晕了,还说要卖我的皮。不过我也还手了,打了他就跑开了。”
徐谨礼手插进她的发间,手指轻轻摸到后脑勺那处的头皮,摸到了一些已经结痂的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现在才说?”
问完,将灵气聚于指尖给她疗伤。
徐谨礼的治疗过程很舒服,苓茏拉着他里衣的衣襟,头往后蹭,去贴他的手:“当时疼完就不疼了,后面只有点晕,其他没什么。我感觉伤处好像好了,就没说。”
上半身的衣服原本好好阖着,现在快被她完全扯开,徐谨礼皱眉训道:“放手,别乱动。”
苓茏听他声音好凶,一下子松了手。松开之后又觉得委屈,明明她当狐狸的时候,怎么闹他都不生气,为什么变成人就不行,还要凶她。
委屈着委屈着就干脆变回了原型,她就是不痛快,非要闹一次。
徐谨礼看她变回了狐狸,顿时没那么为难,放松地平躺着,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这样倒也可以。”
苓茏变回狐狸,看他手伸过来,用爪子按下他的手张口去咬他。反正她现在是只小狐狸,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抓着他的衣服,跳到他胸膛上趴下去咬他的下巴和喉咙。
被她又舔又咬,尖利的牙齿还略有几分力道,摸了摸能摸到印记,徐谨礼伸手去捂住她的口:“好了,不闹了。”
就在这时,苓茏又不开心,当狐狸闹他也不给了,她真的要生气了。
哗得一下变回人形,双腿岔开坐在他胸膛上,口中还叼着他的手指,牙齿微微用力咬着他的食指,双手撑在他胸膛上低头看着他:“你讨厌!”
没想到她会这样变回去,一丝不挂地坐在自己胸膛上,成何体统!
徐谨礼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立刻翻身把她按在了床上,皱眉看着她:“你能不能消停点。”
徐谨礼皱着眉突然把她压下来的样子好凶,苓茏现在不是委屈,还有点伤心,她不懂为什么变成人之后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她小声努着嘴,眼里含着泪,垂下眼皮:“……不理你了。”
徐谨礼看她要哭,心又软下来,躺在她身侧,把她抱进怀里。苓茏起初有些挣扎,等徐谨礼手臂收得更紧后就不动了,安静待在他怀里,委屈掉眼泪。
徐谨礼顺着她的背,用手去给她擦眼泪,语气很温和:“苓茏,等百家盟会之后回来,有些事你还是需要学一学。我不是无缘无故训你,有些事是真做不得。”
听他语气柔和了不少,苓茏心里好了很多,小声说:“好吧,那你再哄哄我,我就不难过了。”
“怎么哄?”徐谨礼好脾气地依着这只得寸进尺的小家伙。
苓茏抬头看他,视线逐渐从他的眼睛向下落到了他的唇上:“给我一点你的灵息,取息后身体感觉很不错,我心情会好很多。”
想到那取息之术是用什么法子取,徐谨礼就拒绝了:“……不行。”
苓茏原本水汪汪的眼里又漫上水雾,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委屈:“小气,你有那么多灵力,分我一点又怎么样?”
说完,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连头蜷在里面,裹成包子。
徐谨礼盯着那一团缩在他身边的淘气鬼,半晌,认命似的闭上眼开口:“行吧,你要多少自己取吧。”
苓茏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真的?”
徐谨礼闭着眼答:“嗯。”
得了他的应允,苓茏慢慢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摸着他闭上眼的俊脸。这般正大光明在他醒着时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有点脸红。
不过不要白不要,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因为难为情而浪费。
她低头含上那双唇,撬开他的牙关,摸着他的下巴,开始摄取他的灵息。
徐谨礼感受到自己过多的灵息正在往她那里流动,身体中那种异常轻松的感觉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有这种感觉的应该也不止她一个,他能察觉到苓茏越来急迫,又咬又舔,连舌头都伸进来作乱,更深地往里钻。
仅仅是嘴上的动作似乎还不够,还逐渐摸着他的胸膛,趴到了他的身上来,娇哼着。
徐谨礼因为没有心脏,会缺失很多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包括一些情绪和冲动。
但是现在,他的欲望被唤醒了,在这只小狐狸摄取他的灵息时。
苓茏吃得很认真,灵力进入她身体的感觉太好,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酥,她连腰都发软。
吻了不知道多久,苓茏才舍得放开他。
徐谨礼微微睁眼,粗喘着。看见那双金瞳中渗出的贪婪,微微阖眼时藏不住的媚气,红唇饱满润泽。苓茏蜷着手舔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看着他说:“好想把你吃了。”